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斗士]赤红之星(撒穆)》囧晨昏

6、第 6 章

　　“嘿，哥，怎么一个人躲在这儿顾影自怜啊？”

　　埃利斯走后，阿瑞斯回了自己的神殿，一切如旧，就连日常骚扰他的人都没变。这嗓门，这语气，从阴暗的角落幽怨地飘出来，不用看就知道是赫耳墨斯。

　　阿瑞斯懒得理他，赫耳墨斯就扳住他的肩膀。阿瑞斯顺手一个过肩摔，赫耳墨斯翻到半空忽然消失于无形，片刻之后出现在离阿瑞斯稍远一点的地方，同时破口大骂：“他妈的，不就是情妇跑了嘛！瞧你那丧样，去海上炸了个火山不过瘾，又对可爱的弟弟下狠手，你想摔死我啊？”

　　“知道就好，”阿瑞斯没好气，坐回原处，继续磨自己的长矛。

　　“要不是你妈担心，叫我来看一眼，我才不光顾你这死气沉沉的地方呢，你说你这样有什么用？那阿多尼斯不过是只绿鸭子，她玩几天腻了就丢了，还真往心里去呀，这种事情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她玩你也玩呀。”

　　“你说什么？”阿瑞斯停下手头的活，皱起眉头。

　　“说你呀！你为了阿芙洛狄忒意志消沉，一点儿不像个爷们儿。要我说，就晾她一晾，换个清淡口味吃几天，她会哭着喊着回来求你的，女神都这样。”赫耳墨斯乘机又凑上去，拍了拍阿瑞斯的背：“喂，我上次给你找那个谁，挺单纯的啊，头脑简单，容易上手。人嘛，虽然没有阿芙洛狄忒的姿容，不过听说是他的祖先来自太阳系外，别有一番风味，你先应付几天嘛。”

　　“你说埃利斯？”

　　“对，对！就是他，怎么，名字取得那么暧昧，结果不喜欢啊？”

　　“他已经走了。”阿瑞斯淡淡地说。

　　“谁同意他走的？他不是你的仆从吗？说来就来，走就走？”

　　赫耳墨斯三连问，扰乱了阿瑞斯的心神，不耐烦地骂回去：“腿长在他身上，他想走就走，我能怎么样？拿根锁链把他拴起来吗？”

　　提到埃利斯，他的身影一幕幕浮上心头，明明发生在不久之前，在阿瑞斯心中却像是过了一整个漫长的冰河期。战神殿所有东西都被他修过，连这磨刀石也是他用的，阿瑞斯突然丢掉长矛，做不下去了。

　　赫耳墨斯初时还笑，渐渐发现事情没那么简单，戏谑的表情在脸上凝固。

　　“去看看天后吧，”他提议：“你有日子没向去见她了。那晚她不想参加庆典，跟我问起你的情况，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阿瑞斯闻言，二话不说，抱上托加就走，完全不理会赫耳墨斯在他身后跳脚。

　　天后的居所位于宙斯神殿旁边，后方是天界最大的花园，花草繁茂，争奇夺艳。花园是公开的，实则专供赫拉享用。没有不相干的神和人打扰，阳光穿透五色水晶照进来，潺潺流水轻柔动听。阿瑞斯无聊，便住下来休养，小精灵在他头顶盘旋，飞来飞去，独角兽低头啜饮清甜的溪水……

　　他望着那匹属于天界，梦幻般的动物，联想到绵羊成群，埃利斯驱赶羊群在高原蔚蓝的天幕下信步而行。

　　“神啊，保佑天上那个傻乎乎的战神吧，让他回到恋人身边，不要相互置气。那个家伙，板着一张脸，嘴里说不出句好听的话，难怪总是吃亏，请天神对他多加眷顾吧……”

　　埃利斯坐在树下躲避午后的烈日，他的羊群也来到树荫下静静地啃噬草皮。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离开这些岁月，咩宝长成了威风凛凛的大角羊，还使羊群壮大，招来不少山上的新成员。

　　它把它们照顾得很好，有领袖风范，埃利斯欣慰地摸着羊头。咩宝舔舐主人的手，这双手从来不卖它们，不打羊也不杀羊，是世间少有的宽容与温柔。

　　“咩宝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记住呀，这是石头，只能看，不能吃。”

　　埃利斯像过去一样在石头上雕刻画像，雕的是阿瑞斯皱眉的样子。想一想，觉得不妥，又把他改成微笑的弯弯嘴角。

　　“祖先说，‘心诚则灵’。把祈愿的事刻在石头上，沉进水里，神就会得知，只要是无害的愿望，统统都会实现。”

　　埃利斯一字一句向咩宝解释，羊有听没有懂。彼时牧羊少年还没有名字，归来依旧当年的模样。咩宝乌黑的眼中，主人回来就好，陪在他身边就是无上的幸福。

　　“扑通”——

　　石子入水，沉入淤泥，和之前无数颗躺在一起，激起气泡一串。

　　埃利斯心满意足，去了山下，跟村民谈和，保证再也不在村子里使用奇怪的发明，族长终于点头，同意他在村子里活动。

　　“咩宝，我没有办法把所有人带到天上去，逃离战火和饥馑。不过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建设脚下的土地，利用先民留下来的技术。总有一天，这片大地会变成天堂，嘉米尔将为此骄傲。”

　　咩宝蹭蹭他的腰，咩咩叫。所有这一切，都在火星的观察中，赤红行星每个夜晚出现在高原的天空，点亮牧羊少年的梦。

　　不过现在，火星也要休眠了。天后赐予爱子一枚珍稀的果实，用于治愈心灵，恢复疲劳，提升神力。阿瑞斯想：既然放手了，便由他去吧。一觉醒来，几千年过去，人间最坚固的骨头也化成了齑粉，见不到他倒也省心。

　　阿瑞斯吃了果子，沉沉睡去。梦中，时光倒流，他回到初生时，无忧无虑卧在母亲的臂弯。可巧，埃利斯的手臂也是那么白皙，饱满……

　　尘埃在火星上方汇聚，形成了原始大气。天后哼着摇篮曲，陨坑渐渐被雨水填满，小河流入蓝色的咸水湖，土地倾吐白蒙蒙的云雾。生命在婴儿阿瑞斯的第一声哭啼中诞生，逐渐布满整个星球。

　　后来他大一些了，天后给他宝剑与长矛：“你是奥林匹斯山上最尊贵的王子，不要输给任何兄弟姐妹。对轻视你的人降下雷霆吧，你父王就是这样维持统治，你是他的嫡子，将来要继承一切。”

　　他变得焦虑，不安，躁怒将火星夷为一片荒原。墨提斯预言自己会生出下一代众神之王，于是诞生了雅典娜。同为战神，阿瑞斯与姐姐的争斗从来没有停止，当他的心灵被恶战困住，荒原也染上鲜血的赤红。

　　无论阿瑞斯怎么做，在母亲眼中都还不够。奥林匹斯山的传统，为了维系统治，王子是要迎娶亲姐妹的，于是在天后的安排下，阿瑞斯娶了厄里斯。

　　新娘对他倒是一片赤诚，爱到疯狂，然而她比丈夫更热衷血腥杀戮，常伴他左右，东征西讨，离间诸神，摧毁国家。如此火上浇油，夫妻拉扯着落到人神弃厌的地步，是迟早的事。

　　“我最亲爱的哥哥，你拥有完美的精神和□□。铲除对手就是弘扬正义，放手去做吧，杀光不肯臣服者，奴役剩下的部分……”

　　厄里斯总是鼓动他讨伐那些反对的人和神，千篇一律，阿瑞斯开始倦怠了。无休止的杀伐轮回，没有给他带来内心的平静，响应欲望的结果是欲望永远无法被满足。

　　他四处游玩，寻欢作乐，被生机勃勃的阿芙洛狄忒吸引，走到爱与美的女神身边，享受休战的间隙，台风的眼宁静，一度以为那就是终点。

　　唉，最后她还是变心了，投入小情人的怀抱。罢了，那不怪她，奥利匹斯山上，几位神明从一而终？他们都是善变的生灵。天体漫长的一生中，山棱会被风吹平，水侵蚀岩石，山河皆可逆转，没有什么是一层不变的。

　　除了那只笨羊……

　　“你看，被我找到了吧！”埃利斯唯一一次登上火星，从古代河床上捡起一块岩石，欢欣雀跃，那上面有大量微生物的痕迹，“我就知道，这颗星球以前是蓝色有生命的。”

　　“哼，那又如何？我嫌他们太吵，通通赶走了。”

　　“所以是你，把生命的种子抛往宇宙，最终落到地球上的吗？”

　　阿瑞斯转过头去，埃利斯偏着脑袋去瞧他，把他逼得快要发火，才捧住阿瑞斯风暴吹出来的面颊，“你什么样子都好，红色蓝色我都喜欢，只要你开心，顺了自己的意愿。从前嘉米尔人把我当作异类，因为我没有按照他们想象的生存，让他们失望了。可是没有办法呀，我就这个脾气，连心爱的你也得罪了。如果你也有此种苦恼，请答应我，不要违背自己的心去顺从他人，不要害怕孤独。你可以做任何神，有我如此倔强，你永远都不会孤独。”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阿瑞斯怒斥，“一个渺小的人类，什么都不懂……”

　　“或许吧。”

　　阿瑞斯在梦中湿润了眼角。冥冥中瞧见埃利斯对他微笑，带着太阳的热力和岩石的坚强，“因为你欠我的呀。我按照约定给你造了戒指，你带我到天界，可是我又回到人间了，余生只求这一件事情，你有理由拒绝吗？”

　　梦的更深处在向阿瑞斯招手，彼处一片白光，是万物初始的星尘海洋，但是没有埃利斯存在。他突然就很抗拒，拼命追上去，想抓住埃利斯极速远离的手，然后一阵头痛，从梦中惊醒。花园一如既往的平静，阿瑞斯满头大汗，距离入睡不过数日而已。

　　“阿瑞斯大人！”

　　“您去哪里？”

　　天后的侍女没能拦住他，阿瑞斯推开她们，头还重着，踉踉跄跄就往外面跑。

　　从来没有神在休眠过程中强制醒来，除了这一位。阿瑞斯改变主意了，想在埃利斯变老死去前再见见他，问他一句憋在心里的话。无怪仙女们惊讶，赫拉的花园从太阳系诞生就存，这种怪事还是头一遭。

　　阿瑞斯先是奔回火星，四处不见梦中人的身影，于是从岩石的裂缝中找到那日随手丢弃的戒指，戴在手上。那枚戒指拥有自动伸缩的戒托，环绕阿瑞斯的指围，然后紧紧地覆了上去。

　　当他再次造临人间，又是数年过去。嘉米尔的山巅盖着白雪，似乎没有多少变化，只是山腰上多了一道长长的城墙，和全副武装的巡逻兵。雅典娜的旌旗迎风飘扬，在阿瑞斯看来分外扎眼，展翅的和平鸽，假仁假义，那是他最不愿见到的东西。

　　“人间不过几年的光景，他就叛变了？”

　　阿瑞斯眉头一皱，怒从心起，“哼，说什么两不相帮，一派胡言，心底还是想做雅典娜的走狗吧！”

　　他本想一走了之，又觉得埃利斯既然敢做，自己何必客气？神为一个人类毁了休眠来到此处，不如当面羞辱他一番，留点纪念，难出胸中这口恶气。

　　阿瑞斯当即化身一个人类武士，随意拉住城垛上的巡逻兵，问他这里是不是雅典娜的辖区。

　　两名巡逻兵互相对视了一眼，“您是外乡人吧？”

　　一名巡逻兵坦言：“自从那些希腊人来了之后，经常有其他大陆的人到这里，不算新奇。既然这位朋友问了，他了解情况，咱们就告他吧。”

　　“嗯，”巡逻兵同伴回答：“辖区算不上，咱们只听族长的，与女神合作是前几年阿瑞斯率领部众攻打圣山的时候，埃利斯大人请来希腊的朋友赶走了那帮恶徒。目前敌军是退了，谁知会不会反扑，他们那么疯。女神留下一些斗士助我们防守，族长同意开采银星砂，算是同盟关系吧。”

　　“不可能！”阿瑞斯化身的武士冷冷地说：“阿瑞斯这些年明明在天界休眠。我的故乡，随意一个人都知道这个事实，他怎么可能分身进攻一座没有价值的荒山？”

　　巡逻兵同情的眼神：“那您一定是被骗了吧。阿瑞斯是否休眠我们不知道，反正他的神妻挺彪悍，嗓门儿也大。那一天漫山遍野都飘着阿瑞斯的旗帜，他的巨兽和铁甲兵，包围了整座山脉。”

　　“超乎想象的兵力，我一辈子都没见过，黑压压一片，到处都是。若不是埃利斯大人提前修筑城塞，又提供武器装备，我们死定了，整座山恐怕都会被他们夷平。”同伴回忆道。

　　“死了好多同胞呀，太残酷了。我们隐居此处，安安静静地过日子，究竟做错了什么呢？”巡逻兵摊摊手，另一个直摇头。

　　阿瑞斯大吃一惊，如果是厄里斯就说得通了，那是她行事的风格。可她怎么敢私自带走精锐部队，不经允许就发动战争呢……

　　哦，对了，她是妹妹呀。厄里斯是天后的女儿，自然知道自己的行踪。

　　想到此处，阿瑞斯心头苦涩，此番怕是有口难辩了，埃利斯可能根本不想见他，还好刚才没有扭头就走，而且隐藏了真实身份……

　　“对了，你们说的埃利斯大人……是原来山上放羊的男孩吗？他在哪里，我有重要的事情禀报。”

　　巡逻兵又是古怪的眼神，其中一个好心为他指点方向，就在远山有雪的地方，埃利斯从前在那儿放羊独居。

　　阿瑞斯去过那座山，当时从天上一眼就瞧见了倚着老树干打瞌睡的少年，所以轻而易举走到了。山坡上没了羊群，荒秃秃一片，昔日的地堡也不复存在，留下一个巨大的深暗陷坑，周围铺满碎石，树木排排倒下，烧成焦炭。

　　他立刻有不详的预感，在陷坑附近搜了个遍，不断呼唤埃利斯的名字。一只公羊大角朝他冲过来，没有腿，装的是义肢，阿瑞斯记得他叫咩宝，是埃利斯的心肝宝贝儿。

　　“哇哦，咩宝你顶我做什么？我找你主人，不是来侵略的。”

　　咩宝哪里肯听，被阿瑞斯抵住头之后，拼命伸脖子去咬他的手。

　　阿瑞斯听不懂羊叫，施展神力将咩宝变成了人类，顺带治好了他的断腿，几截义摔落在地。

　　“你的主人在哪里？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助他，就像帮助你一样。”

　　咩宝脱离羊形，头发还是原来的棕毛，却飞快地红了眼圈，狠狠盯住阿瑞斯，欲将他生吞活剥。

　　“你要帮他，就下地狱去吧！”

　　小伙儿刚变成人，说话还很不利索，就对阿瑞斯大打出手，全是不要命的招数。阿瑞斯见误会已深，三言两语解释不清，又急着寻找埃利斯，于是拿住了咩宝的头，抽取他的所见所闻，置入自己脑中。

　　“咩宝，我解开地堡的秘密了！”羊的视角，羊的记忆里，埃利斯正在对他说话，语气颇为激动，“我在天界见过类似的装置，诸神给予我很重要的启发。我以前不懂这是做什么的，没有仔细研究，原来这座要塞的地底还有更深层的空间呀！”

　　主人高兴，咩宝跟着蹦蹦跳跳，虽然不知道原因。

　　“咩宝，等我挖出地堡下的东西，也许就能破解先祖全部的科技。到那时，嘉米尔拥有取之不尽的能源，不用担心冬天冷，也不怕粮食歉收，过上全然不同的富足生活。”

　　咩宝记忆中，主人回来之后大部分时间都把自己关在地堡，翻阅文献，实地试验。地堡的秘密剥洋葱似的一层一层被揭开，埃利斯满怀期待，却在最后阶段停止了研究。

　　脆弱的封禁之下，传来绵绵低语，埃利斯明明没接触过这门语言，却在脑海中奇迹般地呈现出对应的意思，他想阻止都没用，那是一种畅通无阻，血脉相连的羁绊。

　　“伊斯塔布……伊斯塔布……”

　　当他开始无意识地反复默念这个名字，埃利斯放弃了所有研究，连夜搬了出去，还给地堡重上机关，封得严严实实。

　　“这片大地，果然潜藏着邪恶呢……”

　　埃利斯再也没有提过地堡的事，连同嘉米尔古代科技，一同抛得干干净净。咩宝看出他很消沉，很长一段时间都打不起精神，作为羊的他，不知道如何安慰。

　　回顾至此，阿瑞斯略有不满。埃利斯碰上难题了，连一丝找自己帮忙的念头都没有，倒是和一群无知的人类打得火热。

　　那段日子，龙来嘉米尔找过埃利斯，聊了一些琐事。谈到战甲的问题，埃利斯的态度是抵触的。

　　“我天资愚钝，不会制造杀人的武器，请女神另请高明吧。”

　　“只是护体的战甲而已，女神也不喜欢武器和杀戮。我们经历过无数次尝试，其他都准备妥当，卡在最后灵魂灌注的环节。无论火神多么努力锻造，战甲都是死的，没有生命力，你曾经试过二者的融合，也许能为我们提供思路。”

　　埃利斯收下了样本，态度淡淡，没说帮也没说不帮。

　　封闭地堡之后，咩宝看到他提起了工具箱，带上登山装备，攀登险峰，去气候极端恶劣的山顶地带寻找银星砂。

　　他为某种威胁所困，力劝族长修筑城塞，提供了完整的设计图和施工方案。

　　埃利斯说：“我已经完全明白先民抛弃旧城的原因了，那是一片被诅咒的土地，应该彻底隔离。”

　　族长的态度由不情愿转变成半信半疑，最后还是相信了他的判断。

　　后来有一天，战神阿瑞斯的旗帜布满嘉米尔山脉，大批部队逼近圣山，为首的是纷争女神厄里斯，还有一些埃利斯在天上见过，服侍阿瑞斯的神。攻城车，投石机，巨魔，狼骑兵，一应俱全。侵略一座小山村，原不必劳师动众，他们这是灭族的架势。

　　“别怪我残忍，埃利斯，这都怪你自己。你背弃旧主，和雅典娜勾结在一起，阿瑞斯大人再也无法容忍了，派我下来讨伐叛徒。”

　　“阿瑞斯呢？”埃利斯问，“我要他亲口说出来。”

　　“征讨区区人类，不劳战神动手。”

　　埃利斯想了一会儿：“既然是报私仇，命你的军队打道回府吧，取我性命是件容易的事情，不要惊扰村民。”

　　厄里斯胜券在握，得意地说：“那是哥哥的命令，我只负责执行。你应深自惭愧，不明智的决定害了所有人的性命。”

　　嘉米尔人并没有屈服，迅速武装起来，运用禁忌的古代武器，负隅顽抗。可是埃利斯见识过阿瑞斯的军队，双方实力悬殊，己方绝无胜算。

　　他摸着咩宝的头，把一封书信并一大包金属片装在一起，绑到咩宝的肩带上。

　　“好孩子，帮帮我吧，你独自外出，坏人不会留意的。跑快一点，将这封信送到龙先生手上，他在东部不远处修行。我升级过你的义肢，使它更亲和肌体，里面的动力能够助跑，还有定位功能，自动寻路。”他掂了掂包裹的沉重，“唉，我本不希望这种战甲问世，终究是战争机器。没办法，用它交换女神的援兵吧。公嘉米尔人行事公平，无论那神的正邪，我们不白受恩惠，沦为奴隶！”

　　咩宝黏在主人腿边不肯走，埃利斯催促了好多次，费尽唇舌，他才不情不愿地去了。

　　新的义肢果然很迅速。敌人把嘉米尔围得水泄不通，那些人正在聊天，忽然眼前一花，一只肥美的羊飞过人群，留下燃烧不充分的白烟。他们揉完眼睛，互相讥笑，以为是幻觉。

　　咩宝担心主人，不断回头。当时是深夜，埃利斯组织防御，在城墙上挂了先祖的旗帜，喊话厄里斯出来决斗。双方交战，杀声震天，没多久，埃利斯深山要塞的位置发生了爆炸，火光冲天，地动山摇。一头巨蛇腾空而起，扑打翅膀，嘶叫着飞走了。

　　咩宝不敢耽误，跋山涉水，来到了龙修行的大瀑布。华夏大地，龙类不再是人的形态，或盘旋天空，或遨游水域，一条条悠然自在。

　　终于，雅典娜的援兵到了，穿上了埃利斯提供零件的初代圣衣，将战神大军打得七零八落。奇怪的是，埃利斯与厄里斯双双从战场上消失，所以阿瑞斯大军没怎么抵抗就被冲散赶走。原来的地堡只剩下空虚的开口，冒烟的焦土，和一摊废料。

　　人们再也没有见过埃利斯，一年过去，大家推测他大概是死了，自发组织起来往深坑里丢了许多鲜花。只有咩宝不承认，顶走这个踢跑那个，他的主人一定还活着，没有见到尸体就不算死。

　　“大人为了保护村子，战争刚开始就被阿瑞斯的妻子杀死了。当时天崩地裂，有什么可怕的生物撕裂山体，从地底钻出来逃跑了，我们至今不知那是什么。敌人也不懂，懵了一阵子不敢抢攻，后来援军才到。如果不是大人事先修筑城塞，研制雅典娜需要的战甲，就算盟友来了也无济于事吧，敌人太多太强。村子里的人都很难过，我们过去不该那么对他，他是个热心的人呀。”

　　咩宝听见人们那么说，泪水夺眶而出。

　　阿瑞斯一算时差，埃利斯死亡果然是在天后花园做梦那会儿。那个笨蛋，临走之前来看我，嘴还是那么硬，不肯为自己求点什么……

　　阿瑞斯望着天，没觉得特别难过，埃利斯大概率是死了，一个人悲伤地死去，但人类的死亡对神来说并不是一条不可逾越的鸿沟。转眼工夫，他就从咩宝面前消失，出现在冥河边上。他本想带走那孩子，好生教养，因为是埃利斯生前的执念，但咩宝恨他，无法化解，所以就算了吧。

　　冥河船夫卡戎没见过阿瑞斯，与赫耳墨斯却是熟稔，两位神明生得一摸一样，这个似乎还凶些，于是老老实实地渡了他过河，一路唯唯诺诺，引至朱狄加王座。哈迪斯闻知战神来访，早已猜出来意，叫冥界大法官抱来几大叠资料。

　　“这些是去年开始到现在，大地上死亡的人类名单，来此报道的冥界有登记。我不记得有一个叫埃利斯的人类，他是你的随从吧？如果来过，我会有映像。”

　　阿瑞斯耐不住性子：“人死了不在你这儿会去哪里，蒸发跑没了吗？”

　　哈迪斯了解他的性情，所以不骄不躁。

　　“你不信大可问问我的法官，自己翻翻档案。我这里多的是人类灵魂，各式各样，没必要羁留你的人。”

　　阿瑞斯哪里是坐下来阅读公文的性子？再说文书可以造假，他草草一翻便不耐烦了，目光还是落在哈迪斯身上打转。

　　“你已经把天界翻了个转。你妻子在地面行凶，去年大闹嘉米尔，给我输送了数不清的亡灵，全是冤魂，工作量陡增了好几倍。相信我，如果有这号人物，我一定第一时间归还，你们回去关上门怎么折腾都行，别连累冥界。”

　　潘多拉在一旁默默服侍，阿瑞斯对哈迪斯不敬，她忍不住出言帮衬。

　　“一般来说，人类死后是要来到冥界来的，无论他愿不愿意，可那必须是完整的亡魂呀。如果死的时候不仅仅是□□的灭亡，灵魂也七零八落，残片又多又小，只能在世间无休止的飘零，越来越碎，最后化成粉尘，根本来不了冥界。”

　　不死鸟见阿瑞斯脸色越来越难看，怕他对哈迪斯不利，阻止潘多拉继续说下去，哈迪斯却打了个手势，示意“无妨”。

　　“她说得没错，嘉米尔高原发生了一场剧烈爆炸，冥界都有震感。如果影响到灵魂，即使是我，亦没有办法复原死者的归还于你。人类虽然卑微，灵魂构造不比神简单，你不如回去问问夫人，用的什么手段杀人，普通死亡是不会伤及灵魂的，神出手就不一样了。”

　　阿瑞斯环视在场的人和神，一个个打着官腔，口径统一，潘多拉双手交握，不死鸟冷眼睨视，没有谁真心愿意帮他，甚至还幸灾乐祸。他们只是忌惮战神的武力，怕他闹事，不想招惹他而已。

　　他拂袖而去，走了一圈，到冥河边上，又掉头绕回第二狱。那里生态与别处不同，奇迹般地开着五色花朵，是地面才有的景象。

　　黑袍女人蒙着面，从巨石后踱出，斗篷下飘出一缕金发，湛蓝的眼眸在阴影中尤为明亮。

　　“他没有撒谎，主宰冥界的哈迪斯不具备修补人类灵魂的能力。在这个宇宙，任何一种生灵，灵魂散尽就是真正不可逆转的消亡。”

　　“那么你能做到吗？”阿瑞斯问：“尊贵的冥后陛下，据我所知，您是冥界第一顺位继承人，拥有的能力连哈迪斯也有所不及，我可以抱有希望吗？”

　　“我？”冥后失笑道：“我也不行。我只能让灵魂完整的人复生，修补他们是不可能的事情。”

　　“所以你在消遣我？”阿瑞斯怒道：“刚才在朱狄加王座，你一言不发，却捏着埃利斯的额饰在手上，故意让我看到。我认得那是他的饰物，因为是我送给他的！”

　　“我当然是消遣你啦。谁让你多年以前，在我还软弱无力的时候，伙同你可恶的弟弟，捣乱我的森林！”

　　阿瑞斯冷冷地说：“好吧，王后陛下，您是大人物了，要报一箭之仇也属正常。我现在很痛苦，您满意吧，我可以走了吗？”

　　阿瑞斯还没迈出脚步，就被冥后叫住。

　　“你真的在乎他，倒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冥后叹了口气，幽幽地说，“我是讨厌你们两兄弟，不过那时有莱恩保护我，最终也没怎么样，欺负我的人多了去了，一个个报复也不实际。不过你可以帮我解决一个现在我很憎恶的人，或许有一线希望呢。”

　　“你想杀谁？”

　　“阿多尼斯！”冥后咬着嘴唇。

　　“哟，他不是你一手抚养的吗？因爱生恨呀。”

　　“你不也是养小情人出了岔子吗？有什么立场指责我。”

　　阿瑞斯不想在这种场合提起埃利斯，平静地告诉冥后：“我是怕你将来后悔。阿多尼斯是阿芙洛狄忒送给你的礼物，从小抚育成长，没有爱情也有亲情。你们两个女神赌气，待他死了，又双双后悔，我夹在中间岂不是自寻晦气？”

　　“住口！”冥后怒道：“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不配跟我谈情。你以为我喜欢他吗？不，我是只想给某些神一个警告，不要出尔反尔，践踏我的友谊。你若怕阿芙洛狄忒，大可以拒绝，我找别人去做。”

　　“我做呀，为什么不？这个条件对我来说很轻松。”阿瑞斯一口答应，“不就是杀个人嘛，其实不用你吩咐，我也有意让他短寿，只是最近事情多，暂时搁下了。”

　　“那就好。”珀尔福塞涅舒了口气，与阿瑞斯交头接耳，谈好了价码，便分头散去。

　　临别前，冥后再三叮嘱：“别忘了我说的话，你回去想想清楚吧，那的确是不可能完成的。他的血唤醒了外星神，你应当明白，那人真正的归属。为了不相干的人类，失去神格，不值得……”

　　阿瑞斯一声哼笑：“你不用等收到阿多尼斯的人头才出手相助吗？”

　　“我相信你不会爽约，用心上人的灵魂做赌注。”

　　阿瑞斯转过身去，背对冥后，吻了手上的戒指。那枚戒指在珀尔福塞涅的神力加持下长进他的皮肉，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戒指顶端赤红的宝石遍布伤痕，是火星最大山脉的精华，现在滋养着埃利斯的残影，像一颗跳动的心脏，焕发出生命的活力。

　　阿芙洛狄忒接到阿瑞斯火星的邀请，是几天以后的事情。她沐浴更衣，梳妆打扮，穿上了芬芳四溢的白玫瑰长裙，用最新鲜的蔷薇枝条将长发盘起。金星生就光彩夺目，稍作装点，更是美轮美奂。

　　已经不是第一次见面了，爱与美的女神心中小鹿乱撞，像他们无数次午夜私会一般，踏着春色降临。火星是阿瑞斯的本体——私密领地，绝少邀请别人前往，连他的结发妻子，都只能在轨道附近环绕，从未登上那片红色的土地。

　　不过今天，阿芙洛狄忒感觉有些不同，阿瑞斯见了她表情平淡，炯炯有神的眼睛依旧赤红，却已找不到欲念的辉光，被风刮秃了？她不禁惴惴。

　　“你干吗穿白色的衣服？我叫你来认领阿多尼斯的尸首，死人多少有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弄脏了麻烦。”

　　阿多尼斯的死讯，她早已知悉，这是一桩好事。阿瑞斯怒杀情敌，说明他吃醋，在乎自己，隔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已然不再，还有什么能挡住恋人相聚呢？

　　“是你杀了他吧？”

　　“嗯，他此刻才死，已是迟了。宴会那晚，我提前离场，听说这混账挑拨离间，在埃利斯跟前说了我不少坏话，这笔帐迟早要算的。”

　　说罢，阿瑞斯让开一点位置。阿多尼斯的尸体赫然眼前，从胸口到腹部血肉模糊，昔日的美貌荡然无存，一双无神的眼睛对着天，嘴角挂着一丝诡异的笑容。

　　阿芙洛狄忒纤手微举，遮住口鼻：“他得罪于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听说你的埃利斯也过世了，我们之间总是如此，不必非要分个胜负。”

　　“你能这么想最好。我无意冒犯你，冤有头债有主，埃利斯的死跟你没有关系，我不需要你偿还什么。”

　　“如果我对他做了什么，出于嫉妒，你会原谅我吗？”

　　“你做了什么？”

　　“我试图让他爱上一个丑陋的男人，可惜没有成功。他始终怀着对你深刻的执念，我的法术起不了效果。”

　　“那是自然。”阿瑞斯显得不甚在意。

　　“过去我们彼此爱慕，互相吃醋，你杀过我的情人，我也害过你的，想来不算什么大事。有时候我只是任性，怨你不关注我，我根本不爱他们。”

　　阿瑞斯闻言，还是那句话：你没有伤害他的性命，我知道。”

　　阿芙洛狄忒秀眉微蹙，阿瑞斯原来不是这样的，说了许多话，没一句她爱听。不过她很快调整心态，阿瑞斯现在情绪不好，但不会永远不好，伤痛会随着时间淡化，天长地久，这奥林匹斯山还是他们两个……

　　于是，她试探地拉住阿瑞斯的手，那手僵直，阿多尼斯的血液粘在上面尚未凝固：“赫淮斯托去宙斯神殿大闹几场，追回了当年的聘礼，我和他，算是走到尽头了。”

　　“我知道，听说了。”阿瑞斯淡淡地。

　　“我在奥林匹斯山上也听说了，你把厄里斯的本体从轨道上瓦解，挪去了比冥王星更远的地方……”

　　“她打着我的旗号，私征下界，损兵折将，搞得大败而归，给雅典娜行了方便，还有脸逃回来养伤，这是她应有的惩罚。我和她兄妹一场，今后也还是兄妹，看在母亲的份上，就这样吧，不再相见罢了。”

　　阿芙洛狄忒本来想说“那我们……”，阿瑞斯的心思显然飘到了太阳系外，不知何处，对从前的一切，乃至身畔绝色，全都视而不见了。

　　“你累了吗？”阿瑞斯柔声说：“坐吧。”

　　阿芙洛狄忒席地而坐，心中爱意涌动，以为他的温柔是求婚的前奏，却见他缓缓举起左手，露出无名指上的红色戒指，那一刻，爱神的心都被火星上的风吹碎了。

　　“你接受了珀尔福塞涅的寄生诅咒？那个恶毒的女巫，她在害你，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是我恳求她的。埃利斯死了一年多，灵魂破碎无处可寻，只剩一丝残留在他补过的宝石里面。他在我体内才能逐渐修复，你和珀尔福塞涅一样是主生的神，亦想不出有更好的办法吧。”

　　“我怎么会想到这种办法？”阿芙洛狄忒眼中泪水翻滚，哽咽道：“灵魂是一个巨大的漩涡，你修好他的时候，神力耗尽，就要坠落人间。实在舍不得那人，也找个下级的神替你承担吧，何必伤及自身。”

　　“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做放心。我知道结果，没关系的。”阿瑞斯安慰阿芙洛狄忒，“我深思熟虑，没有受骗也不会后悔，此番请你前来是为了道别，今后奥林匹斯山不再有‘可耻的阿瑞斯’这号神，你照顾好自己，我要踏上另一段生命之途了。”

　　“真不敢相信，你喝了什么变质的酒，竟做出这么糟糕的决定……”

　　“人类……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糟糕。你和我从来没有选择过伴侣，就与不相爱的人结了一场无法分手的婚姻。我们的福与生俱来，痛苦也如影随形，说出来你也许不信，我本没有多少感情，只是厌倦了空虚的生命，突然想做一次人，活出自己。”

　　“胆小是吗……”阿芙洛狄忒擦拭眼角的泪，挤出一个笑容。阿瑞斯并没有全部遗忘，从他的字里行间，他还记得从前的爱恋与缠绵。

　　“我过去一味逃避，想着生命无限，诸神都这样。那时赫淮斯托设计抓住我们，引所有神来观看，我只觉得羞耻。其实有什么可羞耻的呢？婚姻不是我想要的婚姻，又无法违悖天后的意志，我想忍吧……忍吧……”

　　旧事重提，阿瑞斯禁不住也笑了：“那可真是丢脸的体验。事后我惩罚了失职的夜神，把他变成公鸡，日日打鸣……”

　　阿芙洛狄忒突然抬头，痴痴地望着阿瑞斯，威武的恋人像初见时一般俊美无双，冒着傻气，是她一辈子无法放下的爱恋。

　　“说起来，所有一切，但是从那时开始的。如果那时，我们勇敢一点，大声地告诉他们，这是我们自己的选择，不关他们的事，结果会不会有所不同？”

　　阿瑞斯默不作声，浓密的眉沉沉坠下，低头瞧着戒指出神，阿芙洛狄忒倏然长叹，不再期待他的答案。

　　阿多尼斯的尸体伴随着卫星升起，阿芙洛狄忒没有带走他，厄里斯也不见了踪迹。

　　阿瑞斯又想起那一晚的甜蜜旖旎，埃利斯误闯他的神殿，惊慌失措，趴在他身下像只迷茫的羔羊……

　　戒指感受到心境变化，头一次从阿瑞斯的手上放出光芒。空泛星空没有了，取而代之是阿瑞斯独坐战神殿的背影，几分无聊，几分风骚——埃利斯眼中的他，美得令人心悸。

　　“不要害怕孤独，你可以做任何神，有我倔强如此，你永远不会孤独。”

　　笨蛋，怎么就死了呢？

　　忍了这许久，四下无人，阿瑞斯的泪水终于夺眶而出。经过无数个地质年代，火星再一次迎来了汛期。地下水涌出地表，汇成靛蓝的湖泊，再从太阳系最高的山峰奔流而下——

　　天界再也没有阿瑞斯了。他的头发由黑转蓝，手握宝剑，成为了大地上的玛尔斯——罗马人的始祖。

　　埃利斯的回响伴随他的旅程，拥抱他的灵魂，未曾有片刻分离。

　　“你爱我吗？”

　　“我爱你。”

　　“神也有爱情？”

　　“是的，至死不渝！”

　　为了千年后的坠落，以人类的姿态与埃利斯重逢。他在希腊西面海域的一座小岛，为自己造了一座全新的神庙。此后建立帝国，创造伟业，守护他的子孙，与雅典娜，波塞冬，哈迪斯，以及外星的羽蛇神竞争，来实现当初对埃利斯的承诺：跟随我，你将征服整个世界，成为大地之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