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路》又下一梦

23、第 23 章

　　我当即闷哼了一声，我的手被烫红了，有些火辣辣的疼，“爸，我是你的女儿，你干嘛泼我？好疼！”

　　爸爸不理我，把手上的空杯子扔到地面上，怒道：“我都说了是开水，什么叫开水？什么叫开水你不懂吗？”

　　我终于忍不住了，大声道：“这不就是开水吗？你到底想要怎么样？你不喝就算了。”

　　说完，我捡起地上的杯子跑到客厅去，我把杯子放到桌面上，随后蹲下身哭了起来。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知道爸爸想要我怎么样，我不知道他怎样才肯喝水，我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好，脑子有没有清醒过来。

　　我该怎么做？

　　我不能跟爸爸计较，他现在是病人，我应该包容他

　　我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眼泪，重新回到爸爸的卧室。

　　爸爸还坐在床边，一看到我，就开口对我说：“我要喝开水。”

　　我是不可能给爸爸100度的开水喝的，我想等一下看他能不能好一些再给他喝，我骗他说：“在外面烧着，你等一下。”

　　爸爸没再说话，只是双眼一直盯着我看。

　　“爸，你还记得我是谁吗？”我问。

　　爸爸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继续说：“我要喝开水。”

　　我吸了吸鼻子，咬紧牙齿睁大眼睛不让自己掉眼泪。

　　爸爸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呀？

　　大哥回来后，用从市场买回来的那两张长木凳子重新把爸爸的床垫了一下，爸爸重新趟回床上去，我去爸爸的衣柜把他那张薄被子拿出来，盖在他身上。

　　大哥把我拉到巷子中，像当初孙婆婆跟我说一样让我准备寿衣那些东西，他说爸爸估计不行了，让我今天搬一下门口的柴，不然到时候出殡会挡住路的。

　　我不愿意给爸爸准备寿衣那些东西，我相信他能好起来的，上一年他走不了路最后能好起来，这次一定也可以。

　　大哥没办法说服我，就先回去了，说有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他或者阿姨。

　　没过多久，阿姨也来看爸爸，看完之后就回去了。

　　晚上，我没有吃晚饭，洗完澡之后继续坐在爸爸的床边陪他。

　　周围很安静，屋里只有我和爸爸，爸爸从昨天早上发病到现在没有吃过任何东西，刚刚也就喝了一丁点的热水，我好担心他。

　　我好没用，没钱给爸爸治病，只能让他回来躺在床上，他肯定很不舒服吧，一个病人不吃又不喝真的不行。

　　我越想越害怕，爸爸不会死吧？我现在只有他一个亲人了，他要是死了我就只有一个人了，我不想他有事，我好害怕。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却没有人来帮我，我好想有一个人来帮一下我。

　　我想到了生母，于是我出去巷子外面拨了生母的电话，接通了之后，我带着一丝哭腔喊出了这么久都没对生母喊过的那个称呼：“妈。”

　　“小月，怎么了？有什么事吗？”生母问。

　　“妈，我爸他昨天住院了。”

　　“怎么回事？怎么会突然住院？”

　　我把昨天到今天爸爸的情况告诉生母。

　　生母惊讶道：“不会吧，那你爸现在好点没有？”

　　“没有，他现在神志不清，不认得我了，我好害怕，怕他以后不认得我了。”我好害怕爸爸会出事，我怕他脑子有问题，更怕他会离开我。

　　“那要不要我明天过去看一下你爸？”生母问。

　　“好，你明天过来。”我其实想生母现在就飞过来我身边陪我，我好害怕，不知道怎么办，我想得到她的帮助，我现在真的觉得好无助。

　　“好，那我明天过去，你要小心一点你爸，把家里的刀收起来，他现在神志不清，万一伤到你就不好了。”生母叮嘱我。

　　“不会的，我爸不会伤害我的。”我反驳她。

　　“你还是小心一点好，回去卧室睡觉要把门关好。”生母说。

　　我吸了一下鼻子，说：“我了解我爸，他不会伤害我的，我不怕他伤害我，我只怕他会死。”

　　我现在只怕他会死！

　　挂断电话后，我蹲在地上失声痛哭，巷子很黑很安静，但现在的我一点也不害怕巷子的黑暗，我也不害怕爸爸会伤害我，我只怕他会死，我不想他死，他死了我就没有亲人了，他是我唯一一个亲人。

　　哭完之后，我擦干眼泪回到爸爸的卧室，继续坐在床边陪他。

　　八点多的时候，爸爸尿急醒了，跌跌撞撞起床小便，他小完便后坐回床上，我赶紧问他：“爸，你要喝水吗？”

　　爸爸点点头，呼吸有点重，小声道：“喝。”

　　“你想喝热水还是冷水？”我试探着问。

　　“冷的。”爸爸淡淡地回答。

　　爸爸终于不喝开水了，他要喝冷水，我赶紧去客厅给他倒了一杯冷水，还在冷水里面加了一些蜂蜜，因为爸爸两天都没有吃东西了，所以我想加点糖分让他补充一下能量。

　　爸爸缓慢地把那杯水喝完了，我问他还要不要，他说不要了，然后躺回床上去盖上被子。

　　我又问：“爸，你要不要吃点面？”

　　“不吃。”

　　“要不要喝粥？”

　　“不喝，明天早上再喝。”

　　听他这么说，我很开心，“那好，明天早上我起床去市场买粥回来给你喝。”

　　爸爸终于好了，没像之前那样，会回答我问题了。

　　我松了一口气，决定回卧室睡觉，明天早上起床去市场给爸爸买粥喝。

　　爸爸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刚刚喝了一杯水，晚上可能还要上厕所，所以我没有关他卧室的灯。

　　我调了明天早上七点的闹钟，然后躺到床上去睡觉，我昨晚一直照顾爸爸都没怎么睡觉，困极了，一下子就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七点，闹钟把我叫醒了。

　　我赶紧起床，爸爸昨天晚上说今天早上要喝粥，我要去给他买。

　　我下去一楼，先去爸爸的卧室看一下他。

　　卧室的灯还是亮着的，爸爸头朝里脚朝外侧躺在床上，一只脚穿着凉鞋，另一只脚却没有穿，最外面的两块床板有点不平整，被子散落在地上。

　　这怎么有点奇怪？爸爸估计晚上起来过，怎么连鞋也不脱完就躺床上睡着了？

　　“爸。”我叫了爸爸一声，走到床边看他。

　　爸爸没有应我。

　　“爸，你今天早餐是不是要喝粥呀？”我问爸爸。

　　爸爸还是没有回应我。

　　我拍了拍他的腿，又叫了一声：“爸。”

　　爸爸依旧没有回应我。

　　我的内心突然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我的心也怦怦怦直跳，我咽了一口唾沫，弯腰抓着爸爸的肩膀把他转过身。

　　爸爸软软地转过身来仰趟着，双眼睛紧闭，身上没有任何力量感，跟个随便被我摆动的木偶一样。

　　我当即瞳孔放大，这，完全不是一个活人该有的样子。

　　我伸手摸了一下爸爸的心脏，心跳已经停止了，我又把手伸到爸爸的鼻子下面，呼吸也停止了。

　　我的脑子一瞬间空白一片，爸爸死了。

　　怎么会这样？昨晚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昨晚明明跟我说今天早上要喝粥的，怎么就死了？

　　身体还是热的，也就是说爸爸死了没多久。

　　我为什么没有早点起床！我为什么要睡到早上七点！我为什么要睡那么多！我为什么昨天晚上没有在爸爸的卧室陪他！我为什么要回我的卧室睡觉！

　　爸爸是病人，我应该在他的卧室陪他过夜的，我不应该让他一个人待在卧室，如果我在他卧室的话，他有什么事我就能及时知道了，爸爸也会就不会死了。

　　我万分懊恼地坐在床边。

　　不行，现在不是懊恼的时候，我得赶紧打电话通知阿姨他们来准备爸爸的后事。

　　我拿起手机拨打了阿姨的电话，告诉他爸爸已经没了，阿姨说她马上过来。

　　我又打电话告诉生母，生母也说她现在赶过来。

　　挂了电话后，我把手机放回裤袋里，接着把地上那张被子捡起来放到床上，把不平整的床板弄平整，紧随其后，我把爸爸脚上那只凉鞋脱掉，使劲把他的遗体挪正，像平常睡觉那样躺平。

　　我坐在床边看着爸爸的脸，此时我的内心是平静的。

　　元元说得没错，我现在对爸爸完全没有害怕，只有亲情。

　　现在的爸爸就跟平时躺在床上睡着一般，双眼是闭起来的，身体还是软的，有温度的，而且他是我的爸爸，那个爱我的爸爸，那个和我相依为命多年的爸爸，我一点也不害怕。

　　我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边看着爸爸的脸，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

　　就这么短短两天，我就失去了我的爸爸，失去了相依为命的爸爸，失去了唯一的亲人，以后，我就只剩自己一个人了。

　　没过多久，阿姨就来了，她跟我商量爸爸的后事，问我要不要把爸爸的后事办风光一点，我说不用，简单点就好。

　　再风光又有什么用呢，爸爸又看不到，而且也不会有多少人来参加。

　　紧跟着，叔叔和大嫂也来了。

　　大嫂开着女装摩托车去市场买办丧事需要用的东西，阿姨和叔叔则在爸爸的卧室收拾东西，拆床搭床什么的，我则负责清理门口外面的柴，让门口外面干净宽敞一点。

　　大嫂把东西买回来之后和我一起收拾门口，阿姨和叔叔则在爸爸的卧室给爸爸穿寿衣。

　　我和大嫂把门口收拾干净后，爸爸已经躺好在他卧室叔叔阿姨给他搭的那张床上，草席铺好，寿衣鞋子也穿好了。

　　阿姨叫我给爸爸的脸盖上白毛巾。

　　我看了爸爸的遗容后万分不舍地为他盖上一条全新的白毛巾，而后给他盖上白色的被子。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为亲人盖白色被子了，每盖一次就少一个亲人。

　　生母没多久也到了，还有二姐和全哥。

　　今天就得给爸爸出殡，反正时间早，来得及，大家都很忙，没必要拖到明天。

　　全哥最主要是开车送生母来，顺便晚上送我去生母家，因为爸爸死了，我不可能一个人待在这里，太危险了。

　　弄得差不多之后，大家开始给爸爸奠酒捐钱，我穿上之前给奶奶办丧事穿的那套白色丧服站在一旁，谁来奠酒捐钱就给谁点头道谢。

　　来奠酒的人很少，就几个熟悉的面孔，比奶奶那次丧事少了一些人，估计是这次爸爸的丧事太简单有些人嫌丢人不来吧。

　　丧事确实简单，没白旗、没花圈、没请乐队，只有红烛纸钱和鞭炮。

　　中午，大家吃了一个盒饭，我也随便吃了两口。

　　下午两点，开始出殡。

　　没有买白旗，所以没有“领路人”在前面带路，没有人喊那句“上路了”。

　　我走在最前面，低着头双手捧着一个插着三支香的香炉让大嫂和生母一人一边扶着走。

　　叔叔、大哥和二姐他们跟在后面。

　　大嫂跟我说可以开始哭了，我就一边走一边大哭起来。

　　想起筷子兄弟那首《父亲》，想起和爸爸的过往，我的眼泪就哗啦啦忍不住往下流。

　　结束了，一切都结束了，那条鲶鱼还活着，爸爸却没了。

　　我曾经还想着赚钱给爸爸治病，想着在新村起一间漂亮的大房子让爸爸进去住，想着买一辆车开车载爸爸到处去玩，现在那些都不可能实现了。

　　爸爸不在了，我那些愿望都不可能实现了，他根本就等不到那一天。

　　“子欲养而亲不待”这句话终于还是发生在我身上，我还没来得及对爸爸好他就走了。

　　爸爸对我几十年的养育之恩我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报答。

　　我觉得自己好没用，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亲人从我身边离去。

　　爸爸没了，我以后一个亲人也没有了，接下来的道路，没有人看着我走，也没有人关心我了。

　　我的眼睛和鼻子都好疼，不知道是被香炉的香薰的还是哭得太伤心造成的。

　　整个队伍只有我一个人穿丧服，只有我一个人哭泣，阿姨年纪大留在家看家，孙婆婆身体抱恙不能来，我使劲力气哭，不想爸爸出殡的队伍显得那么冷清，我要让所以人都知道，爸爸有我这个女儿，有我这个女儿为他哭泣，有我这个女儿为他送终。

　　我觉得这次出殡的道路特别长，我走了好久，哭了好久，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连大嫂也叫我情绪不要太激动，怕我晕过去。

　　我并没有因为大嫂的话而让自己的哭泣声变小，这是我送爸爸最后一程了，怎么也要挺过去。

　　走了不知道多长时间，大嫂跟我说可以停下来了，我才停住脚步擦干眼泪抬起头来。

　　前面大概五米远停着一辆蓝色货车，货车背对着我们。

　　多么熟悉的场景！

　　只是即将上车的人不一样了，这次是我的爸爸。

　　货车司机把车厢的门从两边打开，车厢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爸爸的棺材被一辆铁制手推车载着推了上来。

　　棺材是铁制的，外面刷了一层红色的油漆，棺材里面曾经不知道躺过多少人，而今天躺的是则我的爸爸。

　　手推车被推到货车的尾部，两个年轻力壮的男人合力把棺材抬上车厢，然后把车厢的门关闭。

　　我熟练地给爸爸磕了三个头，然后对着爸爸大声喊道：“爸，上路了。”

　　喊完后，前面那辆蓝色的货车就朝着前方开去。

　　我最近老是做着同样一个梦，梦里，我开着一辆小车回到旧村，把车子停在巷口的榕树头下。

　　我缓缓下车，朝着曾经住了几十年的老房子走去，那里有一个人，他是我的爸爸，他等着我接他去新村那间大房子里面去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