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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十里红妆送红颜 ...

  •   章和元年夏,六月初十,日头渐上。永昌郡下南涪县地处西南,甚少大江大河,故而比其他地方还要热上几分。

      这是章任之到职的第三年,南涪知县,正七品官阶,处在远离京师的梁州,这等官职并无多大前途,却是南涪县内万千百姓的父母官,肩上担子亦是不轻的。

      蒙恩师举荐,又经多重考核这才坐稳了县令之位,章任之内心感激多余不甘,毕竟何处不为官,处处是朝堂。

      今日可是县里的大日子,知县老爷要娶妻,娶的还是刚从扬州迁来的赵家二小姐。一家是县里头年轻俊朗的官老爷,一家是朱门绣户的深闺千金,门当户对得很,这几日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俱是言郎才女貌,般配非常。

      县衙早几日就已经挂上红绸锦缎开始张罗迎亲事宜了,府衙门槛这几日也都快被人踏平了,来来往往全是负责筹备婚事的人员。就连平时县里经常会有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就闹到县衙的人,今日也识相地挤在人群里,等着看迎亲的队伍路过,好沾一沾喜气。

      喜乐一直从南街坊吹到北街坊,八个身强体壮的汉子抬着喜庆的红花轿,一路摇摇晃晃从府衙延伸出去,前后都跟着许多穿红衣的汉子,有的举牌,有的空手。这许多人,全都是预备着要抬嫁妆的。

      可不是夸张,那赵家本就是从那扬州富庶之地迁来的,前朝的时候甚至生意都做到京师去了,现如今女儿出嫁,怎么不得摆足了场面,好让未来的知县夫人底气足些,方能坐稳了正妻的位置。

      迎亲队伍再往前一些,便是新郎官儿了。朱红色外袍,喜庆亦庄重,紫金发冠,成熟又稳重。高头大马驮着丰神俊朗的县太爷,趾高气昂。马脖颈上挂着彩球红缎,早前出发的时候,县太爷的那个有些不着边际的弟弟,还准备在马耳朵上再扎几多红花呢,被随礼的一个长辈给制止了,不然今日的马儿还要再喜庆一些。

      一起迎亲的傧相们也都穿得庄重得体,毕竟这是族里优秀后辈的婚事,得显得稳重一些。

      这走在最前边的自然就是促成这段姻缘的媒人了。这桩婚事乃是官家媒人牵线,因知县大人年岁大了些,可巧的是,赵家二小姐也比正常论婚晚了小半年,所以下聘迎亲都十分顺畅,双方家里都催着,就连吉日也选了就近年中的日子,就怕误了二小姐的婚配年纪,平白叫人拿了话柄。

      北街坊这边的赵家宅子,也是一片喜庆。大门匾额,亭间走廊,脚边石灯,哪一处都系着红绸彩缎,昭示着主人家喜事临门的吉庆。内院东厢,是赵家大小姐的院子,西厢这边儿自然就是今日出嫁的二小姐的住处了。

      眼看着日头偏西就要落了,外面有些吵闹的迎亲队伍估摸着也快到了,西厢这边姑婆侍女们脚步不得不又加紧几分,本来日前就已经备好的东西,哪晓得偏偏在今日出了纰漏。

      在管家最后一次清点嫁妆的时候,发现少了只蝶舞钗,这可了不得,新郎官儿看着就要到了,管家忙不迭就去禀报了大夫人。大夫人当即就从自己的私库里拿了只补空,女儿的婚事要紧出不得岔子,现在也没闲功夫去揪出负责的人。这几日赵府的下人恨不得一个掰成两个用,西厢这边更是人来人往,这保不齐就是哪个忙昏了的下人失手弄丢或者忘在了何处,没法查。

      赵府门前拦轿的吵闹声已经传到府内,大夫人处理好事情急急忙忙往二小姐房里走,还有些话得叮嘱叮嘱。

      二小姐闺房里站了许多人,陪嫁丫鬟四个,跟前儿伺候的奴才四个,甚至二小姐的乳娘也在。那几个侧房也都过来露了个面,现在赵老爷在厅堂,只有这身为亲娘的大夫人忙前忙后,这会子还记着要嘱咐女儿几句。

      大夫人拉着一身喜服的二小姐坐到床边,挥退了一干下人,只留下那个不肯走的乳娘。

      “苓儿,前几日你祖母又给你划了几处园子和铺面,你成亲之后只管每月派人去收银子便是,打理的人为娘都给你挑好了。还有你姑母她们添的头面,都给你一一列清楚放在最后头那个箱子里,白绢那些个压箱底的也在那里头,这些你可得好生记着,且不能忘了。侧房那几个也看着添了些,先一并随你带过去,要是有不合意的,早些打发了丫头们去,不必留着落灰。”

      大夫人还想再事无巨细地跟女儿念叨一番,旁边站着的乳娘却掺话了。

      “还有奴婢给小姐添的鞋底,在后几个箱子放着,小姐记着穿,全都合脚的。那棉鞋底还加了许多府里新进的兔毛,极是保暖,小姐铁定喜欢。”

      华服锦衣的大夫人瞪了乳娘一眼,却也没怪罪,趁着现在还想多说几句,毕竟等新郎来了,这些话就没机会再说了。

      “母亲,乳娘,我都知道的。这些话我从半月前就开始听,就算是个傻的,也该记住了。”

      赵府二小姐,赵若苓,年方十六,明年开春就十七了,也怪不得赵府长辈这般催着,哪有女子十七还未议亲,就算是寻常女儿,也是十五便开始议亲的。只因赵家刚刚迁来此地,人生地不熟的,就算有媒人上门,也不敢轻易答应,所以才拖了小半年。

      嫁妆正堆放在隔壁几间屋里,一间屋子实在是放不下。当年赵家还在扬州时,赵府大小姐出嫁,那嫁妆排场,和今日相比还要大上几分。却也不是大夫人偏心,那赵家大小姐可是个厉害的主儿,十五出嫁便能给自己添妆,好些地契园子商铺全都是她的。这乃是个经商奇才,嫁的人更是个大商贾家的儿子,这一对儿的婚事,当时可是扬州城最热闹的事儿。

      “娘再说几句,那县太爷家里没有大人,你过去就是大夫人,没有婆家压着管着,这整个县衙的后院儿都归你管,所以行事更得仔细着些。娘平时教你的,心里头都记着,将来你就是主母,可不能再由着性子,还得宽着心,后院儿里的腌臢事儿不会少,不必每件都放在心上。你要记着,无论将来县老爷对你如何,你都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室,时刻注意自己的身份,也别对他院儿里的妾室太绵软,总之摆正你正房夫人的位置就对了。”

      大夫人叮嘱的话太多太杂,处处都透着对女儿出嫁的担忧。

      赵若苓没有敷衍,很认真地点头,现在红盖头还没盖上,她还只是赵府的二小姐。

      赵府大门打开,新郎官进门。大夫人连忙把陪嫁丫头们叫进来,再亲手给女儿搭上红盖头,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等着前边儿来催妆的人。

      三催妆之后,媒人扶着新娘到大厅拜别父母长辈,新郎送上迎书。

      出了赵府大门,再回来,赵府二小姐便是知县夫人了。

      “奏乐!起轿!”

      花轿微微晃晃地往南街坊走,四个陪嫁丫头在轿子两边,媒人在前面领路,往后一溜儿的队伍,全都是新娘陪嫁的嫁妆。来时空手的汉子们,现在就得出力气了。

      拔步床,樟木箱,红橱,龙凤被等大件儿在嫁妆队伍的最前头,妆匣,花瓶,铜盘这些个小件儿在后面。其中最多的,便要数樟木箱了,两个汉子抬一个,并着走四人,这放眼看去少说也有二三十来个。一排一排系着红绸的嫁妆在围观的百姓面前抬走,到最后竟也没数全到底有多少抬。

      十里红妆,热热闹闹地送出赵家生养了十六年的千金,厅堂上,赵家二老在偷偷抹眼泪,家里的两个女儿都出嫁了,便再也没有贴心的小棉袄了,往后相见还得行礼喊声“知县夫人万安”。

      花轿抬进仪门,在戒石坊前下轿,由媒人领着往公堂走,堂上两侧坐着章家族里的叔伯长辈们,正主位的高堂座空着。新郎早已经在左侧站好,媒人将新娘引到位,便把新郎手里的红绸绣球递到新娘子手里,这才于一旁站着。

      外方的喜乐一刻不停地吹奏,昏定时分,吉时已到,傧相站于堂前,唱赞礼。

      “一拜天地!”

      新人牵红齐齐躬身朝着堂外拜首。

      “再拜高堂!”

      新郎牵着红绸与新娘先行朝上座行了跪拜礼,复又起身朝着叔伯长辈躬身行礼。

      “夫妻对拜!”

      章任之立,受新娘一拜,复章任之向新娘一拜,同起。

      “礼成!送入洞房!”

      拜堂礼成,新郎将红绸递给后面的陪嫁丫头,媒人上前领新娘入洞房。新郎则恭请长辈乡里入席,婚宴准备开场。

      媒人扶着新娘子带着几个陪嫁丫头穿过公堂,往右边回廊走,后面跟着一溜儿直接从仪门那边过来的嫁妆队伍。吵吵嚷嚷穿过三堂,拐进东花厅,这里便是喜房了。门前早已经前前后后站了好些侍女,就等着接新娘子呢。院儿里的管家带着几个人去清点嫁妆,留下的侍女引着媒人往北房走,其余几个去准备晚间洞房事宜,全都有条不紊地忙着。

      东花厅里还住着一个偏房和一个侍妾,在西厢房,这个时候也笑脸盈盈地跟着忙前忙后,毕竟她们以后都得看这位新进门的正房夫人的脸色活着,宁愿现在表现得亲善些,也好过一进门就把关系弄僵,到头来不好过的肯定是她们,怎么也轮不着正房受委屈。

      府衙宴席设在仪门外,来的都是县里有名望的大户人家,和一些平日里知县的三五好友,宴席末端,自然就是各乡里的百姓代表了。百十来桌,上百号人,热闹非凡的一场婚宴,等乡绅士族全都落座完毕,待傧相一声“开宴”,晚间最热闹的时候便到了。

      宴席上是看不到新娘的,只有傧相引着一脸红润的县老爷一桌一桌地敬酒,走一圈儿下来,就算半途把酒换成了水,也是受不住的。一桌一杯,好些桌还得多敬几杯酒,最后饶是章任之酒量再如何好,走路都有些晃悠。

      喜房这边,舅母姑婶们各自铺完喜被一个角,新房里的陪嫁丫头替新娘给喜钱,再接着就是这些个长嫂们的三番祝福,每说一番,便要再给彩钱。这些个贵妇人们掂着手里不轻的红钱袋,嘴里的好话不停地往外出,逗得床边坐着的新娘连声说谢。

      这段时间房里是最不缺人的,各种丈夫家里的嫂嫂姑母全都会趁着这个档口过来一趟,虽说隔着红盖头见不着新娘子花容,但礼俗不能废。

      眼见着月已过头顶,前方吵吵嚷嚷的过来了一群人,约莫是来闹洞房的。媒人这个时候先去外厅赶最后一轮的喜宴,屋里就留下四个陪嫁丫头和县衙府里伺候的侍女在一旁。

      小子们闹得很欢,却也不会太过分,但大都起哄要章任之掀盖头,这可让这个平日里和官书政绩为伍的年轻县太爷为难了。早前媒人和族里的姑母们都提醒过一些洞房当晚的事宜,知道这盖头是不能现在掀的,但这些小子们又正闹着,章任之就只能挠头打哈哈,一副傻小子行径。

      媒人进来,闹洞房的人也都识趣地散了。

      “掀盖头吧!”

      章任之蹑手蹑脚地走到床前,别人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他这便是傻小子成亲头一遭。

      红盖头掀起,美娇娘抿唇低首,含羞坐于床前,两人皆是怯生生的,平白让周遭的丫头们笑开了脸。

      媒人捧着一把核桃上前,洒在新郎和新娘的衣衫前,接着是桂圆,红枣,莲子,花生。

      “一愿新人和和满满,二愿新人白头偕老,三愿新人早生贵子!”

      章任之乐呵呵地看着,新娘耳尖发红。

      丫头递上来两杯酒,媒人亲手交给新人,“合衾酒入肚,夫妻共林飞!”

      酒有些辣喉,新娘一杯下肚,脸色更是红润。

      最后一步,缠着红布条的剪刀被媒人握在手里,分别剪下章任之和新娘的一缕头发,打上结放入锦囊之中,“新人永结同心共白头!”

      婚俗虽然繁多,却不能简略到不符明媒正娶的实,一步一步直至红烛到底,芙蓉帐暖,春宵一刻新人笑,这才走完了今日所有的迎亲礼程。

      明日起,赵府二小姐赵若苓便是这南涪县的县令夫人了,寻常百姓见着都要避让行礼。

  • 作者有话要说:  县衙内部格局参设内乡县衙,但会比其扩大几分,但具体的知县选拔条件不完全参照清朝。对于男主三年俸期满却还在南涪县任职的问题,算是作者君的一个私设吧,古代亦有万民愿之说,所以多待几年不是问题。
      七品官员的婚礼规制大致和民间大户的规制一般,本文和明朝末期铺张奢侈的拜金风差不多。
      本文属于架空朝代,各种古代称呼职位属于大杂烩,勿深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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