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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苍梧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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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轰隆”一声闷响,天公乍然变脸,暴雨如注。
路上的行人一愣,随即骂骂咧咧地四散走去。
茶馆内,老板、小二都忙碌起来,招待着前来躲雨的客人。
店内客人颇多,认识的、不认识的渐渐拼在一桌,天南地北地聊了起来。
“这鬼天气!”一彪形大汉撂下手中阔刀,皱眉咒骂了一句。
同桌的蓝衫书生喝过一口热茶,闻言笑道:“广州一带的天气一向如此,看阁下一口北方口音,想必很少到此地。”
大汉拍拍身上的水珠,道:“是啊,我都在中原闯荡,这是我第一次来这边。”
“不知阁下何以到此?”
“唉!”大汉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听说苍梧阁谢鑫谢老爷子病重,往年谢老爷子到过中原,帮过我一回,这次我也是来看看他。”
苍梧阁虽在中原武林中声名不显,但在广州却是人人钦佩。广州地处南端,天高皇帝远,因而贼寇丛生,苍梧阁便是为此而建。那时苍梧阁还不叫苍梧阁,叫靖安阁。靖安阁建阁以来,百姓、贼寇大多时候都是各不相扰、相安无事,偶有贼寇为乱,也会很快被打压下去。传至谢鑫,因其为人豪爽、仗义执言,更为人赞颂。然而奇怪的是,十八年前,正值壮年的谢鑫突然宣布退位,靖安阁交由长子谢渊执掌,并更名苍梧阁,惹得传言纷纷,经过了好几年才平息下去。
谢鑫的名字在广州几乎人人皆知,听得彪形大汉提到他,邻桌几人纷纷凑了过来,开腔搭话。其中一作相士打扮的中年人道:“听说这次谢老爷子病得很重,恐怕……”他没有说下去,其意不言自明。
彪形大汉要了一壶烈酒,猛地灌了下去,“谢老爷子不到六十的人,可惜了……”
相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道:“听说谢老爷子极想再见次子一面,如今谢渊谢阁主正派人四处找寻呢。”
“次子,谢泽么?”提到这个名字,蓝衫书生顿觉有些唏嘘,“当年他在苍梧阁,在谢老爷子的寿宴上,击退自己兄长,并与谢老爷子恩断义绝,我可都在现场,看得清清楚楚呢。”蓝衫书生眼望雨水凝成水柱,沿着屋檐下落,思绪渐渐飘散……
早春三月,天气清爽。今日,是靖安阁谢鑫谢阁主四十岁的寿辰,谢鑫带领靖安阁护卫广州安宁多年,他的寿宴自是热闹非凡。只是,这个时候,谢阁主的两个儿子,谢渊、谢泽都不知去了何处,但谢鑫在席间,谈笑风生,喝着亲朋好友敬上的酒,神态无异,大家又不好再问什么。
酒至中巡,谢渊、谢泽二人终是姗姗来迟。谢渊拉着弟弟的手,遇到敬酒的宾客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径直走向谢鑫,喜道:“爹,我和二弟一起回来了。”但谢鑫脸上的笑容却突然凝固,神情似惊、似喜、似痛。众宾客见此情景,也渐渐静了下来。
谢泽看着谢鑫脸色,蓦地松开了谢渊拉着自己的手。
谢渊惊呼一声:“二弟!”随即转头望向谢鑫,“爹!”语中竟似带着一丝恳求。
谢鑫目中露出沉痛之色,嘴唇翕动着,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良久,谢泽轻笑一声,道:“我还是走吧,莫扫了大家雅兴。”他说得虽轻松,但声音却沙哑之极。
谢泽抬步欲走,谢渊却猛地拉住了他,低声道:“不要这样。”
“我知道……不是你……”就在谢渊谢泽二人纠缠之际,谢鑫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谢泽听到后,脚步明显一顿,随即惨笑道:“现在说这些又有何用?”他本是面向大门,准备离开,听得谢鑫说话,便转过身来。谢渊一喜,以为他愿意留下,但他接下来说出的话却让谢渊一下子跌入深渊,“哥说,我该来这为您祝寿,我想也是。走之前,再来看一眼也好。”
谢泽说要走,但为何要走,走去哪里,众人均是听得云里雾里。谢渊却是大吃一惊,道:“你要离开?为什么?”他看了一眼谢鑫,见谢鑫一直不说话,心里暗暗着急,“我知道,当日是父亲误会了你,但如今已真相大白……”
他一句话没说完,便被谢泽打断:“真相如何重要吗?”谢泽涩声道:“重要的是,在他眼里,我不仅是个终日玩闹、无所事事的纨绔,还是一个轻易便会将靖安阁出卖的无耻之人!”这话说得很重,但谢渊想起那日谢泽与谢鑫之间的那番冲突,竟是无言以对。
谢泽像是意识到自己失言,微低了头。随着这低头的动作,他的视线落到了腰间的佩剑上。那一霎,他的眼中似是染上了泪光。他深吸一口气,缓缓解下了佩剑,将之双手捧至胸前。众人凝目望去,只见这剑无甚特别,唯有鞘上刻了一个小小的“莪”字,不知是何意思。“这柄‘莪剑’,是我今日祝寿之礼。”说罢,谢泽也不直接送给谢鑫,而是把剑放在桌上,便要离去。
谢渊急了,一把拉住谢泽。谢泽一咬牙,把他甩开。谢泽决绝至此,倒是谢渊始料未及,但谢渊并未放弃,而是伸手挽住谢泽手臂,这一挽,实则已用上了内力。谢泽眉头微皱,顺着谢渊的力道一圈一带,手便脱了出来。谢渊一怔,不曾想到弟弟竟有这般精妙手法。情急之下,他也无暇细思,右手迅速变招,想要搭上谢泽肩头。谢泽听得风声,肩头一缩一沉,这一招便落了空。谢泽躲开这一击后,猛然回身,拿起了放在桌上的“莪剑”,但他并不拔剑出鞘,只是以剑柄对着谢渊,沉声道:“哥,不要再逼我。”
谢渊看着谢泽的样子,胸中突然涌上一种无力感,他轻叹一声,对谢泽道:“你要对我拔剑吗?”
谢泽一时语塞,只喃喃道:“不要逼我……”脸色非常苍白。
谢渊见状,也不再多话,使出一式擒拿手便要去拿谢泽。在他看来,谢鑫和谢泽间的关系,尚有回旋余地,但若谢泽今日就此在寿宴上扬长而去,以他二人的性子,恐怕终生不会再交一言。所以,他今日无论如何也要把谢泽留下。
谢泽眼见兄长三度出手,脸上已无半分血色,但他手上仍是毫不犹豫地拔剑出鞘,一剑向谢渊招式中的破绽刺去。
谢渊见“莪剑”朝自己手掌而来,连忙变招,对其中一名宾客道声“借剑一用”,就把那宾客的软剑拿到手中。他一挥软剑,软剑登时裹挟着丰沛内力向谢泽丹田而去,正是一招“停杯问月”。靖安阁子弟所学剑法名为“酒中仙”,据说乃是靖安阁创始者在醉中读太白诗所悟,因此所有招式俱从太白诗中取名。“停杯问月”,便是取自“青天有月来几时,我今停杯一问之”两句。这一招看似凶猛,实则只是制敌之式,并不伤敌。
这一招攻来,谢泽倒也并不着急,只轻轻把剑抬高,刺谢渊肩头,应了一式“举杯邀月”。
这时,两人都是早有默契般地同时侧身,避开了递到身前的剑锋。
只一招,在场众人均是感到莫名地震惊。稍有眼力的人都可看出,方才谢泽的剑是后发而先至,但在“莪剑”堪堪刺到谢渊肩头之时,却又突然放缓,明显存有相让之意。要知道,谢渊是靖安阁主长子,少年成名,武功不低,在岭南一带也是排得上号的人物。而谢泽,同样是少年成名,但他成的却是个“纨绔子弟”、“混世魔王”之名。吃喝嫖赌,他除了嫖是样样皆精,练武习文从来都是吊儿郎当的。谢鑫无法,曾想为他谈一门亲事,让他从此修身养性,他倒好,得知消息后,索性跑到蜀中疯玩了半年有余。在他人眼中,谢泽就是一个百无一用的纨绔而已。如今,这个纨绔的武功竟比谢渊更胜一筹,这叫人如何不惊?
谢渊身在其中,方才谢泽让招,他更是清楚。若是寻常比武,他早就弃剑认输。但,今日不是。谢渊立时收敛心神,一式“高歌取醉”自下斜向上,仍取谢渊丹田。与前一式“停杯问月”不同,这剑若刺中,谢泽必受内伤。这是谢渊眼见谢泽武功,知道自己若留手,必定落败,因此不再客气。
也不见谢泽手腕如何移动,他手中的“莪剑”便自上向下刺出,与谢渊的软剑相击。那是“酒中仙”剑法中的一招“一醉轻侯”。表面看来,是谢渊的软剑缠住了谢泽的“莪剑”,但实际上,是谢泽以内力黏住了谢渊的软剑。若说上一招交手,谢渊是输了招式,那么这一招,便是连内力也输了。
谢渊的剑被牢牢锁住,动弹不得,正自着急间,突然剑上力道一松,缠住的双剑随即分开。他知道,这是弟弟又一次留手……谢渊心内暗叹,用几乎恳求的语气对谢泽道:“留下,好吗?”
谢泽轻轻摇了摇头。
谢渊抿紧了唇,不再多言,内力直贯剑尖,使出一招“沽酒对君”,封谢泽周身七处大穴。剑尖过处,周边仿若卷起狂风,令人窒息。
谢泽闭上眼睛,很快又倏地睁开,眼神从迷茫痛苦变得坚定,“对不起了,哥……”谢泽轻叹一声,漫声吟道:“‘试、问、东、流!’”他左手捏起剑诀,右掌一翻,用的竟是匕首的挺刺之式。“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昔日太白把酒题诗,句中尽是依依不舍之意,今日,谢泽使出这一式“试问东流”来,却满是决绝。
剑气迅速将两人包裹,谁也不敢猜测这一次交锋究竟会谁胜谁负。
未几,只听得“锵”的一声兵器交响,两人分了开来。谢渊连退五步,手中软剑已然碎裂,脸色发白,显是内力耗损过大。而谢泽,则仍是端立原地,但“莪剑”,也已断成两截。
场上如死一般,谁也无法相信这个结果。
不知过了多久,还是谢泽先开了口。他将断剑丢到地上,看着它自嘲般笑道:“‘莪剑’,这柄剑,还是叫‘匪莪’的好……”众人均不明白他话中之意,却又都不敢去问。一句话说完,谢泽便转身离去,不曾回头。
谢渊欲要再追,一直都没有说话的谢鑫却在这时叫住了他:“渊儿......”谢鑫闭上眼睛,重重地叹了一声,“事已至此,我又有何话说,让他走吧……”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颤抖得厉害。这位统领靖安阁近十年,平日里粗豪大方的有为阁主,竟似哭了。
蓝衫书生长叹一声,闭上双眼,脑中全是谢泽决然而去的背影。
而茶馆外,雨声渐小,太阳露出头来,店内客人纷纷结账离去。蓝衫书生睁开眼睛,对同桌几人拱了拱手道:“雨停了,诸位,就此拜别,但愿后会有期。”说罢当先走出茶馆。彪形大汉、相士等人也陆续道别离去。
方才还人声鼎沸的茶馆,霎时安静了下来,店里只有一位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客人倒茶的声响。说也奇怪,刚才雨下得突然,许多客人都是跑着进来的,唯有这蓑衣客,闲庭若步,不慌不忙;而且,适才客人很多,大家都在搭桌子聊天,也唯有他这一桌,只坐着他一个人。现在,只见这蓑衣客倒了一杯茶,凝望许久,也没有喝下,不知在想些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叹息着放下手中茶杯,丢下一锭银子,起身离去。外头太阳越来越大,他却没有脱下蓑衣的意思,就这样任蓑衣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滴湿了他的鞋后跟,渐干的路上也被拖出一道水痕来。
苍梧阁门前,不久前才离开茶馆的蓑衣客静静站在那里。他抬起头,定定望住那刻着“苍梧阁”三个大字的牌匾。一别二十年,靖安阁成了苍梧阁,昔日走得决绝,而今,却是近乡情更怯。不错,他就是谢泽,蓝衫书生口中提到的谢泽。本以为早已淡忘,却在这段过往被提起后惊觉,他始终无法把自己当作局外人。蓝衫书生的一席话,使更多的往事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谢泽手捧“莪剑”,走在回廊中,脸上尽是笑意。半年前,谢泽远赴铸剑山庄,请求铸剑山庄庄主教其铸剑之术,选矿、锻打、淬火,各种工艺逐一学起,最后耗时三月,铸成了这柄“莪剑”。因着初学的缘故,“莪剑”不是什么宝剑,连利剑也算不上,但,这是谢泽为下月父亲寿辰所准备的寿礼,从剑身、剑鞘乃至剑上的流苏,均出自谢泽之手,其中饱含的,是谢泽的拳拳孝心。取名之时,谢泽思索良久,想起《诗经》中“蓼蓼者莪”之句,“莪”即喻子女成才且有孝心,遂将之命名为“莪剑”。
谢泽轻抚着剑鞘,看着上面所刻的“莪”字,猛地想到“蓼蓼者莪”下句是“匪莪伊蒿”,两句连起是“长得高壮的是莪,但这不是莪而是蒿”的意思,“蒿”比喻子女不成材且不能尽孝,又念及《诗经》此篇写的是人子不能终养父母,顿觉大是不祥。但这念头仅是一闪而过,谢泽生性放荡不羁,对这些东西倒也不甚在意。
突然,父亲谢鑫从回廊另一头走来,谢泽见了,忙将“莪剑”挂在腰间,向谢鑫迎去。待谢鑫走近,谢泽不禁吓了一跳,因为谢鑫面沉似水,见了谢泽,只说了一句“跟我来”便转身而去。谢泽听了,急忙跟上,心中惴惴,一路上都在想着最近自己又干了什么荒唐事让父亲生气。
谢鑫一手推开书房大门便走了进去,谢泽紧随其后,刚踏进书房便转身把房门关上。要知道,每次谢鑫对他训话的时候,声音可谓是震耳欲聋,他可不想被整个靖安阁的人都听见。
谢泽落好门闩,还未回过头来,脸上便挨了火辣辣的一掌,惯性把他整个人惯到了地上。谢泽坐倒在地,捂着半边脸,抬眼看着谢鑫,眼中含着畏惧,还有震惊。以往谢鑫气急之时,对他动手也是常有之事,但这样迎面甩一巴掌,却是从未有过。
只听谢鑫哼了一声,冷冷开口问道:“大半年前,围剿翻云寨的时候,你做了什么?”
围剿翻云寨,谢泽记得,那是大半年前,兄长谢渊带领阁中几位长老前往围剿为患数年的翻云寨,本来翻云寨地形并不复杂,所恃者不过人多而已,取下并不困难。但奇怪的是,那次翻云寨竟久攻不下,靖安阁反倒损失惨重,谢渊和几位长老也都负了伤。那一役,谢泽也有参与,还是谢渊见他整日无所事事,强拉他去的。此时听得谢鑫提起,谢泽不明所以,反问道:“我?我做了什么?”
谢鑫沉声道:“那次进攻翻云失利,似是次次被人料得先机,当时我已有所怀疑。直到近日,靖安阁攻破翻云寨,从一些俘虏口中,我才得知,当日竟是有人将靖安阁的行动路线告知了翻云寨。但那俘虏毕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并不知道那内鬼是谁。”
谢鑫话中含意何其明白,谢泽听得一半,便已了然,“所以,爹,你怀疑我,是吗?”
谢鑫不答,只缓缓道:“当日,能知晓靖安阁行动路线的人并不多,渊儿、阁中数位长老,”说到这里,他目注谢泽,一字字道:“还有你!”
谢泽痛苦地闭上双目,摸着火辣辣的脸颊,哑声道:“呵,我刚刚说错了,你不是怀疑我,是认定是我了。”
“难道不是吗?”谢鑫指着谢泽,逼问道:“你从来对阁中事务没有兴趣,为何那次会去翻云寨?”
“渊儿与其他几位长老合作已久,未曾出事,为何你一去,便出了纰漏?”
“那次围剿,去的人大多负伤,为何只有你毫发无伤,还有余力照料伤者?”
谢泽闭口不答,非是不能回答,而是不愿再辩解。谢泽平日,似是对任何事情都不放在心上,谢鑫恨铁不成钢,对他动辄打骂,他也从来不因此抱怨。在其他人看来,谢泽很好相处,受了冷眼欺负也仅仅是一笑而过。但其实,他骨子里极是高傲。这次谢鑫问话的语气,分明是肯定他背叛靖安阁。那是他一直尊之敬之的父亲,他从不曾想到,这次出事,父亲第一个怀疑的就是自己。与父亲对自己的不信任比起来,内鬼是谁于他而言又算什么?
谢鑫急怒之下这般一口咬定,没有详查,若他问谢渊一句,便会知道,当日谢渊因见谢泽整日玩乐,心中不满,几乎是把他抓去翻云寨的。若谢鑫再细思一下,也会想到,若谢泽真是内鬼,怎会笨得在那次围剿中毫发无伤,徒惹怀疑?再者,没有人知道,谢泽当时并不是没有受伤的,一道刀口从右肩延伸至腰间,深达数寸,初时谢泽的右手几乎抬都抬不起来。但他这伤在当时众人中算是轻的了,加上眼见众多伤者无人照顾,谢泽于是强忍伤痛,为众人煎药包扎。待众人痊愈之时,他身上的上也差不多好了,因此他也没有对其他人说他受伤之事。大家只看得见他提着伤药、捧着药碗的忙碌身影,却不知道在那个身影衣下,也有一道狼藉的伤口。
谢泽的沉默在谢鑫看来就是哑口无言,他目注谢泽,寒声道:“你还有何话说?”
谢泽睁开双眼,豆大的泪珠滚落,不一会儿便泪流满面。他生于靖安阁,兄长谢渊是众望所归的接班人,而他,不愿闻名于江湖,只愿承欢父亲膝下,只愿他的亲人都平安喜乐。谢鑫这毫不犹豫的怀疑,已将他所愿尽皆粉碎。有何话说?真的,已无话可说。他很努力地摆出一副毫不在意的表情,但面上的热泪和哽咽的声音已将他出卖,“我还能说什么?你说是我,那便是我吧。”
“好!好!”谢鑫愤怒之中,已无半分理智,没有听出那是谢泽负气之言。一瞥眼间,他看到了谢泽腰间所缠的“莪剑”,想也不想,拔出剑来,道:“我绝不允许有人做出有害靖安阁的事情来,你也一样!”说完,便是当胸一剑。
谢泽凝视着“莪剑”,没有躲,没有挡,心道,这样的结果,也好。
就在这时,谢渊突然破门而入,急喊道:“爹!不要!”
谢鑫一惊,手颤抖了一下,“莪剑”偏了方向,刺入谢泽右胸。
血,蜿蜒流下,谢泽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兄长急切的问候丝毫没有入耳,他只仅仅盯着那张脸,他看到,那双眼中,似是流动着极为复杂的情绪,似是有水汽溢出。但他没有能再看清楚,胸部的痛楚很快让他失去了知觉……
谢泽蹙起眉头,手轻按着右胸,二十年过去了,那个伤口却像是始终无法痊愈一般。剑锋入肉的痛感,时刻都在。父亲那时的愤怒和失望,每当午夜梦回,他不知重历了多少次。每思及此,便是冷汗沾衣,夜不能寐。
突然,苍梧阁中有了一丝骚动,虽相隔甚远,但以谢泽耳力,也听得清楚。不一会儿,便有两人走了出来,他们竖起一个梯子,将门前原来的灯笼取下,换上了一个白色的,上面写有一个“奠”字。
谢泽只觉一口鲜血涌出,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这其中,和着血,和着泪……
父亲,去了……
雨又开始下了,谢泽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如雕塑一般。
谢泽也不知道就这样在苍梧阁门前站了多久,或许三日,或许五日。这一日,苍梧阁中走出来一个人,披着孝衣,满面悲戚。他本是要出门办事,却在看见谢泽身影的一瞬间,再也移不开双眼。他一步一步地朝谢泽走去,虽走得极稳,一双手却在发抖。他颤抖着揭开谢泽头上斗笠,哑声道:“二弟,你终于回来了。”
谢泽抬眼,看着自己的哥哥——谢渊,没有说话。
谢渊并不介怀,拉起谢泽双手道:“去送送父亲吧。”哪知这一拉之下,谢泽没有动,谢渊回过头来,低声道:“你还是在恨爹,是吗?”
谢泽依旧没有说话。
看到谢泽这样,谢渊脸色变得惨白,过了会儿,他轻声问道:“知道为什么,靖安阁会更名为苍梧阁吗?因为一首曲子。”
这句话看似毫不相干,谢泽不明所以,忍不住开口说道:“说这个干什么……”
“你听我说。”谢渊抬手止住了谢泽说话,“那日父亲在一个茶楼里,听到一首曲子,音调哀婉。父亲听得泪流不止,就问茶楼其他客人曲子的名字,客人和他说了,父亲知道后,一个人静静坐了很久,回去之后便将靖安阁更名为苍梧阁。”说到这里,谢渊声音颤抖,语中难掩哽咽,“这首曲子,叫苍梧谣。”
谢泽闻此,蓦地泪如雨下。
苍梧谣,又名归字谣。
归,二十年来音讯微。斜阳外,北雁更南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