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域长歌》滋兰堂主人

2、第一章 初见

　　岁月，附着在命运的齿轮之上，一刻不停的向前碾压而过。五年多的光阴，就这样如同流水一般，匆匆的逝去了。
　　隆冬的天气，呵气成冰，世界一片萧瑟，寒冷的空气无孔不入，占满了人所能到达的每一个间隙。
　　东凡王宫中的圣宫——天地宫，小小的一个侧殿中，东凡王储印静静的闭着眼睛跪着，十三岁的少年脸上是一副隐忍的表情，他已经从黎明时分跪到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双腿早已经麻木僵硬了，只生了一个火盆的侧殿，冷的让他发抖。
　　耳边传来祭师毫无生气诵读祭文的声音，简直如催眠一般让每天都睡不了几个时辰的储印想就这样倒在地上睡一觉。
　　窗外不知是谁轻声叫了一声：“下雪了！”
　　储印睁开眼睛，首先看到的是自己前面那高大的桌案上设立的母亲的神位，神位前的长明灯的火光阴恻恻的摇晃着，让储印压根就看不清那块木牌子上到底写了些什么。
　　今天是母亲的祭日，储印缓缓将眼神转到窗户边，窗户关的很严实，看不见外面。母亲那腐烂了半张的脸却在窗户上浮现出来，张开嘴恶毒的笑道：“我们都会有报应……”
　　储印“啊”的一声，向后倒去，撞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生疼。旁边的祭师阴沉着脸，冷冷的道：“大王，请您专心一点！”
　　储印向来对祭师院十分惧怕，生怕她们再用不敬神灵的罪名将自己关到黑屋子里去反省，赶忙回身跪好，不敢再动一下。
　　祭师的诵读声再次响起，储印悄悄的伸手揉了揉又酸又痛的膝盖，不禁委屈的撇嘴。他瞧着上面的神位，愣愣的，眼眶里蕴藏已久的泪水终于忍不住的掉落下来……
　　祭礼终于结束，等祭师们全部退出后，东凡王贴身侍卫官巴图立即像风一样的转了进来。
　　储印一看到这个满脸虬髯的威风凛凛的汉子，嘴一扁，竟是“哇”的一声哭起来。巴图手忙脚乱的把储印抱到椅子上坐好，又一把捂住他的嘴，焦急的低声道：“我的大王，您要把祭师总长引来吗？”
　　储印哭声立歇，泪水吞回肚子里，纵使再不甘心，此刻也只能咬牙隐忍。巴图握拳往椅子扶手上重重一击，扶手顿时碎成几截，他低声骂道：“一群老不死的！”
　　“外面是不是下雪了？”储印感觉自己的双腿又慢慢的恢复了知觉，火红色的狐裘紧紧裹在身上，体温终于是一点一点的暖回来了。
　　得到巴图肯定的回答，储印露出一丝希冀的神色，“我自己走回去吧，我想透透气，我都快闷疯了！”说罢，也不等巴图，站起身就往外走去。
　　寒风凛冽，天地间一片素白，雪已经积得厚厚的一层，天空却依旧有细细的雪花落下。皮靴踩在雪上咯吱咯吱的响，忽略掉脚底还传来隐隐的刺痛，储印的心情总算好了些。
　　虽说是天地宫的侧殿，其实离正殿却有着一段距离，而中间那片空阔的地全部被白雪所覆盖了。储印边跑边玩着雪，享受这难得的悠闲惬意。只有在此时，他才能够暂时忘了那么多委屈烦心的事情，开心的玩上那么一会儿。
　　储印在雪地中忘情的奔跑，火红的狐裘在风中翻飞，却不自觉的跑到了天地宫正殿前，当他回过神来意识到这里是什么地方的时候，不禁脚步一滞，差点摔倒。想到祭师总长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储印下意识的回过身来想立即离开，如果让祭师长知道自己在雪地中奔走毫无君王形象，一定又会以此作为罪名狠狠的训上一顿，要正巧赶上她心情不好，那就会把自己关到黑屋子里去，反省个两三天！
　　那个令人恐怖的黑屋子……储□□底一抖，立即转身逃开。
　　眼角的余光却在此时瞟到宫殿前高高的台阶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储印好奇的看过去，却不禁一怔。
　　只见一个衣着单薄的背影正微微颤抖的坐在台阶上，瘦弱而窈窕。储印虽然一心想要赶紧离开这里，脚步却鬼使神差的朝那人走了过去。
　　于是，犹如宿命一般的，储印站在了那人背后，看见他发抖的身子，心里竟一乱，想也不想的伸手解开自己的狐裘，轻轻的将犹带着自己体温的披风盖在那人背上。
　　那人猛然一惊，似乎从某个梦里惊醒，迅速回头朝储印看过来。储印一对上他的眸子，心底一怔，只见那人明明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少年，眼中却有着和年龄极度不符的悲凉和戒备。
　　这是个美得令神也要惊叹的布衣少年，浑身却充满了冷漠和疏离，仿佛无论是谁都会被他拒之于千里之外。少年打量了储印一下，又缓缓回过头，依旧发呆似的看着前方。储印尴尬又局促的站在旁边，不知道要怎么和这个少年说话。
　　半晌后，没有狐裘的储印觉得自己又开始冷起来，于是，他扫开积雪，就在少年旁边坐下来，寒冷让他不自觉的靠近那素不相识的少年。
　　少年侧头看了储印一眼，那冻得通红的脸和微微发抖的身子让他在那一瞬间掠过一丝连自己都难以理解的怜惜和温柔。少年冰冷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让人不能觉察的温和，他扯开狐裘，将一半覆在储印背上。
　　储印转过头朝少年柔柔的一笑，少年一愣，依然不动声色，却把手伸过去捂住储印不住揉搓的双手，试图用自己也冰冷的手心把储印捂热，储印也反手捂住少年的手。两人坐在一起，共披着一件狐裘，双手相握。
　　储印靠在少年身边，只觉得天地之间都静谧之极，只剩下雪花飘落的声音，细细的，像梦中指尖轻触着琴弦。一切都像是梦里才会出现的景象。
　　也不知两人依偎在一起多久，少年收回一直凝视前方的目光，转头向紧紧靠在自己身边的储印望去，却见储印将头靠在自己肩上，竟然已经睡着了。没有一丝防备的睡脸纯真如稚子，唇角微勾，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似是正坠入一场美梦之中。
　　少年讶然的看着储印，一动不动，生怕惊醒他。片刻后，少年小心的伸出葱管似的手指，缓缓的抚上储印的眉，这眉不像自己一样修长，却弯出柔和的弧度，叫人平白的生出亲近之心。
　　储印大概觉得痒，微微的动了动，往少年的怀中又缩了缩，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继续睡。颈项间感到那暖暖的呼吸，少年不禁脸一红，白玉般的脸颊上顿时浮上一层天边云霞似的红晕。
　　这个人到底是谁？少年在心中暗自揣度，瞧储印一身锦衣，还有那厚厚的火狐裘，定是个贵族公子。但是，储印那瘦瘦的身子和平和的表情，又实在不像东凡那些等级森严，从不把平民奴隶放在眼里的贵族。
　　算了，管他是谁！反正也就这么一面之缘而已。少年蹙眉，在这冰天雪地里睡着了，不怕生病吗？
　　远远的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少年一惊，储印也被惊醒。
　　“他们找我来了！”储印站起身，向少年道：“我要走了！”说罢，将狐裘帮少年系好，一边叮嘱他道：“这么冷的天，你不要坐在这里了，会着凉的！”
　　“喂！”少年叫住匆匆跑下台阶的储印，储印回头看向他，少年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你……刚才睡着了……”
　　储印脸一红，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去，只听少年柔声道：“这样会更会着凉，回去后最好喝一些驱寒的药……”
　　储印感激的朝少年点点头，回身迅速朝自己寝宫的方向飞奔而去。
　　少年看他的背影消失在雪地中，心中竟有些惆怅，待想找人问问他的来历，才发现自己根本连他的名字都不晓得。
　　少年的手缓缓滑过柔软密长的狐裘，火红的颜色在白雪中看起来就像是一簇跃动的火焰，在这个寒冷的冬天，如此的让人心生温暖。
　　这一场大雪纷纷扬扬的仿佛没了止境，谁也不知道，有一种温暖，就这样在寂寞如斯的王宫中，悄悄的熨烫了两颗同样孤寂寒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