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业寺记事》花生不要酱

3、感业寺SHE的解散

　　我看上了太祖的妃子周宝林。
　　周宝林，月美人，袁修仪三个人，是太祖弥留之际进宫的三个倒霉蛋，进宫三天，太祖的面都没见过就等来了太祖驾崩的消息，皇宫三日游后打包行李来了感业寺。
　　周宝林进宫的时候十三岁，现在二十九岁，守寡的时候比当少女的时候长。
　　这三个女子能让太祖缠绵病榻都念念不忘召入宫中，无他，就是长得漂亮。
　　漂亮得我一个没受过系统教育的感业寺临时工都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周宝林在三个倒霉蛋里又是最聪明的，少有才名，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月美人和袁修仪把技能点都点在长相上了，除了长得漂亮，脑子都不大好使，就自觉主动地成为了周宝林的小狗腿子。
　　当然，周宝林在感业寺混得再风生水起，也无非是工作轻松点，过得自在点，于我本来是没什么帮助的。
　　只是上个月，新皇继位开恩科，周宝林的亲弟弟成了状元，一时间，周宝林就成了感业寺的香饽饽。
　　感业寺的女人，要么娘家一般，要么娘家没落了。想也知道，要是娘家强悍，那女儿是怎么也到不了这里的。
　　就看高祖的宠妃徐贵妃，对李太后施厌胜之术诅咒李太后，可因为娘家给力，一开始也只是幽居冷宫，都是后来徐都督垮了，才给李太后打包扔感业寺的。
　　所以啊，周宝林的弟弟当了状元，小皇帝赏识，将来万一步步高升官居一品，周宝林的在感业寺的地位可就不一样啦！
　　哦，周宝林的法号是——觉讷。
　　我赶着给觉讷献殷勤，把珍藏的窝丝糖送她吃。
　　觉讷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把糖都给觉聪（月美人）和觉慧（袁修仪）吃了。
　　我见力度不够，花大价钱买了二两燕窝送过去。
　　觉讷依旧不搭理我，东西照收，一句实在话都没有。
　　觉聪和觉慧嘲讽我：妹妹身边有我们就够了，她才不会要你！
　　明悔来倒泔水的时候看见我都嘲讽：就没见过你这样会趋炎附势的人！
　　我脑中灵光一现，“以后觉讷这里的泔水你别管了，我每天帮你提过去。”
　　“你又打什么鬼主意？我可跟你说，别想抢我泔水的生意，见我现在倒卖泔水挣钱眼红了是吧，眼红也没用，我负责全寺的泔水清理是主持师太同意了的！”
　　“我帮你跑腿你还不愿意啊，走吧走吧，我每天一定收拾了这屋子的泔水给你送过去行了吧。”
　　太祖那一代进感业寺的妃嫔不少，这么些年病的病疯的疯死的死，还完好无损的剩的不多了，所以她们也单独住一个院子，只是不能和孔太妃那个相提并论而已。
　　万万没想到，我只是想收个泔水亲近觉讷，却发现了又一个惊天动通过地的大秘密！
　　作为一个视力听力都良好的感业寺编外人员，我真的活得胆战心惊。
　　很多八卦，真的不是我想知道的啊！
　　觉讷她，有个情郎！
　　那晚上我只是隐约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掠过，偏偏听力实在是好，听见男人安慰觉讷，“放心，我一定堂堂正正迎你出去。”
　　我！的！天！哪！
　　私通感业寺的女人，给木家先祖戴绿帽，还要“堂堂正正”带人出去，这是哪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神人啊？
　　后来几天，我看觉讷，越看越觉得敬佩。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一个人，敢搞出这种大事。
　　我又退缩了，觉得觉讷这个泥潭不比孔太妃清爽到哪儿去，赶紧撤退。
　　孔太妃继续绝食，我审视了一番感业寺的女人们。
　　那些已经疯掉的，没什么指望了。
　　天天吃药的痨病鬼，不可以。
　　除此以外，胆小如鼠的，心比天高的，欺软怕硬的，神神叨叨的……
　　我指望她们，我还不如指望主持师太那个老妖婆呢。
　　我忍不住找明悔抱怨——真神奇，在感业寺这个地方，我竟然沦落到只能跟明悔聊天——“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孔太妃不想活了，觉讷她……唉，我的转正路漫漫啊……”
　　“快乐源于知足。”
　　“你很知足？”
　　“我有过男人。”
　　“看不起谁呢？”
　　“男女间的快乐，你想像不到，即使短暂，也足够让人知足。”
　　唉我去，觉讷怕不是被你洗脑的吧。
　　说起来，觉讷是怎么认识外男的呢，这个地方除了小皇帝，还有谁能进？
　　我这才想起来，觉讷是出去过的——大师傅们领着觉讷几个进宫做过法事。
　　那还是几年前的法事，太子莫名其妙死了，李太后大病一场，高祖特地召了感业寺的姑子进宫祈福。
　　有时候高祖这人也挺分裂的，你说他对李太后好吧，那是真好，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嘘寒问暖，无微不至。
　　为了她的丧子之痛做了多少法事，甚至大赦天下，减赋一年。
　　可他一边心疼着李太后，一边连着半月宠幸千娇百媚可作掌上舞的的江南女子柯贵嫔，也就是现在在我寺负责劈柴工作的元戒师太……
　　扯远了，说回正题。
　　做法事地点是李太后的宸宫，能进宸宫的男人除了高祖，还有谁？
　　我问明悔：“你说，除了皇帝，还有哪个男人能进宸宫啊？”
　　“你疯啦，李太后宫里怎么可能有别的男人，连高祖的皇子都很少能去，也只有几个小辈能去探访一下而已。”
　　几个？“哪几个？”
　　“皇上啊，世孙啊，护国公啊。”
　　护国公？
　　护国公！
　　觉讷牛逼啊！
　　当年李家除了李太后一个，其余全被前朝废帝给斩首了，李太后自己都以为自己是个彻彻底底的孤家寡人。
　　要不是后来这位护国公的出现。
　　护国公李铮，李太后长兄的外室子，因为不在族谱，所以躲过一劫。
　　李太后为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本来手下兵马该作为嫁妆交给皇家，但李铮的出现，硬生生从木家嘴边抢下一半肥肉。
　　李太后坚持封寸功为立的李铮为护国公，又将手下兵马给了他一半。
　　李铮一跃成为仅次于皇帝的钻石王老五。
　　李太后横行无忌，也是因为护国公为她守住了兵权，让她有了底气。
　　让我再一次高喊：觉讷牛逼！
　　不久后，小皇帝身体痊愈，亲自来感业寺还愿，李太后担心小皇帝安危，派护国公护送。
　　我偷偷藏在觉讷的院子外面。
　　觉聪和觉慧早早被觉讷打发走了。
　　小皇帝在前头还愿，护国公果然偷偷溜了进来。
　　护国公高大劲瘦，衬得本就娇小的觉讷更加弱柳扶风。
　　护国公想直接求李太后成全她们，周柔嘉“死”在感业寺，让她以周家次女“周柔莹”的名义嫁进护国公府。
　　觉讷却不同意，她的年纪摆在这里，又以周家女身份出嫁，始终会被人发现。
　　护国公的中心思想是，被人发现了又怎样，谁敢动他。
　　觉讷的中心思想是，如今李太后与护国公树敌颇多，自己这个身份会成为李家的污点，也会影响自己小弟的前程。
　　护国公就急了，指责觉讷不够爱他。
　　觉讷也急了，说她爱不起护国公。
　　说到动情处，两个人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真是可怜啊！”
　　谁？
　　我转头，再低头一看，一个小男孩正站我身后。
　　“你谁啊？外男不能进感业寺你不知道啊？”
　　“啊？母后同意朕来了的呀。”
　　我腿一软，膝盖与大地亲密接触，“参见皇上！草民不是故意的！”
　　他摆摆手，“小点声，戏还没看完吖！”
　　那边护国公与觉讷最后还是不欢而散，两人谁也没说服谁。
　　小皇帝哀叹一声，“最是人间留不住啊～”
　　我：“那个陛下，草民……可以退下了吗？”
　　“别急啊，孔太妃在哪儿，带朕去见她。”
　　孔太妃？“皇上，孔太妃好几天不吃东西，晕过去了，还没醒。”
　　“可惜了。”
　　“是啊，多好的太妃娘娘啊，就这么……”
　　“不是，朕是可惜伺候她的奴才，孔太妃要是真的出事了，母后一定会让她们陪葬的。”
　　李太后和孔太妃这是什么类型的情谊？
　　我……大概……也许……不算伺候孔太妃的人吧？
　　谁他妈敢做这种保证啊！
　　小皇帝不准我透露他来过的事情，蹦蹦跳跳地跑走了，我包袱行李都来不及收拾，马上去投奔觉讷。
　　“觉讷师太，您必须收留我，我知道您和那位大人的事！”
　　“你威胁我？”
　　“不，我可以帮您。”
　　我告诉觉讷，李家在前朝的时候，因李太后早与太子也就是后来的废帝有婚约，李家怕势力过大引人猜忌，家中男子娶的都不是高门贵女，其中李太后的大哥不仅自己娶了一个四品武官家的女儿，还给自己的长子定了一个小小游骑将军的女儿。
　　后来李太后一家被前朝废帝搞死完，那位游骑将军一家也在战乱中消失了。
　　“护国公既然是李家仅剩的男丁，假如那位游骑将军的女儿出现，他就该遵守父亲当年的承诺，八抬大轿迎她为国公夫人。”
　　觉讷听懂了我话里的意思，“这些事情，你怎么知道？”
　　“我……我可是在最不缺八卦的感业寺长大的。你只用把这个消息告诉护国公，剩下的他自然会帮你料理。”
　　觉讷不蠢，知道我的提议完全可行。
　　她告诉主持师太院子里缺人，把我从孔太妃那里调过来。作为交换，我负责帮她传递书信给护国公。
　　护国公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但是当年战乱，流落在外的王孙贵女不知凡几，伪造一个游骑将军之女的身份简单得很。
　　甚至连这边觉讷师太假死的日子都已经定好。
　　只待服下一枚丹药，觉讷就能走出感业寺，重活一次。
　　那天，多年过着死水一般的生活，似乎已经忘记怎么笑的觉讷破天荒地冲我笑了笑，她说，谢谢你。
　　她喝下那杯掺了药的茶，安安静静躺到床上，等着“毒发身亡”。
　　护国公就在感业寺外，等着接自己的新娘。
　　夕阳西下，终于有人发现了觉讷的“尸体”，一声尖叫撕破了感业寺死寂的夜。
　　几个膀大腰圆的尼姑连夜把她的“尸体”送了出去。
　　护国公接过了自己等了不知多久的觉讷。
　　他觉得不对，觉讷的身体渐渐冰冷。
　　她真的死了。
　　那药被调换了。
　　连我都没想到，是觉聪和觉慧。
　　两个有着绝世容颜的女子脱下穿了十几年的僧袍，换上多年前进宫时的华服。
　　她们脸上那诡魅又绝望的笑成了我很长时间的梦靥。
　　觉聪说：本来都是一起活受罪，也不觉得多难受，可是看她就要这么幸福，我真是不能忍受呢。
　　觉慧说：姐姐妹妹叫了这么多年，差点以为是真的姐妹了，哈哈，若是太祖不是死得那么早，还不是一样斗得你死我活。真可笑啊，她真的以为我们多喜欢她吗？
　　觉聪说：你说，我比她丑吗？我只是比她运气差而已！若那次法事李铮遇到的是我，若有人爱我……我就是运气太差！太差！
　　觉慧说：觉讷，别怪我们，一想到你能重获自由，我们恨得连喘气都痛不欲生，你不可以比我们过得好，要死咱们一起死。
　　我说：你们两个神经病，跟我说什么！觉讷都他妈在外面了，你们成心吓我是不是！
　　觉聪和觉慧相视一笑，万里挑一选出来的两个美人，这样癫狂地笑起来，倾国倾城。
　　她们也喝了觉讷喝的药。
　　死之前，她们告诉我，觉聪叫月青楣，觉慧叫袁扬绫。
　　“总是不甘心以尼姑的身份去死……”
　　周柔嘉，月青楣，袁扬绫，同年同月同日死在了感业寺，在此之前，她们已经做了十六年的尼姑。
　　隐隐约约，我仿佛听见外面山间有男人压抑不了的痛苦哀嚎。
　　仿佛替她们三个女人把一生的不值得，一并倾诉出来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