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53、第六章

　　小鸟长得再漂亮也不能搁在外面暴晒，这是我从小就明白的事情。所以当务之急，是找件衣服穿好遮羞。躲在一处没人的水塘前，我窝藏在草丛里，费力地在识海里那一堆宝贝中翻找着衣服布片之类的东西。不知道是不是我眼光有问题，我的收藏品里没一套衣服是日常能穿的，都是些奇形怪状的战甲战裙。

　　云雾妖们是怎么解决这个问题的呢？我记得，那个叫做生烟的家伙似乎是用屁股后面华丽的长尾将自己的重要部位卷起来，身上确实没有一片寻常布料。难道我也要学他们做野人？我的尾巴，似乎，似乎已经虚化了。没有尾巴遮羞，我试着把翅膀召出来，从腋下，腰部开始缠合。骨质摩挲着皮肤的感觉有些怪异，天边竟然又飞来大片雪粒子一样的雾骨，附着在我体表各处化作一层外包式骨甲。

　　小白鸟安全了……

　　我踏出草丛，水塘旁一个一身蓑衣，手提钓杆的大叔闻声向我望来。我和那正在钓鱼的大叔四目相对，只听噼啪一声，大叔手中的钓竿摔入水塘。平静了不知多少年的乡下水塘边响起一声惨绝人寰的喊叫：“妖怪啊妖怪！有妖怪！！！”切~至于吗，不过就是对着你呲了下嘴里的獠牙嘛。

　　捡起钓鱼大叔落下的鱼竿和藤条编的筒子，我乐颠颠地想，晚饭不用愁了，烤鱼自动送上门了都。

　　心里默念几声“冲动是魔鬼”，我压抑住心底想去报复姜有月的冲动，从识海里寻出一柄细剑，又搜寻出一柄黑不溜秋的匕首。别误会，我不是想去杀人。匕首用来剥鱼鳞，剖鱼腹，细剑用来将鱼穿好架在火上烤。

　　火堆升起，那几条可怜的小鱼已经被我这不合格的厨子搞成了碎肉块穿在细剑上。

　　草丛一阵窸窣的响动，刚刚跑掉的钓鱼大叔又回来了。

　　我停下烤鱼的动作看着他，他比划着，依旧很紧张地说，“你这样烤鱼不好吃的，有泥腥味。”

　　“我很饿。”我真的很饿。

　　钓鱼大叔畏畏缩缩地拿走了他的鱼竿，在水塘边的湿润的草地里扒拉了几下，熟练地捉了几只蚯蚓挂在鱼钩上甩了出去。

　　我架在火上的鱼肉块却在这个时候散发出一种难闻的烤焦了的糊味。

　　于是自然而然地，我把注意力全放在了钓竿上。

　　很久都没有鱼上钩。

　　钓鱼大叔有点紧张地说，“鱼塘里的鱼很多的，平时这个时候已经有很多上钩了。奇怪……”

　　只有我知道为什么，那些鱼都避开了我所在的方位，逃难一样地全都聚集在对面的池底。我发动了柔丝，钻进水底，勾来勾去，眨眼间就勾上来一串大鱼落在钓鱼大叔脚边。

　　钓鱼大叔满面红光地提起一条最大的鱼，然后把其他的鱼全都踢回了池塘。然后他屁颠屁颠跑过来问我借了匕首，三下五除二地将那条大鱼剥了个干净。然后钻进池塘边密密麻麻的草丛里不见了，过了一会儿，钓鱼大叔手里抓着些嫩黄色的小野花和几片肥美的蘑菇回来了。嫩黄的小野花在石头上打碎，蘑菇撕成条一柄塞进鱼腹，然后用一种黄褐色的长条形草叶缠起来打了个结。最后是几片很大的阔叶，将那鱼身包裹起来，拍上泥巴丢进火堆里。

　　呃，传说中的叫花鱼？？？

　　这种烤鱼手法，很费解。我偏着头去看那钓鱼大叔，他身上没有妖气也没有仙气，根本就是一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

　　“我是妖精。”我说，“我会吃人的。”我补充道。

　　钓鱼大叔从怀里摸出一只旱烟袋，搓了些烟丝就这篝火点燃，深深地抽了一口，很平静地跟我说，“小兄弟的模样一看就不是人，所以我知道，你不是妖精就是神仙。”

　　“我是妖精。”

　　“我知道，神仙的品味，都比较高。”烟袋大叔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年画里的神仙都穿着很贵重的丝绸衣服，小兄弟你却是一身古怪的铠甲。”

　　“我会吃人的！”我再次强调。

　　烟袋大叔再一次深深地抽了口烟，“会烤鱼的妖精都是心地善良的。”

　　我泪眼滚滚。

　　MLGBD，烟袋大叔你哪只眼睛看见我会烤鱼了？我烤的焦炭能吃么能吃么能吃么？

　　连着抽了两大口烟，大叔的脸色越发红光饱满。他对着我笑，脸上的皱纹褶子掬成一朵花，看着猥琐无比，“唉，原来妖精不是传言里说的那样可怕。听说你们和神仙在白骨洞窟打仗，可怜的孩子，你是逃兵吧。看着是饿坏了的模样。”

　　我抽抽鼻子，是饿坏了。不过我不是逃兵。

　　大叔突然壮着胆子摸了摸我的头，然后烟袋大叔就笑开了，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像极了风中凌乱的小菊花。

　　“笑什么？”

　　“头发软软的，像我儿子小时候一样。”

　　“你儿子？”

　　“是啊，我儿子，两个。都不听话了。一个硬要去当大将军，打打杀杀地，说不准什么时候就丢了性命；一个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整日里茶不思饭不想，人不人鬼不鬼地。”烟袋大叔微微眯起眼睛，长叹一口气，“有时候我想，做个自由自在的妖精或许也是不错的，累了可以变成走兽飞禽游戏于山水之间。”

　　“……”谁给你说妖精就很自由自在了？

　　其实刚刚我还有想过，做个普通人，钓钓鱼抽抽烟其实挺好。

　　我和烟袋大叔同时叹了口气。

　　“该面对的时候还是得面对啊。”

　　我和烟袋大叔同时说。

　　两个猥琐的家伙相视一笑，握了握爪，烟袋大叔还拿了他的旱烟袋给我抽了口。我苦着脸吸了一下，意外地发现烟袋大叔抽的烟丝竟然还不赖。想想也是，一个家里有个当大将军儿子的大叔，怎么也不会是真正的潦倒汉。

　　“唉，小神医啊小神医，害煞我儿。”烟袋大叔仰天长叹。

　　我竖起耳朵。

　　大叔苦笑，“不瞒你说，我那小儿子对小神医的人动了不该有的念头。小神医啊，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

　　“大叔……您儿子叫？？”

　　“大儿子蓝尚，小儿子蓝风。”

　　我险些落荒而逃……

　　心里惶恐不已。

　　那个红脸的蓝风，很好的娃，可惜我不喜欢，怎么办？不管他么？突然想到姜有月，想到夏无涯。若是他们也不喜欢我，跟我在一起不过是大势使然，那我岂不是跟蓝风一样可怜？

　　“大……叔，我叫沈兮。”

　　“哦，沈兮啊，好名字。”烟袋大叔蛋腚地抽烟，可是抽到一半就跟卡到了喉咙一样咳嗽起来，“你叫什么？沈兮？哪个沈？哪个兮？”

　　“就是沈信的沈，沈兮的兮。”

　　烟袋大叔手里的烟斗掉了，烟丝洒落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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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跟烟袋大叔走了一趟，坐快马拉的车，三天三夜到了蓝府。

　　出乎意料地，蓝风不肯见我，只是隔着门丢了本《异人志》给我。

　　门缝里隐约透出一丝云气，我吸了吸鼻子，在蓝风房间外竟然嗅到了云雾妖的气味。

　　烟袋大叔又是一声长叹，“公子与小神医走后，小儿就变成这样了，只肯喝水，送进去的饭菜往往原样推出来。谁都不见。”

　　我翻了翻《异人志》，上面讲的竟然是云雾族的事情。那本书册上有很多内容，竟然是我这个曾经在云雾族领地里呆过的人都闻所未闻的“小道消息”。我越看越心惊，一旁的烟袋大叔凑过来问，“这书上歪歪扭扭图不像图字不像字写的都是些什么啊？”

　　“云雾妖族的文字，写的是……”超脱轮回，永生与死亡的秘密。还有——“一些关于妖精和仙人的八卦琐事。”

　　真的是八卦琐事。

　　如果姜有月跟星海上人不顾妖仙两族隔阂奋然反抗云雾族所立天条走到一起惊天动地的恋爱故事也算八卦故事，那么，这小册子里，绝大部分内容都是八卦琐事。月君与星海上人俱是号召力极大的人物，他们二人的恋爱事件，完全能够引发一场关于天条与废除种族隔阂的大战。撇去这场几乎将云雾族逼上绝境的大战不说，这儿小册子里记载的东西，还真是八卦到极点的无聊事情。

　　除了这些东西，小册子里还记载着云雾族一些算得上是核心机密的东西。

　　这一部分用了生僻的散云字体记载，一堆小墨点或浓或密地堆积在数页看不出具体材质的烂纸张上，讲述了一个简短却极为关键的云雾妖族的习俗。那就是每隔百年他们就会加固一次搁置在圣墓中的棺材上的封印以逃避死亡。云雾妖的生命散去之后会形成一枚雾骨，若是没有外力相加，雾骨可以吸收周遭的灵气直至这名已经死去的云雾妖再度复活，雾骨进入圣棺之中，这名死去的云雾妖才能彻底安息。

　　永生其实是件很无聊的事，云雾族那些先辈们大多数都自愿将自己的雾骨投入圣棺以求永眠；可是事情没有绝对，总有一部分不想死的，将圣棺的“安息之力”封印住了，那段时间，个体能力极其强悍的云雾妖飞速繁衍，云雾族，很快便强大到了一个可怖的程度。

　　族长生烟，一个很有野心的男人，率领不问世事的云雾妖第一次走出了天河禁地，进入三界。

　　云雾族繁盛无双，三界无人可挡。

　　那是一段辉煌灿烂的日子啊……

　　这一页翻过去之后，就变成了凡间最常见的小篆书。上面写了一些零星的关于云雾妖的传说，最后一部分，似乎是后来装订上去的，上面记载了一项匪夷所思的医道实验。

　　一枚消散了怨气，已经没了灵魂的雾骨，被一名大胆的大夫植入了一名身体素质极其强壮的人类头骨之中。那个人渐渐地产生了一些不可思议的变化，最诡异的变化就是，那名人类渐渐地能够用肉眼看到索魂阴司，更为可怖的是，就算那人将自己的脑袋切掉与身体分离也不会死去。掉下的脑袋在十二个时辰之内会自动化作雾气回到身体之上……

　　我合上《异人志》，呆呆地盯着蓝风房间那扇薄薄的木门出神。

　　不难猜出，接受了那枚雾骨植入的倒霉仁兄就是蓝风，而那个异想天开的大夫十有八九是夏无涯。

　　烟袋大叔斜倚着回廊里的栏杆猛抽烟斗，吞云吐雾。自家儿子变成了怪物，想着他不肯能一点都不知道。不容易啊不容易，做什么都不容易。做人难，做妖精难，当爹难，当儿子的也不容易。

　　我将《异人志》收入识海，扣了扣蓝风的房门，“这上面说，把那个东西取出来，你就能变回原样。不过很可能会死……”

　　烟袋大叔眼睛亮了一下，朝我望了过来。

　　随即他又摇了摇头，重新拿起烟袋抽了一口，眼神再度飘远。

　　屋子里，蓝风终于说话了。

　　他说，“不，活着还有希望，死了什么都没了。”

　　我叹气，暗道今天一天叹的气比过去半辈子都多。不想死的根源，就是“希望”么？所以蓝风愿意作为怪物活下去，所以云雾妖族的繁衍失了平衡。

　　姜有月呢？他又是想图谋什么呢？

　　难道是和星海上人永世厮守？？？这话说出来连我都觉得可笑。哈哈！

　　好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