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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岚城旧事(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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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抚摸着坚固冰冷的暗灰色城墙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四月的春雨把青石板路洗刷的很是光滑,我没有撑伞。
站在城墙之上,我终是没能忍住回头望去。
街上行人稀疏,大红的灯笼从城门前一直挂满整座岚城的大街小巷。
这是大婚前我的夫君亲手一盏一盏为我挂上去的。
短短几个月便已物是人非至此境地。
细雨逐渐迷蒙了我的双眼,我缓缓的闭上眼;也许这就是宿命,如果这就是宿命,那么…我尚可成全于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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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质找到我时我正蹲在后院的花坛前尝试种植一株挽神草,此草乃我多番才寻得,可解百毒治百病。
他用手缓缓推着轮子靠近我,一言不发的看着我。
我无辜的抬起头看他说:“我见你午睡正酣所以自己就出来玩了。”
他不发一言的从怀里掏出手帕示意我把手伸过去,仔细的为我擦拭着双手,动作轻柔小心。
他总是这样,待我这么好。
苏质少时因从马上摔下而落了病根,一至寒冬腊月便双腿麻木不能自行。
可他每每从睡梦中醒来时若不见我,无论怎般定是要寻着我才安心的。
我不知他这份不安从何而来,也不知该怎么去安抚,但我知道,他一定是喜欢我的。
我原是一个乞儿,承蒙上天垂怜让我遇见了苏质。
那天下了很大的雨,即将入冬的天气,雨丝像冰冷的剑一样落在我只着一层破布衣的身体上,我哆哆嗦嗦的蜷在一户人家的屋檐下,饥饿感让我提不起任何精神。
此刻的街头路边,死去一个默默无名的小乞丐,再正常不过了。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苏质出现了。
苏质,一个他把岚城作家,岚城却以他为天的人。
他知识渊博、气质卓然,熟读各类兵法史记。
虽因职务繁忙,却总是能在闲暇空余教我练字习书的人。
他,是我的爱人。
我此生最爱…最爱的人。
就在我被他带回来的第二年冬至,漫天飞雪的季节里。
他说:“阿淼,与我成亲吧!”
我那时从未想过我这么平凡无奇没有地位背景的女子为什么会受到岚城城主的青睐。
也从不能预测此后短短的几个月里我所要遭受到的一切,也许这就是宿命吧。
那日暖阳倾城,他说:“阿淼,我要为你亲手把整座岚城都挂上红灯笼,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我愿意吗?
当然愿意!
我那么爱他,有什么理由让自己不愿意呢?
就在整个岚城都洋溢在喜庆的气氛里时。
邵国的十万铁骑踏着江都万千士兵将领骸骨而来的消息逐渐遍布整座岚城。
三年前,邵国新帝继承大统。
这位年仅二十有六的年轻帝王从一开始就毫不掩饰自己的野心。
离其最近的邙国被其称帝后的第二年就逼的举国归顺,其亡国君主为了保全膝下仅有的一个三岁稚儿,只能当着自己臣民的面宣读了退位大诏。
其后也不过两月便跳了护国邙江自尽而亡。
而后,毫无意外的,他那名为‘权利’的利矛调转风向指向了陵国。
江都城是陵国的边塞之城,攻克了江都,便意味着打开了通往陵国的第一道门槛。
此刻连街头的乞丐都知道,这位御驾亲征的年轻帝王是多么的野心勃勃。
我以为我与苏质的婚事也许就要至此搁置了,此刻没什么比备战更重要的事。
却没想到,大婚所需一切都还在有条不紊的进行布置着。
如若我灵敏些,这时就该察觉出不对。
是我对苏质的爱冲昏了头。
我看着手腕上的血一滴一滴渗入进挽神草的根部,□□的疼痛抵不过内心的喜悦。
再过月余它就该长大了。
我想让苏质好好的行走,不再惧怕寒冷,所以无论怎样我都愿意。
他亲手为我挂上最后一盏灯笼时正是新年的那一天。
岚城的百姓都为这位气宇如仙的城主欢呼着,庆贺着他的大婚。
整个都城似乎完全忘记了正有强敌在侵入着这个国家。
五彩斑斓的烟火飞入天空,又快速散去,紧接着又有无数的烟火加入这场盛宴。
明月当空,爱人在侧,还有什么比这一刻更让我开心呢。
我看着他,他身着暗红色的长袍站在城楼上,身影背光而立,像是我少时听过的故事里那个救了美人的大英雄。
他看着我,温柔的笑了,嘴角上扬的弧度表示他非常高兴。
是因为要娶我所以开心嘛?我觉得当然是这样的。
他这一天的笑容蛊惑了我,以至于我快到生命的终结时都没能忘却。
一切的美好都死在我与他大婚后的某一日。
那天我欢快的捧着挽神草去书房找苏质。
房里空空的,他不在。
正待我要走时,清风却把他书桌上的一纸小笺吹落在我的脚边,我弯腰捡起,猛然怔住!
这是宿命的开端…还是宿命的结尾呢?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身后有慌乱的脚步声响起,在初春的四月天里,他刚刚恢复了行走能力,能跑这么快也是不容易。
我捏紧小笺回头望向他,他看着我,面无表情,手却在衣袖下有些颤抖。
我问他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半晌点了点头:“是。”
我又问他是不是两年前带我回来时就知道了这件事?
他说看着我,那目光……却让我陌生的紧……
如此这般,一切就分外明朗。
那么这就不难解释为什么他会在路边搭救一个满身脏污的小乞丐,为什么细心照拂,为什么要娶我,又为什么在外敌入侵时还能淡定至此。
我原本以为他是早就有了对策,却原来……
难怪当初整个陵国在闻敌而来时,在短短惶恐了四五日之后便没了动作。
朝廷没有派兵来援助,城中士兵也没有过多备战,就连一向忧国忧民,矜矜业业的他也没有任何动作,原来这一切…都是出自他手,他真是……用心良苦!
我哭着,当他的面摔碎了挽神草,这草从几个月前便每日都要饮我之血才能存活,泥土也都早已染满了血红色。摔在地上猩红的一堆,真像我的心一样,被撕扯的七零八碎。
他看着地上的挽神草,神色恍然,忽然伸手去抓我的手臂,撩开袖子,纵横交错的伤口几乎占满我的整个左手臂。
那些丑陋的疤痕似乎在嘲讽我所做的一切,可笑又悲哀。
他低着头双肩有些颤抖,不知道在想什么,总不会是在难过吧。
“阿质,这株草原本是用来治你病的。不过现在不用了,因为你病在心与眸,已无药可救。”
我走至房门前时两个侍卫拦住了我的去路,身后的他说:“阿淼,你安心留在这里,我…会对你好的。”
对于一个人质,我不知道怎么样才算是对我好。
手中的小笺上,坚韧飘逸的正楷书写着一排字“邵越岚,杀帝长”。
难怪邵军驻扎城外却迟迟不攻岚城,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