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43、第五章

　　后悔得要死，我蹲坐在沈府花园里的假山后，脑子里除了后悔还是后悔。从月宫回到人间之后，尾巴和爪子都恢复正常了，可是背后那雾化的翅膀却怎么都收不回去。我一路狂奔，又用了障眼的妖法，躲进沈府却不敢去见夏无涯。直到清晨的湿气散去，太阳完全升起的时候，背后的翅膀才随着一阵揪心裂骨的疼痛缩回去。

　　紧接着我又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那就是，夏无涯画在我脸上的“苦情花”被姜有月搞掉了，换上了据说是云雾族图腾的东西，夏无涯看见，会生气的吧。

　　走一步退半步，我磨磨蹭蹭地进了我那小院，院子里的情形令我大吃一惊。

　　杂草通通都被清理干净，换上了不知是什么品种的花，满院的姹紫嫣红，不分时令季节地竞相开放着；昨日的青石板铺成的路径已经变成了通透的细碎翠玉，蜿蜒盘踞在小院的花丛中。更夸张的是院子中央那个浮离地面一尺左右的琉璃平台，基座上细细地雕刻着细腻无比的天女散花图，那撒花的小手，就像随时都能伸出琉璃向外抛洒鲜花一般，栩栩如生。

　　夏无涯和一个人盘坐在琉璃台上，一群裙带飘飘的仙子停在半空，脸上都有惊惶之色。再看夏无涯面前，一架漆黑不明材质的古琴，似乎是断了一根弦。

　　夏无涯旁边那人眯了眼睛来看我，神色里满是玩味，只听他说：“原来大早上那股妖气的根源在这里，而且，这小妖精竟然能穿过你布置的绝杀阵啊，真是令人意外。”说完他就将目光投向夏无涯。我总觉得，这人是认识我的，他这么做，只是想做给夏无涯看而已。

　　夏无涯放在琴上的手指微微抖了一下，颇为恭敬地应道：“他是我饲养的稀有妖种……”

　　那人招了招手，将满天仙子拢入袖中，这一手施展得极其漂亮，比夏无涯厉害了不知多少倍。我有种模糊的感觉，只觉得夏无涯恐怕护不了我。我有种，想跑的冲动。

　　“什么品种？”那人语气里透着蔑视，就像是在和夏无涯讨论一只小鸡小鸭。

　　夏无涯犹豫：“云……雾族，不过是杂交的，血统似乎不纯。”

　　那人抚着夏无涯的琴尾，弹指就令那已经绷断的琴弦恢复如初，“小夏，这只小东西给我吧。”

　　周围突然安静得可怕，似乎连风都忘了吹。

　　夏无涯将手从古琴上拿开，垂下，转过脸去看着那人。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那人的面容竟然与夏无涯有着五六分的想象，尤其是眼睛眉毛，更是像得不行，那模样，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这个时候，夏无涯说话了：“小东西野性未驯，等我把它的野性磨平再给您送去，如何？”

　　那人笑了，说出的话令人毛骨悚然，他说：“无妨，我只是想剥开他看看，传说中那七窍玲珑的云雾族妖心是什么模样。小夏以前，不是也很好奇么？”

　　夏无涯冲我招招手。

　　我犹豫了很久，还是走了过去。

　　夏无涯撩开我的袖子，解开一条缠得很严实的绷带，露出里面那只漂亮的乌鸦。我一直在注意那人的表情，看到这只乌鸦的时候，他明显地楞了一下。然后我就听夏无涯用带着几分颤抖却无比坚定的语气说，“让您失望了，无涯对这宠物已经产生了不可控制的感情。”然后就是一阵令人憋闷死的沉默，夏无涯鼻尖上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平日干燥温热的手心里早就大汗淋漓，握着我的手又湿又凉，很显然，他紧张得要死。

　　那人只说了一句话便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院又恢复成那副长满杂草的破败模样。

　　夏无涯什么也没说，只是转过身来抱了抱我，颤抖中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想不到，想不到他竟然认可了我们俩在一起，我以为他这一关是最难过的……你不知道，他恨妖族到什么地步，尤其是云雾妖……”

　　“他是谁？”

　　“我父亲。”

　　原来是姜有月的老相好，NND，怪不得他要对夏无涯说那句话——管好你的宠物，不要让他到处乱跑，被其他人误杀了可就不好看了。

　　“他只是默认，并没有承认，所以，你还得瞒着身份。这次随仙帝下凡的仙官，有几个实力高绝的，完全可以看破我对你做的伪装。被他们看到就麻烦了，所以，你最近最好能一直跟我呆在一起，最远不要超过五百步。在这个距离内，你身上的妖气会自然而然地被我的气息掩盖。”夏无涯温柔地说完，又温柔地话锋一转，“现在，让我们仔细讨论一下，为什么‘苦情花’会突然变成‘孽云纹’。”

　　“胡说，明明是祥云，姜有月说的！！！”我反驳道。

　　夏无涯“哦”了一声，语调拖得长长的，“你去求有月君了？”

　　“……没有。”

　　“对我画的东西不满意就算了，你竟然还知道只有有月君能洗掉‘灵犀纹’，知道的不少嘛。”夏无涯双手环抱，眼睛里闪着危险的光芒。

　　我倒退一步，“没有求，真的没有求，是姜有月硬要给我画的。”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吗？”夏无涯逼近一点，扳着指头数，“浸过血可以再月宫生长的草籽和树苗，还有土壤；这些代价，估计足够打动月君为你绘制能够加速你妖力增长速度的孽云纹了。看不出来，你还挺精明，竟然还知道投其所好。”

　　“什么投其所好……”

　　“仙帝曾经搜罗了全天下所有品种的草木植于月宫想要讨好月君，结果那些草木到了月宫之后全部都在一炷香的时间之内变成了石头。”

　　“仙帝不是死了吗，怎么又活了？”我打断夏无涯的话怒问。这不是忽悠人吗？

　　夏无涯点头，“他确实死过一次。”

　　“死骗子。”

　　“笨蛋偶尔也能办件聪明事啊。如果你不去月宫讨好月君，他也不会吃醋到这种地步。特地跑来叫我看照你，原来是这个意思。”

　　“什么意思？”

　　“让我看好你，不让你有机会去月宫。”

　　该死的没牙的夏无涯的爹。这种话你也好意思说出口。我凑过去，面色猥琐地问夏无涯，“你爹叫什么来着？”

　　“昊天。”

　　我偷偷拿出从姜有月哪儿讨来的一套茶具，指着那只茶盏底部的两个奇形怪状的字问夏无涯，“是不是这两个字？”

　　夏无涯扫了那茶盏一眼，然后就呆住了。

　　“你偷了月宫的东西？”

　　“怎么能说是偷，我问姜有月‘要’的。”

　　“怪不得……他会冲动地这个时候跑出来。”夏无涯自言自语道，“这两个字我也不认识，不过这茶盏我认识。月君爱惜它，胜过爱惜自己。据说是……月君以前的恋人送的东西。”

　　以前的恋人？

　　我盯了那茶盏很久，突然从识海里把一整套都掏出来，噼里啪啦摔在地上砸得粉碎。

　　夏无涯看着我的动作笑。

　　我猛然惊觉，转身就要逃。

　　夏无涯一手拎起我的衣领，一手捏住我的胳膊，“哪里跑？为什么月君会送你这么贵重的东西？”

　　“我我我我……我要来的，不是他送的。”

　　夏无涯突然把我凌空抱了起来，我脚丫子乱蹬，爪子乱抓，尾巴暴出乱甩。夏无涯说，“你不用心虚，你跟月君有奸情，我一点都不担心，因为你跟他根本就不可能。我说，你还是稍微老实点吧，他的情人可是遍布三界，不差你一个。”

　　我安静下来，认真地盯着夏无涯，“你说什么？”

　　“你这小妖精果然被月君骗得团团转，我说，他的情人遍布三界，不差你一个。连我父亲都只是月君那些情人之中的一个，他跟你在一起，只不过因为他太寂寞了。”

　　“你说谎！！！”

　　夏无涯耸肩，“不信就算了，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可是他明明亲我了……”

　　夏无涯脸上的表情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这死庸医狠狠地拧了我大腿一下，无奈地说，“你还真笨，稍微诈一下你就全招了……”

　　我顿时意识到，自己刚刚在夏无涯面前说了啥，脸色变得比菜叶都青。

　　夏无涯把我放回到地面上，很温柔地问我，“那你对我是什么感觉？有比月君多一点吗？”

　　我仔细想了想，跟姜有月在一起我觉得很紧张很热，像是被架在火上烧烤的小猪；跟夏无涯在一起很放松很高兴，很想唱歌；可是我真的不知道到底哪种感觉是喜欢。

　　“都想要。”我老老实实地回答。

　　夏无涯摸了摸我尚未收回去的尾巴，趁我不注意迅速打了个结，然后一脸认真地告诉我，“我果然没猜错，你尾巴很有弹性，可以当皮绳来用。”

　　我暴走，一爪飞向夏无涯的脸。

　　夏无涯一个不察，脸被我抓花了。

　　我看看爪子，又看看夏无涯，实在想不通他为什么会迟钝到躲不开我爪子的地步，话说，他平常反应很敏捷啊，难道是被我搞得伤心过度导致神经迟缓？哎呀，罪过罪过。

　　我趴过去在夏无涯脸颊上舔了舔吹了吹，“不疼不疼，下次再也不敢了，我。”

　　夏无涯做伤心状。

　　我慌了，用手指去挤夏无涯的嘴角，拉扯出一个微笑。

　　夏无涯说，“你等着，晚上我要用你尾巴。”

　　我脸色变啊变，最后变得很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