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荒》姽醉

1、伊始

　　她从哪里来？
　　她如此思考着。

　　金乌从东方升起，而落于碧海之上的扶桑树上。
　　十只金乌或站、或窝在树间，散发着光芒。

　　虚无的树干之下，无数的根系扎根于虚空之中。
　　缠绕交织不断绝。

　　从远处传来了一声悠长的叹息，巨目在其中睁开眼睛。
　　祂目光温和地看向了时空中的一处，那里一朵青色的莲花静静地绽放。

　　渐渐地，时间扭转，不知几何。

　　树下的青莲化成了一个人形的婴孩。
　　她不哭，也不闹，睁着眼睛看着树间的叶子被风微微吹动。

　　最开始，是一只金乌发现了她。

　　太阳们落在这里的时候，只会到树间休憩，然后便是每一日的太阳升起，金乌振翅的时候，祂们会离开树上。

　　发现她的金乌是最小的那一只，祂被自己的兄弟们轰下了扶桑树，懒得飞起的祂和树下仅有的一点土地来了一个亲密接触。

　　然后，祂就是在这时候，发现了这个不哭不闹的婴孩。

　　金乌好奇地爬起来，走过去，歪着脑袋瞧着这个奇怪的孩子。
　　然后伸出翅膀戳了戳她的脸颊。

　　柔软的触感让祂吓了一跳，立即收回翅膀。

　　“幼玟，做什么呢？还不上来？”
　　一只金乌从树叶中冒出头来。

　　名叫幼玟的金乌伸着翅膀指向旁边的婴孩，说：“有个孩子。”

　　那只金乌落下来，翅膀卷得像拳头，抵住下巴思考。
　　“这个！像不像娲皇创造的小人生的小小人？！”

　　幼玟低头看着孩子回想一下。
　　“真的诶，七哥。”

　　然后一只又一只鸟脑袋从树间冒出来。
　　“什么什么？让我们看看。”

　　一时间热闹无比。

　　雅琼变成人形，他抱起了这个孩子，和她的目光对视。
　　雅琼皱眉，伸手抓着襁褓抖了抖。

　　幼玟：！
　　幼玟：“七哥，你在干嘛！”
　　幼玟变成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然后抢过小孩，说：“再怎么奇怪也不能晃她啊，她就是个孩子。”

　　雅琼翻了个白眼，说：“你看她像有事的样子？”

　　他们说话间，大哥伯瑝下来了，他看了一眼孩子，说：“哪来的？”

　　幼玟摇头。
　　雅琼也跟着摇头。

　　伯瑝便说：“我们可养不了她。”

　　其他的金乌也下来了，好奇地围着幼玟怀里的孩子看。

　　二哥仲琅逗了一会儿，孩子没有半点反应，他在旁边沉思片刻，提议说：“要不，联系一下娲皇？”

　　伯瑝点头，赞同了这个提议。

　　*

　　不周山附近。

　　“风希。”
　　风希端着药材从水渠边路过，然后被找来孩童叫住了。

　　风希停下来，等在小童走到她面前，问：“怎么了？”

　　小童找她找了一会儿，这时候喘着气缓了一会儿，然后说：“首领找你，快去吧。”

　　风希便将手中的药材递给她，说：“那你帮我送给婆婆去。”

　　小童答应一声，接过了药材。

　　风希赶到首领的住所的时候，她发现其他几位长老也在。

　　她环视一周，惊讶地看着旁边穿着彩羽制成衣物的女子。
　　“巫，您也在？”

　　巫对风希点点头，首领便对风希道明原因。
　　“希，巫收到中皇山的传来的消息，你去一趟汤谷。”

　　风希点点头，问：“现在？”

　　“现在。”
　　首领肯定，她严肃的面孔柔和了一点，然后说：“但注意安全，从这里到汤谷几乎跨越了一半的中州，乘飞马前去吧。”

　　风希点头应下，首领和巫都没有告诉她原因，她也没有询问，应当是传来的消息里也没有说明。

　　应下之后，风希很快地准备好路上的行李，她到天马休息的地方和看管马匹的部族成员说明原因，很快她的那一匹天马便被带过来。

　　风希轻抚天马，让它平静下来。

　　等到一切准备好，风希翻身上马。

　　风希和前来的首领告别，天马迈开马蹄越跑越快，最后翅膀展开，轻轻扇动便飞向高空之上。

　　*

　　“她为什么不哭？”
　　幼玟看着被陆珺抱在怀里的孩子，问。

　　陆珺坐在树枝上，他伸手截下一片落下的扶桑叶，金色的眼睛看着孩子的脸颊。

　　“六哥？”
　　幼玟没有等到陆珺的回答。

　　他们的兄长此时来到他们旁边，说：“娲皇派来的使者就要到了。”

　　“这么快？”
　　幼玟站起来说，他看了一眼孩子，不死心地继续问。
　　“真不能养吗？我们可以叫她十一。”

　　陆珺也站了起来，抱着孩子说：“那等我们离开，谁来照顾她？小幺，不要说你要带着她一起，金乌的火，会烧死她的。”

　　幼玟没有说出口的话全部被咽在喉咙里面，他的纠结地看了看他的大哥，他的六哥，还有没有回头看他的其他哥哥们。
　　他生气地转身跳了下去。

　　季瑆往下看了一眼靠在树干上生闷气的幼玟，说：“我们的小幺生气了。”

　　伯瑝说：“仲琅。”

　　闭目养神的仲琅睁开眼睛，然后叹了一口气，说：“陆珺。”

　　陆珺将手里的孩子递给仲琅，化成金乌，飞到树顶上去了。

　　季瑆盘腿坐在一边，他看着，露出笑来：“兄长们，弟弟们，我们客人来了。”

　　风希身上属于娲皇的图腾在发光，汤谷之中的扶桑木上栖息着十只金日之乌。
　　散发出来的光芒并非常人能够承受。

　　天马收拢翅膀踏在水面上，说什么也不肯再进一步。
　　没办法，风希只好下马，自己走过去。

　　汤谷之中，巨大的扶桑树遮天蔽日般生长，十个散发着金光的太阳落在树间。

　　风希看着其中一个太阳飞起来，化成人形站在风希不远处。

　　“十日殿下。”
　　这里的十日并非单独指十只金乌中的某一位，而是他们所有金乌在大荒的称呼。

　　前来的是仲琅，因为最后孩子落到了他怀里。

　　“人类，你的名？”

　　风希回答：“风希。”

　　仲琅诧异地打量面前的人。
　　然后面露笑意说：“你知道来这里的目的吗？”

　　“不知。”

　　仲琅说：“倒是实诚，过来吧，带走她。”

　　风希的目光落在了仲琅怀中，一个小小的孩子转动她的眼睛，与风希的目光对视上了。
　　那双漆黑的眼睛，平静的目光，像是透过一切看向了风希。
　　而那双眼睛，风希在那之后记了很久，久到她永远无法忘记。

　　*

　　风希回来了。
　　带着一个孩子。

　　首领站在旁边瞧了瞧，说：“长得真好，有名吗？”

　　房间里面，风希加紧赶制小孩要用的衣物和用品，孩子被放在土床上，怕不舒服，风希还在下面垫了好几层柔软的布匹，保暖的绒毛。

　　“十一。”

　　“嗯？”
　　首领疑惑地看了一眼，然后继续慈祥地看着孩子。
　　“十一啊，没有大名吗？”

　　风希停顿了一下，她回想起回来都的时候发生的事情，沉默一瞬，然后说：“嗯，有吧，殿下们还在选。”

　　风希当时准备离开的时候，最小的那位殿下突然抱走了十一，强烈要求他也要一起去。
　　风希当时就吓到了，她们这个小村庄可养不了金乌！
　　幼玟殿下最后被拖了回去，回去的时候还喊着名字要他起来。
　　然后，风希就被赶出去了。
　　离开的时候，她正想要问名字，仲琅殿下便告知风希，先叫小名，十一。
　　大名之后再定。
　　风希倒没觉得不对，毕竟是十日殿下所出的孩子，他们自然是他们起名的。

　　首领点点头，说：“行，我那还有些兽奶，等会儿送些过来，缺什么就说。”
　　风希收线，终于赶制好了孩子的被衣，说：“好。”

　　风希给十一换上，和那双眼睛对视几秒。
　　风希忽然一笑，她轻抚着十一的脸颊说：“好好长大吧。”

　　她如此祝福这个孩子。

　　但意外发生了。

　　村里的族人知道风希多了一个孩子，也会给她一些建议，大多数应付孩子的招数风希用不上，小部分照顾孩子的技巧倒是用上了。

　　“带她晒晒太阳吧，孩子不能一直闷在漆黑的屋内。”

　　于是风希带着孩子走出了门。

　　“呜……”
　　风希一惊，她看向怀中的孩子。
　　一直没有反应的孩子眯着眼睛，眼中含着一层泪光，她微微张开嘴，然后大哭起来。
　　“呜哇哇哇——”
　　风希连忙去哄，但没有用，周围其他的族人也被吸引过来。
　　周围的人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有哄好。
　　最后风希被推着到了屋内，孩子这才平复下来。

　　风希和孩子面面相觑。
　　周围的人也面面相觑。

　　此时的首领也赶过来了。
　　这个孩子毕竟特殊的，她一进门就问：“孩子怎么样了？”

　　一直以来孩子就静悄悄的，他们以为神的孩子便是这般，却没想到会如此哭泣起来。
　　就和普通的孩童没有区别。

　　其他族人纷纷散去，只留下首领和风希，还有在后面赶过来的巫。

　　巫推开站在一旁挡住路线的首领，手掌拂过孩子的面颊。
　　“奇怪。”
　　她说。

　　风希第一次带孩子，孩子的异常让她经常地不行。
　　一听巫的话，立即站起来说：“巫！孩子没事吧。”

　　巫压了压手，让风希冷静下来，然后说：“我看不出来，身体也没有异常。”
　　风希听完更紧张了。

　　首领沉思片刻，问风希：“十日殿下们有没有交代你什么？”
　　风希摇头，说：“除了交给我孩子，告诉我孩子的幼名，再没有其他了。”

　　巫说：“你带着孩子先在房间内，我去请示一下陛下。”
　　要风希带回孩子的信息，就是陛下的意思，孩子出现问题，巫决定先问问她。

　　风希带着孩子坐在屋内，现在她再次恢复了平静。

　　没有多久，首领带着一块能够遮阳的布匹抱住了孩子，然后对风希说：“来吧，希，陛下想要见见你们。”

　　风希怀着紧张的心情来到了巫的住处。

　　然后她们跟随着巫来到族内最高的树下。

　　风希不解，没有前去祭台，为什么来古树这里？
　　首领悄咪咪地靠近说：“皇选的。”

　　哦。

　　巫换下常穿的黑袍，现在的她换上了更加庄重的祭礼。

　　清脆的铃铛声就在耳边响起，风希的眼前世界陷入黑暗。
　　她抬头看去，就看见自己站在一片漆黑的水中，漆黑的太阳悬停在边际。

　　「███。」

　　风希听到有人在说话。
　　她知道那是谁。
　　风希抱着孩子，微微低下了头。
　　恭敬地聆听那些声音。

　　「幽冥是她的眼睛。」
　　「苍天的建木孕育了她。」
　　「她于汤谷降生此世。」
　　「她将名为——██」

　　鲜血从风希的五官中流下来。

　　「她将永远行走于大地之上。」

　　世界在风希眼中破碎，她抱着孩子，感觉自己在下坠，下坠。
　　事实上，她真的在下坠。

　　今日轮值的金乌发现了她们，留下一轮日光，然后展翅飞来，抓住了她们，放在地上。

　　风希恍然回神。
　　发现自己在一片陌生的地界，警惕地抱住孩子。

　　“喂，人类。”

　　风希内心一紧，转头看去，她已经做好了——
　　诶？
　　风希：“十日殿下？”

　　幼玟矜持地点点头，很好，这个人类还是认出他来了。
　　然后悄悄瞄了一眼她怀里的孩子，问：“你们怎么会从天上掉下来？要不是我，你们早晚都会摔死。”
　　然后他又想，那个孩子可能不会，但是这个人类一定会。

　　“我们在……”
　　风希想起什么，又闭上嘴，没有再说。

　　幼玟不高兴了。
　　他当然是知道这个人类在顾虑什么，但他就是不高兴，说：“还有什么我不能知道的吗？”

　　风希想了想，点了一下头。

　　幼玟：……
　　好气，但是十一在她怀里！

　　“幼玟。”

　　最靠谱的大哥过来了，幼玟一撇嘴，转头不看他们了。

　　风希这才发觉，她们落脚的地方就在汤谷不远。

　　伯瑝是来找风希的，他还带来了另外一个人。

　　风希惊讶地看向伯瑝身后的首领。
　　“首领？”

　　首领对她点头，然后恭敬地对伯瑝道谢。
　　伯瑝说：“将事情讲清楚，随后尽快离去。”

　　首领自然知晓金乌不喜他族，能够帮助她们已经是意外之喜。

　　首领站在风希面前，快速地将事情讲清。
　　“这孩子诞生不凡，在她成长起来之前，只能生活在汤谷之中，这里既不是白日，也非夜晚，风希，你能明白吗？”

　　风希听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问：“但我和孩子住哪？”

　　伯瑝这时开口，说：“我们会负责此事，你只要带好她就可。”

　　首领出现得快，离开得更快。
　　这里最高兴的可能就是幼玟了。
　　他伸手抱起孩子，举起来说：“哈哈哈，我们的小十一，她生来就是我们的十一！”

　　他举起十一，和孩子乌黑的眼睛对视，少年的表情欢快又肆意。
　　“决定了！她的名字。”

　　“从此以后，你就是扶桑！”

　　风希看着眼前的一幕，她的耳边似乎又想起那遥远的声音，祂在说：「她将名为——扶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