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糜》从e而终

32、第六章

　　我故作镇定地拍拍衣角，将皱掉的袖子展平，顺了顺领口，将里面有可能穿得不大整齐的里衣扯了扯。夏无涯瞪着一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话音带着一丝儿拔高了的颤抖，“你再这样，我就不带你去了。”

　　呃，不是你让我去的吗？还装得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跟真的似的，夏无涯这死庸医，什么都好，就是嘴巴不老实，净说瞎话。想到这里，我斜眼瞥了下夏无涯，哼着小调奔到穿衣镜前，动作夸张地重新系了系腰带，领口往下拉了拉，露出两根线条漂亮的锁骨。

　　夏无涯眼睛越瞪越大。

　　“喂，沈兮，你开玩笑的吧……”

　　“谁跟你开玩笑。”告诉你夏无涯，我不爽你很久了。什么怕我去了伤心，把自己撇清得干干净净，额靠，我非逼得你原形毕露不可。对着镜子，我抛了个轻佻的媚眼；觉得感觉不对，又站正，侧着脑袋对镜子里的自己浅浅地微笑，眼睛里带着大片睫毛投下来的阴影；很好，感觉还是有点欠缺，我伸手把头发上的簪子拔下，一头散发簌簌地往下掉，流淌在天青色的外裳上。

　　“过来。”

　　我拢了拢额前的碎发，对镜子里夏无涯的影像笑，我这一次笑得很纯粹，没有得意，没有张狂，仅仅是一个纯粹得稍显空洞的笑。沈兮的五官突然之间像是崩落了包浆的美玉，迸发出无与伦比的神采。

　　就是这个感觉了。我又一次依葫芦画瓢地笑起来，镜子里的沈兮像是换了个人，原本有些软弱的面相变得夺人心神地美丽。

　　“过来！”夏无涯这回的语气明显带了些怒气。

　　我转身对夏无涯露出刚刚练习出来的魅惑人心的笑容。

　　夏无涯像只见到了对手的斗鸡一般梗着脖子，压抑地喘着粗气，“换衣服！不许穿这一身去。头发弄上去，不许笑得这么淫&荡。”

　　我瞬间破功，脸上又堆起得意的贱笑，“哟，恼羞成怒了。”

　　夏无涯楞了下，随即反应过来，伸手就来抓我。

　　我绕着桌子跑。

　　夏无涯追了几步，噗嗤一声笑开了，他说，“沈兮……”我停住脚步，去听他说的话。夏无涯一欠身，长长的手臂伸直，隔着本就不大的圆桌一手就捞住了我的胳膊。我大惊失色，正想挣扎，却听夏无涯说，“你想不想给有月君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仿佛看见夏无涯屁股后面一条毛茸茸的大尾巴摇啊摇地诱惑我上当。心里有种不大妙的预感，于是我摇头拒绝了夏无涯的提议。

　　夏无涯捏着我的胳膊不放手，笑得像只大尾巴狼，“你打扮这么漂亮，到底是想勾搭有月君，还是故意气我？”

　　我仔细想了想，没想清楚。

　　应该两者都有吧，我想。

　　夏无涯凑过来，用手在我肩膀、胸部、腰部、屁股、大腿上比划了几下，“还好，你跟锦妹身材差不多。”

　　呃……

　　什么锦妹？

　　我后退半步，被夏无涯扯回来。

　　夏无涯在半空打了个响指，一只散发着乳白色毫光的锦匣BIU地一下凭空出现在地面上。夏无涯扯着我过去，打开那扁扁的锦匣。里面静静地躺着一层一层的金线红绡，确切地说，是一身，女式红衣。

　　我撒丫子就要跑。

　　夏无涯拈起那衣服一角，抖开，用胳膊将我夹牢，一只手麻利地剥了我衣服，红衣朝天上一抛，一阵红色迷雾眨眼间就将我包裹起来。长发被云霞盘起，几缕红霞绕啊绕，绕得我眼晕。

　　夏无涯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只眉笔，刷刷地在我眉梢上勾了两笔。

　　我正想抗议，夏无涯又从一只胭脂盒里蘸上了红色颜料，手指以令人眼花缭乱的速度在我眉心勾了几下。最后两下则点在了我唇上。

　　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我成了什么样子。

　　女人啊女人，夏无涯这黑心的医生，竟然把我打扮成女人！！！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一拍桌子暴起怒指夏无涯的鼻尖，夏无涯将一只女人化妆用的小铜镜放到我鼻尖下。看着镜子里的宫装美人，我呆滞。

　　夏无涯说，“锦妹是仙界的红霞仙子，我这里恰好存了一套她的飞霞衣。给你穿很适合。”

　　“我……”

　　“今天去的全是仙人和准仙人，你若是以沈兮的面貌出现，不做一点伪装，说不定会被人看穿。所以我想了想，你冒充红霞仙子去，更好一些。”夏无涯摸着下巴道，状似正人君子，“今天的场合很严肃，你不要乱笑，记住了，千万别笑。”

　　“我抗……”议。

　　“对了，鞋子得换，麻烦了，你脚虽然不大，不过，比起女人的脚来大了不少。去哪儿找绣花鞋呢？”

　　“我反……”对。

　　“找到了。”夏无涯提溜着一双绣着大朵大朵红色山茶花的绣花鞋，笑得一脸灿烂。

　　“我……”

　　命苦啊T_____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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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宫里一片肃静，到处都悬挂着黑布。

　　身侧不时有各色流光划过，向一座高高的塔楼下掠去。爆发着冲天紫气的塔楼在傍晚的阳光下很是显眼，青绿色的鬼火从地面上钻出，大片大片地盘桓在人腿弯的高度；七彩的光滑从天空降下，在皇宫上空集结成极光一样的彩帛。见到这样的异象，我紧张得手心冒汗。我跟在夏无涯后面，亦步亦趋，不敢有丝毫松懈。

　　夏无涯一身纯黑的丝袍，头戴璎珞冠，显得很有气势。这套装扮据说是他在仙界的官方打扮，至此我才知道夏无涯在仙界也是有官职的。

　　皇城内城，北城门。

　　空中有数条隐约可见的游龙，我抬头，心中默数。一二三……九，总共九条五爪神龙守门。好大排场！我微楞。

　　夏无涯亮出一枚青黑色的玉牌，玉牌上射出一道金光，九龙之中的一条张口接住那金光，冲夏无涯颔首。夏无涯默念一道咒语，皇城北城门变得如同水面般透明，他在前面带路，一脚踏入那水一般的门扉。水花四溅，我出神的时候，夏无涯已经彻底钻进那扇水门。一条细细的红线从门里拉扯出来，系在我手腕上。这东西是临来的时候夏无涯系在我手腕上的，一头连着我，另一头连着他。只要这条线不断，我就不会被今夜城中的夜游神攻击。

　　红线轻颤，在那水门上带起一波波水圈。

　　这门后那独一无二的气息，熟悉得就像是我曾经待过的某个地方一样。轮回道，非阴非阳，介于其间的混沌。我知道，门后肯定不是皇城，甚至不是任何一个世界。那应该是阴阳之间的夹缝，那个连天空都是灰白色的地方。

　　红线突然绷紧，夏无涯在门的另一边轻扯红线。

　　我猛然醒悟，向前踏出一步。

　　额间突然冲出一道紫红色的细丝打入天空中，一条白龙张口将那紫红色的丝光吞下，片刻之后，向我颔首。空中飘落下来一片白玉一般的鳞片，鳞片上写着一个古篆体的“妖”字。水漾的门突然变得血红血红，翻腾着就如同滚沸的岩浆。

　　我毫不犹豫地踏进去。身上灼烧的痛短暂也漫长，如同死亡重生的过程。门后的世界豁然出现在视野里，灰蒙蒙的天空，脚下的地面虚化得像是一团烟气。

　　顺着那条红线，我很容易就找到了夏无涯。

　　他站立在一片茫茫的灰色雾气中，身上泛着一圈圈水光，柔和的光芒令人很容易就放松下来。

　　我身上则包裹着一层熊熊燃烧着的红得泛着紫色的火焰，一身来自仙界的红衣被这火焰一照顿时成了修罗海一般的血色。

　　夏无涯眉头紧皱，紧握住我的手，“今天来的大多是仙人，你显露妖精身份不大明智啊。”

　　“怎么办？”已经这样了。又不是我故意的，是那看大门的白龙多事。

　　夏无涯无语，皱眉苦思片刻，从袖子里取出一条细细的银链，“先伪装成我的囚犯吧，便宜你了，这条妖火锁链是专为妖王级别的妖精打造的，会完全限制你的妖力发挥。”

　　“随便，反正我妖力已经散尽了。”

　　夏无涯勾起嘴角，轻轻解开那条红线，用银链取代，锁好，“这样就不怕你走丢了。这地方很大，你乱跑的话，我还真拿你没办法。这样也好，妖火比月老的情丝更结实。”

　　月老的情丝？我抓住夏无涯收回去的手，将红线抢回来，缠着那条银链，重新将我们俩连了起来，“系上！”我蛮横地说。

　　夏无涯咳嗽，脸色微红地伸手过来，麻利地把红线系好，狡辩了一句，“月老的情思和人间界传说中的作用不太一样，你别误会。”

　　我没误会，我就是那么想的。我晃了晃手腕，锁链碰撞得叮叮当当，在这个空旷寂静的空间里传出去很远。

　　心变得很放松，懒懒的。

　　我和夏无涯牵起手，上下前后左右全是灰蒙蒙的，天地间仿佛只剩下两个人，被迫只能注意对方，不能看其他的东西。

　　夏无涯的玉牌漂浮在前面带路，我跟夏无涯并排安静地走。

　　十指相握的感觉无比熟悉，就像很久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我跟某个人，走在这个灰蒙蒙的空间里，天地间只有两个人，彼此的心跳节奏融在一起，十指交缠，仿佛会永远地，这样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