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长歌》滋兰堂主人

6、第五章 红绳

　　漫天的大雪终于停了，明媚的阳光钻出铅灰色的云层，将几尺厚的的积雪耀得满目生辉。
　　而储印也终于如同这阳光一般，终于从无边的黑暗中彻底清醒过来。
　　储印半躺在床上，凝视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上的一段编织精美的红绳，疑惑的将目光投向一旁的鹿丹，鹿丹微微一笑，将自己的手腕伸出来，储印只见他白皙得近乎透明的手腕上，系着一条一模一样的红绳。
　　储印不解的道：“为什么要系上红绳？”
　　鹿丹抚摸着红色鲜艳的绳子，神情忽然变了变，似乎陷入一个久远的回忆中：“大王知道雪神和长恨花的故事吗？”
　　储印想了一会儿，似乎没有在哪里听过这个故事，于是便摇摇头，将好奇的目光投向鹿丹，不明白雪神和长恨花又跟这红绳有什么关系。
　　鹿丹微微一笑，伸手拂开储印额前的散发，娓娓而述：“那个时侯，雪神还不是神，只是刚刚从极北之地的冰雪中幻化出来的精灵，他一心修行，希望可以早登神界。那个时侯的他，根本不知道世间还有许多的情感，直到有一天……”
　　“我知道啦！”储印打断鹿丹的叙述，笑道，“这一天，一定是出现了长恨花仙，是不是？”
　　鹿丹温柔的笑着，点点头：“不过，那时长恨花还不叫长恨花，他叫做逢生花！因为他盛开在白雪皑皑中，五颜六色的花朵又大又灿烂，而且开放的地点非常的有规律，能在风雪中为迷路的人指引方向，看到他就等于看到了生的希望，所以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储印认真的听着，只听鹿丹又道：“宿命让他们走到了一起，不过，越是美好的爱情越能找来别人的嫉妒，不久之后，他们的事情便让一向垂涎雪神美貌的天帝知道啦……”
　　储印嘻嘻一笑：“接下去我猜也猜到啦！定是天帝使坏把逢生杀了，把雪神抢走了，然后这位雪神又替爱人报了仇，杀了天帝！”
　　鹿丹摇头，晶莹的妙目流露出一丝不忍：“天帝岂是说杀就能杀得了的？何况逢生也并非死于天帝之手！”
　　“嗯！天帝自然有很多臣下，对付一个小小的精灵还用不着天帝亲自出手……”储印望着鹿丹的眼睛，接上他的话。
　　哪知鹿丹还是摇头，储印不解的道：“难不成逢生见天帝抢了雪神，知道自己斗不过天帝，便一气之下自尽身亡？”
　　鹿丹叹了口气，揭开最后的谜底：“不是的，逢生既不是死于天帝之手，也不是自尽身亡。杀死他的，正是雪神——他的爱人！”
　　“啊！”储印大大的吃了一惊，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鹿丹，一下子似乎毫无办法接受原来如此的答案。
　　鹿丹看着储印惊讶万分的反应，觉得他这副神情甚是可爱，不由得微微一笑：“我初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和你一样的反应！”
　　“雪神为什么要杀了逢生啊？他不是最爱他的逢生吗？”储印简直要叫起来，“难道是这个雪神后来看上天帝了？”
　　“那怎么可能！”鹿丹道，“雪神永远也不会背叛自己的爱人！雪神的爱，是世间最坚贞，最忠诚的！所以才有那么多的少年男女去祭拜雪神，求雪神赐予自己最忠贞的爱人！”
　　储印眼睛一亮，仿佛猜到了什么：“我知道了，定是天帝在后面搞鬼，对雪神下咒什么的……”
　　“天帝对雪神下咒，让他彻底遗忘那些冰天雪地中美好的日子，同时遗忘的自然还有自己的爱人。逢生变成了阻碍雪神修成正果的魔障，于是，早已遗忘逢生，一心早登神界的雪神，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将逢生杀死……”鹿丹说到这里，也甚是心寒，不禁想自己若是雪神，醒来后又当是何种心情。
　　储印瞪大了眼睛望着鹿丹，半晌喃喃的道：“那……那要是雪神一旦醒来，知道自己杀了最爱的人，那岂不是要后悔死？”
　　鹿丹蹙眉叹息，亲手杀掉自己的爱人，岂是区区后悔二字！“逢生倒在皑皑白雪中，血液流淌在雪地上，化作红色的逢生花，而其他颜色的花朵，在那一瞬间全部枯萎了。从此之后，逢生花只剩下一种颜色，就是如同血液一样的红色，他不再为人们指引迷途，而是寂寞的生长在雪山最高的峰顶上。当冬天第一片雪花飘落的时候，他就静静的开放，盼望爱人再次把他记起……”
　　身旁传来压抑的呜咽声，鹿丹惊讶的转头，恰巧看见储印大大的眼睛中泪光隐隐，不由有些好笑，忍不住的伸手抚上他的眼角：“你怎么哭啦？这只是个故事而已啊！”
　　储印抬头擦掉泪水，忽然疑惑的道：“那雪神呢？他最后有没有把逢生记起来啊？”
　　鹿丹倒是一怔，这才想起来这个故事他只听到这里，雪神到底有没有把爱人记起来，他倒还真是不知道了！不过，雪神到今天仍然有人间烟火的供奉，又有“神”的封号，如果真有这么一段故事的话，想来他是没有把他的逢生记起来。但是，雪神有被认为能赐予忠贞爱人的神力，又有对爱情无比忠诚的光环，那到底后来怎么样了呢？这下连鹿丹也糊涂了。
　　储印见鹿丹愣着，忽然“哼”了一声，略显稚气的脸上满是愤怒：“雪神雪神，看来他早就身登神界了，至于那个逢生，早被他丢到不知哪里去了……爱人死了，他竟然依旧逍遥安心的做他的神，真是卑鄙无耻，小人得志……气死我了！我以后再不喜欢雪神了……”
　　最后一句让鹿丹哭笑不得，果真是孩子气的想法！鹿丹瞧着储印愤怒到通红的脸，心中一动，暗想，瞧他的样子虽是天真烂漫，但喜怒形于色却是王者大忌，将来定要让他改掉这个毛病才好。鹿丹微笑的看向储印，淡淡的道：“前面不是说了吗？雪神被下咒遗忘逢生，所以也不能全部怪到他头上……那依你看雪神该当如何呢？大错已然铸成，爱人的性命再也无法挽回，倒还不如一直遗忘下去……”何必还要清醒呢？谁可以承受那样的痛苦。
　　储印听得鹿丹如此说，当场便叫起来：“遗忘？就这样一直遗忘下去？那怎么可以，这……这是不对的……”
　　“哦？那是哪里不对呢？”鹿丹依旧浅浅淡淡的微笑。
　　储印尚是年幼，只知道这样不妥，却又说不上来到底不妥在什么地方，抬眼瞧见鹿丹的微笑，便惴惴的住了口，只是发愣。
　　“你笑起来真是好看呢！”储印由衷的赞叹，“比君初哥哥还好看……不过，我病了，君初哥哥为什么不来看我啊？一定是又被军司令关在家里，军亭一定会欺负死他的……”
　　话题自然而然的转换了，储印并未在雪神和逢生的故事上多做纠缠，心思便被引向了另一处。鹿丹不认识什么君初，他只知道军司令叫军青，是东凡一股大势力。看着储印原本柔和的眉微微皱起，似乎对这个叫君初的处境十分担心，鹿丹的两弯秀眉也蹙了起来，心中升腾起一股不大舒服的感觉，在身体里蜿蜒，最后凝在喉头上，咽不下，吐不出。
　　幸好储印的话题又立时转了回来，他细细摩挲着手腕上的红绳：“你还没说红绳跟雪神和长恨花有什么关系呢！”
　　鹿丹微微一怔，待要讲解时，忽然想起什么，脸上红晕顿生。储印不解的瞧着他，只见鹿丹晕生双颊，竟是不可方物的美丽，不由得一下子愣在当场，连刚才的问题都忘了。
　　室内一阵沉默，半晌，只听得门口蓦地响起一个沙哑无比的声音：“好大胆的贱人，竟敢在大王面前诽谤神灵！”
　　原本沉默的两人被齐齐吓了一跳，回过头，却见祭师长阴沉着脸缓缓走了进来。储印立即很识相的继续沉默，鹿丹柔和的脸色迅速冷凝，嘴角露出一丝讥讽。
　　“去戒律祭师处领五十鞭，然后去圣湖前跪着，直到本座命令你起来为止！”满是皱纹，形如鬼魅的脸转向鹿丹。
　　鹿丹似乎很习惯这样的惩罚，他一言不发，淡淡的转身欲走，只听身后响起一个微弱的声音：“他没有诽谤神灵，他只是讲了一个故事。”鹿丹转头，储印正低着头，小声的为他辩解，“是本王要他讲的……”鹿丹心头掠过一丝和暖又微酸的感觉，只是苦于储印一直低着头，无法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
　　“站着干什么？还不快去！”储印的辩解显然没有任何的威慑力，祭师长对还站着的鹿丹怒喝道。
　　“刚才诽谤神灵的是我！”储印终于把头抬了起来，声音也大了点，却依旧不敢看祭师长，只是将担忧的眼神锁住鹿丹。
　　这个傻瓜！鹿丹在心里大叫。如果没有祭师长在场，鹿丹一定会跑过去狠狠戳储印的脑袋。“是我说，神灵中也有卑鄙无耻之徒……”储印继续不打自招。
　　祭师长死死盯着鹿丹那张惊如天人，此时却泛着焦虑神色的脸，忽然阴森森的笑起来：“鹿丹啊！你好本事啊！才几天的功夫，就把大王勾引得连诽谤神灵的罪名都肯帮你担着啦……”
　　“不必大王为我开脱，鹿丹自去领罪便是！”鹿丹静静的瞧着储印，只见他小嘴紧紧抿着，焦急的满头是汗，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鹿丹只觉自己心上像猛然袭过一阵暖流，暗想：瞧他那副样子，别说五十鞭，就是五百鞭，自己也挨的值得。
　　鹿丹向储印递了个安心的眼神，门口的侍卫早不耐烦的窜进来按住鹿丹的肩，鹿丹秀眉一蹙，转身挣开那些肮脏的手，缓缓向门外走去。
　　储□□中大急，再顾不上有多么害怕眼前这个阴森残忍的祭师长，他迅速的跳下床，一把拉住祭师长宽大的袖子，急切的道：“不，不要惩罚他，让神灵惩罚我吧……求求你了，祭师长……”
　　祭师总长面无表情的看了一眼储印，冷冷的道：“惩罚大王？大王不怕那黑屋子了？”
　　储印听她提起“黑屋子”三个字，脸上顿时露出不加掩饰的恐惧，他倒退了两步，又似乎下定了决心：“我接受神灵的惩罚！”
　　祭师总长诡秘的一笑，皱纹挤到了一块儿，她恶狠狠的朝储印道：“那大王现在就去那儿待着吧！”
　　“鹿丹呢？可以让他回来了吧？”储印不放心的道。
　　祭师长不屑的哼了一声：“这倒不笨！大王放心，鹿丹在戒律祭师那儿的鞭子就免了，先让他在圣湖前跪个把时辰再说！”
　　储印松了口气，知道自己若再求情只恐祭师总长立即翻脸，只是惦记鹿丹还要跪上许久，未免还是有些担心，又想到那间“黑屋子”，储印的脸渐渐的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