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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钥匙扣 ...

  •   J大家属院北边是X市最好的音乐学院,来来往往的人不说身上衣服多少钱,光是手里提的后面背的家当,都是碰一下就让人肉疼的水准。

      学院西边倒是个廉价市场,人称“百汇”。东西不多,口气不小,卖得净是些中小学生能负担得起的玩意儿。后来家属院里的附中附小口碑越来越差,只能招到一些混日子的子弟学生,“百汇”里一楼的文具铺子就大换血,开了无数家十元美妆店、二十元衣帽店和三十元鞋店,倒是二楼还剩一些没有倒闭的,夹杂着两三家新开的末流乐器店。

      这么看下来,宋韫家的店也算是屹立不倒的品牌,占着一层人流量最大的拐角,“时尚潮流”响当当的大名下卖的是大概只能戴一次的古风发饰,配着一屋子的假人头和色彩斑斓的假发,靠着对面J大附小不学无术的学生六一表演节目的刚需活下来。

      这刚需十几年如一日,当年上课的时候宋韫就眼巴巴地看着班里的女生随便扯个排练的借口出去胡闹。什么《神话》、《美人心计》流行的那几年,哪个班不是出几个披床单的女生上去转一转、扭一扭?

      十岁的宋韫就抓住了商机,撺掇班里的文艺委员申请了三百经费,给演员一人整了一个及腰长发片,当然,从他家的店。

      不过这几年学生都去搞一些韩流style,还能搭配几个男生在旁边黑喂狗,长发倒是越来越不吃香,五颜六色的鸡窝头成了顶流。

      宋姨窝在店里,不禁感慨:“啧,老喽!”

      生意不景气,宋姐姨也不打算换个新买卖,一是宋韫打算回来考J大桥梁的研,二是隔壁“星星服饰”的张姐说这片打算拆迁了。

      “正好清闲下来,不打扰小韫学习,我老宋家多少代就出了这么个学习的料,张姐啊,记不记得小韫小升初那年……”

      张姐心里暗骂,“那年你听到小韫没考上C大附中正哭着呢,T中就发短信过来让去交三万块钱,整条街谁不知道?”赶紧找了个回家做饭的借口锁上门就跑。

      整条街谁不知道小韫的学习史要从超越败家子们考上X市中学界“三大名校”的T中讲起,还要一讲就讲到小韫高考呢?

      不过,小韫那么心疼他妈,咋会放着J大不上,跑那么远上个就那样的大学呢?

      没人知道。

      宋韫回家的时候坐高铁,一米八八的大高个在二等座里窝了六小时,出来地铁再十几站就到了百汇斜对过新开的大悦城地下二层,B2尽是些租不起楼上门面的小吃摊,coco、阿甘锅盔、花甲粉……乌央央的人也不知道是哪来的胃口。

      B大里也经常有外卖小哥提着这些外卖乱窜。宋韫想,“果然和B城变得差不多了。”

      就像是高三结束的那个暑假,百汇里的铺子一家接着一家倒闭,刚开始还有新店入驻,后来干脆就闲置下来,反而是新开的那家对百汇冲击最严重的大悦城最让他有实感。毕竟每座城、每个区都会有这样的一个地方。

      到店里的时候饭还温热。宋姨埋怨他当时舍近求远,现在毕业了宿舍里一堆东西还要快递回来,家里的房间都收拾好了能直接睡,这一年就直接在店里复习,店要拆迁了人也不多,中午不想回家吃饭的话周围学生吃的小店小摊都多,没事了就回对面小学看看,你当时中学去了T中最后考上B大班主任还记得你……

      宋韫一一应下,第二天就抱着自己的考研英语来了店里。顾客倒是不多,周围几个铺子里倒都是从小玩到大的姑娘小伙,跟他暂时失学不同,大多直接继承了铺子专职看店,现在混吃等死盼拆迁,看宋韫只觉新奇,都想凑过来搭两句话,瞧瞧百汇飞出去的金凤凰怎么跟他们中学毕业的一个境况。

      后来宋韫索性一直待在店里,无私地将规划好的休息时间奉献给了学习,他看书看得专注,不过光临的顾客总有幅大嗓门。

      “哥哥,我想试一下那顶假发。”这是个例外。

      穿了条白裙子的小女孩踮起脚尖够到柜台,伸手指了指右边的一顶长发,她背后还站了个男人,逆着光看不清脸,挺拔单薄。不过宋韫知道那是她爸爸,他们眉眼很像。

      俗气地说,宋韫觉得自己现在又冷又热,热是血液一瞬间冲上脑门,冷是手脚缺血的冰冰凉。

      “好的稍等,先生这边坐吧,这个试起来可能久一点。”宋韫打断了男人的扫视,他讨厌男人拿审视的目光注视着店里的一切。

      小女孩并不是非常满意,这也在意料之中,他们不是会逛百汇,跟小贩们讨价还价的人,“大悦城二楼也有卖假发的。”宋韫善意提醒道。

      “好的,谢谢你。”男人跟他讲了第一句话,十年来的第一句。

      他从光里走来,宋韫没想到正午的硬光也能给人裹上了一层柔焦滤镜。男人叫丰琤,属于一段无疾而终的初恋。

      他第一次见丰琤是在六年级的“六·一”文艺汇演上,他们附小和附中就夹了一扇可有可无的门,所以那音乐厅下一秒就转给高三的毕业典礼,不过他们一帮六年级的小学生被留下来,美名曰“感受氛围”。

      音乐厅简陋得要命,低矮的舞台上一左一右立着两块幕布,背后的大红色横幅从“欢庆六·一”变成了“毕业典礼”,台阶边的女主持人浓妆艳抹,把自己塞进露背的白礼服,音响什么的都堆在脚边,穿插在散落的塑料凳里。

      丰琤就穿着燕尾服立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高三学生中,宋韫几乎可以确定那些学生在心里把老师、教导主任和校长的先人问候了八百来遍,以附中学生的水平指定比他想象的还脏。

      去年附中高考就被“剃光头”,连一个一本都没出,今年估计差不离。所以宋韫断定那个燕尾服少年绝对是学校请来的外援。

      发呆的功夫,班主任气急败坏地戳了戳他脑门,“宋韫!认真点看看行不行,什么叫‘优秀加特长’,人家今年就毕业了,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了哈!”说完还配合着自己狰狞的表情往台上指指,也不怕自己英年早长皱纹。

      宋韫歪着头凑过去,“老班,那真不是附中搞来的外援?看起来不像附中学生啊?”

      “嘿,那还就是,不过据说就是因为附中好打发才留下来,统共没在班里上过几节课。”

      “啧啧啧,所以才让我们留下,打算忽悠我们报附中。”

      老班后来再没说话,他希望自己任教的学校能有不错的生源,他也希望宋韫能上三大名校。全S省的好学生都被三大瓜分,剩下的眼看没指望就会自暴自弃,烂在根里。他们中学干脆是泥,老师们拿一束不需要他们供养的、白亮透彻的光作指望。

      音乐起,长亭外,古道边,是李叔同的《送别》,演奏者用苍白的手指扶着琴弦,微睁的双目中显露出惬意,是和刚才优雅的紧绷完全不同的气质。一曲终了,挺拔的身影立在聚光灯下,不是在等待掌声,只是快活。宋韫于是不再想升学的事,他发觉这外援确实达到了塞壬的水准。

      高考前丰琤在班里呆了几天,适应中学的桌子、上课铃和那种对解放蠢蠢欲动的氛围,他是不可能放松的,但用丰父丰母的话说,就是考试时也不能让这堆没希望的人扰乱了心情,所以要适应。他想问适应什么,在不喜欢的世界里生存不就是他的人生吗?他不敢问。

      而现在考完试了,他还要回来这么一趟,收拾桌子,大概还要和整座校园中自己最熟悉的氧气和二氧化碳告个别。六月的阳光从窗子窜进了教室,没了毕业生心中的青春滤镜,这就是一间过于脏乱差的空屋子,毕竟丰琤没法用记忆给画面里补上几个人。

      不过丰琤很快从那种对构图的遗憾中挣脱出来,他是搞音乐的,自然不会像搞美术的那样补人,现在最要紧的是把书拿回家,然后继续练琴。

      “当啷!”钥匙扣掉在地上的声音。

      不过不是他的,这不可能是他的东西,廉价的亚克力材质上画了一把比例不对的小提琴,他曾经跟同楼的女孩在楼下相遇时,看到她解门禁的钥匙上挂了一个类似风格的十六分音符,她说是男朋友送的。可是在他认识的人当中,没有人会成为他的男朋友,或者女朋友。

      他于是编造了一个毕业分手的故事,偷偷占有了那个钥匙扣,像是替什么人守住了一段情事,然后走进湛蓝色/情书般的天色里,成为一个永远失去早恋资格的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钥匙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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