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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系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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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室的铁门在储印面前“砰”的一声合上,眼睛中再也接触不到任何光线,四周是一片令人胆寒的阴冷死寂。
储印在黑暗中闭上眼睛,伸出手慢慢向前摸索,终于,手指接触到了坚硬冰冷的石壁,他长吁了一口气,又比上次快了许多。记得第一次被关进来的时候,年幼的他只敢原地蹲下,一动不动,最后两腿麻木的站都站不起来。
储印背靠着墙壁,缓缓的坐在地上蜷成一团,他将头紧紧顶在双膝上,没有任何取暖工具的暴室冷的让他发抖。他无比恐惧这种黑暗,这会让他以为自己已经死去了,一种永远归于沉寂的感觉。
母亲的脸又开始进入他的脑海,那张泛着死亡气息枯败如残荷般的脸,还有一张总是迷迷蒙蒙,除了惨白之外什么也没有的脸,影影绰绰重叠着,像是雾中虚幻的影像,储印觉得这几张脸此刻就浮在自己头顶上方,居高临下的欣赏他无比的恐惧。
储印将头埋得更深了,可是,耳边又开始响起隐隐约约的脚步声。储印侧耳倾听,这像是一个孩子的脚步声,伴着若有若无的嬉笑,蹦跳着走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青石板?雨湖岸边铺着的青石板!雨湖?一到冬天就会结冰的雨湖!夺走那个人生命的雨湖……
储印立即堵住自己的耳朵,但是却抹不去眼前开始渐渐浮出水面的影像。纤细的胳膊死命的往上挣扎攀附,但周围都是冰啊,抓住的全是绝望,死神在一旁笑的狰狞恶毒,那双冻得青紫的手缓缓滑了下去,从此消逝在雨湖之中……
死神张开嘴巴,面无表情的朝向储印:“是你让他去的……”
“不,不……”储印听见自己如同发疯一样的叫声。
他恐惧至极。
铁门上响起急切的敲击声,储印浑身一凛,仿佛从噩梦重回人世。他疑惑的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那里仍是一片黑暗。
“大王……储印……你怎么啦?”仿佛是从神界传来的飘渺仙乐,却带着急促的弦音。储印只觉自己周身的那些黑暗的气息在那一刻烟消云散,他立即爬起来,向着那个如同救赎一般的声音飞奔而去。
鹿丹此刻正贴在暴室的铁门上静心听里面的动静,刚才储印那惊惧的喊声,足以透穿铁门,让他神经立时紧绷。鹿丹不顾自己已趋麻木的双腿,继续站着拍打那扇沉重厚实的铁门,只要一想到储印此时肯定陷入黑暗中惊恐之至,他就觉得自己的心猛烈的抽搐,这感觉几乎让他透不过气来。
“啊!”里面又是一声惊叫,鹿丹再也无法顾及其他,改拍打为捶击,焦急的连声音都颤了:“储印,你怎么啦?你说话呀……”
储印疼的说不出话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跑动是很危险的事,就像刚才,他撞到了那些铁质的桌椅,储印觉得自己的腿骨都似乎断裂了。他定了定神,摸索着站起身来,向门口走去。
指尖穿过空气触到冰冷坚固的实质后,储印终于松了口气,腿上传来疼痛让他只好跌坐在地上,他尽量的让自己的身子紧紧贴住铁门,想到鹿丹就在门的那一边,储印便觉得安心了许多。
“储印,不要怕……我就在门外,我会陪着你的……”鹿丹伸手抚摸铁门里面传来敲击声的地方,不在乎储印是否能感应。
储印的声音夹杂着压抑的呜咽:“鹿丹,你还好吧?他们有没有把你怎么样啊?”
鹿丹的心紧紧揪着,听到储印的声音后,语气慢慢淡然:“我没有事,大王放心吧……”脚底的刺痛慢慢泛上来,心底却有着一丝窃喜,储印头一句不是朝他诉苦,不是要他立即想法子把他放出来——而是问他好不好,有没有受到伤害!这种陌生的感觉让鹿丹仿佛全身浸在微烫的温泉之中,那样的温度从四肢百骸一直蔓延到心里,心上那座冷酷的冰山似乎有那么一个小小的角落开始渐渐融化了。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鹿丹不太明白这是种什么样的感情,只是感觉它似乎很危险,却又能带给自己无与伦比的愉悦,尤其是储印刚才担心的要哭的样子,他竟然觉得心里十分受用舒服,仿佛他就该为自己焦急,而不是那个什么君初……鹿丹头一次觉得自己心里乱成一片,所有思绪都夹杂不清,他抚了抚光洁的额头,暗想道,糟糕,该不是真的在天地宫呆久了,也变成性格扭曲的人了吧……
鹿丹扯回自己纷杂的思绪,开始在铁门上搜寻自己想要找的的东西——果然,在铁门上方,有一个四方形的小窗口,那不是用来送饭的,而是拿来监视里面的罪人是否有畏罪自杀的行为,因此设置的比较高,以便观察暴室里每一个角落。
鹿丹伸出手去,正巧可以够到窗口的铁销,他微微一笑,暗想自己幸好长得高,否则真要搬东西来垫脚不可。
黑暗中猛然出现的光亮像是一缕投进幽暗地狱的希望之火,虽然微弱,却带给奈何忘川那无数孤魂飘往彼岸的无限生机。
储印惊讶的将头抬起来,紧紧盯住那一抹如圣光般的明亮,不顾眼中有隐隐的疼痛,视线不敢稍移半分。片刻,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亮处,同时传来鹿丹宛如天籁的声音:“储印,你能抓住我的手吗?”
储印忍着腿上的疼痛,尽量踮起脚尖,但十三岁的他个子还不够高,即使再努力,也无法够到鹿丹的手指。他泄气的趴在门上,嘟着嘴道:“鹿丹,你真像天神一样,即便我登上了天梯,也无法够到你的一片衣角……”
鹿丹在门外听见了这话,不禁失笑:“我的大王,鹿丹要真是神灵,此刻早就带你离开此地了。”他虽说着笑语,心中却极是着急,储印大病初愈,身体还未调理妥当,暴室环境恶劣,四周竟没有一个看守的侍卫,万一有个好歹,那该如何是好?
鹿丹仔细听储印的声音,果然十分疲累,似乎要立即睡去一般,他心中万分焦急,忽然一眼瞥见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红绳,不禁计上心来。
“储印,你能看见绳子吗?我把它放下来,你缠在手指上,好不好?”鹿丹解下红绳,放进窗口。
储印慢慢摸索,果然,手指间带到一条细长的绳子。他心中一喜,向下扯了扯,绕在自己的手指上,感觉外面鹿丹的扯动,不由得深感有趣,笑出声来。
鹿丹听得他的笑声,不禁也是莞尔,心却放了一半。
“储印,这次换你讲故事给我听吧?”鹿丹扯了扯红绳,柔声道。
“故事?我不会讲什么故事。没人讲过故事给我听。”储印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遍,确定除了鹿丹讲的那个故事外,再没有人给他讲过什么故事。“鹿丹,是不是所有的娘亲都喜欢讲故事给自己的孩子听?那个雪神的故事是你的娘亲讲给你听得吗?”
鹿丹的神色有一瞬间的迷离,他幽幽的道:“是啊,我娘亲最喜欢讲故事了,她有好多好多的故事……”
储印欣喜道:“是吗?那等我出去了,我就让巴图把她请进宫里来,专门讲故事给我听行吗?”一想到以后会听到好多有趣的故事,储印笑起来,一边猜想,鹿丹的娘亲,肯定也像鹿丹一样的漂亮吧。
“大王可能要失望了!”鹿丹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我娘亲她,已经亡故了……”昔日的场景突然浮现,猝不及防的痛苦让鹿丹闭上眼睛。
“啊?”储印一惊,愣了片刻,忽然低低的道:“原来你跟我一样啊,我母后也……”鹿丹只觉自己手指间的红绳一紧,里面有低低的啜泣声传来:“如果……如果我母后还在的话,她一定不会让祭师长把我关进来的……”
“储印……”同样的痛苦让鹿丹不晓得该如何安慰这个自小失去母爱的孩子,他只是紧紧扯住指间的红绳,默默的叹了口气。只听储印继续说道:“他们都说我母后是天底下最恶毒的女人,他们说她设计害死了大伯父子,气死了太后,后来又害死了我父王和第二个母后……可是,可是……在我的记忆里,母后总是笑的很温和,哪里恶毒,哪里阴险了?”
鹿丹寻思,那时你方年幼,哪里懂什么人心叵测,有些人脸上越是笑的甜美,心里鬼主意越多,手段越是毒辣。储印的母亲,鹿丹倒也有所耳闻,据说,就是她勾结祭师长对自己的情敌下手,害得上一任的东凡王夫妇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是没料到自己最终也落得自缢冷宫的下场。
传说是东凡王先负心在前,储印的母亲只是一个被爱人背叛的,处于极度疯狂妒忌中的女人,而女人的报复,那真是要多惨烈就有多惨烈。
负心?储印的父王是个负心的男人啊……那储印以后会不会也……鹿丹的思路明显的岔了,一想到储印也可能承袭父亲的心性,负心薄幸,始乱终弃,心头似乎被什么猛然撞了一下,生疼!鹿丹按住怦怦乱跳的心,有些莫名其妙,储印负心不负心,干他鹿丹何事啊?要担心的也是将来的储印的王后,东凡的国母吧?没听说过“帝王多薄幸”吗?可是这样一想,心中似乎更加沉闷的喘不过气来了。
储印不知道一忽儿的时间,鹿丹竟然已经转过了千百个念头,他小心的拉了拉红绳“怎么啦?你怎么不说话?”
“储印,你将来会负心吗?”鹿丹的语气有些郁郁。
“啊?”储印不明白鹿丹说的话,负心?负心是什么东西?
“就是,倘若将来你有那么一位王后,你会跟你父王一样,废掉她再另娶一位吗?”鹿丹暗骂自己多话,心想储印才多大一点,哪里会懂这些东西。
“这个……我……”储印想都没想过这些东西,哪里答得上来。
鹿丹微微一笑,正待说话,只听储印在里面轻声道:“我父王不喜欢我母后,也不喜欢我,母后其实也不喜欢我,我看得出来,她虽然会对我笑,对我温柔的说话,可是那都是装出来的……”鹿丹一愣,原来储印的生活看似锦衣玉食,高高在上,其实背后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其实,王宫里那么多人,谁对我又是真心相待?我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穿着王服戴着王冠的木偶罢了,他们在乎的是那件衣裳,而不是衣裳下的人……母后最后一次跟我说话的时候说过,在王宫之中,最最不能相信的就是‘爱情’和‘真心’两样东西……”
鹿丹忽然觉得红绳那头一下子松了,他心里一慌,不禁惊叫了一声:“储印……”
里面传来物体落地的声音,鹿丹又叫了几声,里面却再无动静。鹿丹不敢耽搁,转身向大殿跑去,山洞中阴冷的风刮过来,刺入他的眼睛,冰凉的液体顺着脸颊滑落下来……
“真心”和“爱情”,我原本一直以为与我无缘的东西,直到遇见你,我才发现,原来我也可以拥抱这两样感情温暖的曙光;可是给予我的人却并不相信有这两样东西的存在,那么,就让我来给予你吧,我给你的,你会相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