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暗》我不是兔兔

2、前夜

　　三月四号

　　荷兰。

　　白色领结，黑色燕尾服，铮亮的皮鞋。

　　法式长桌上银制烛台在灯光与浮蜡的光线下熠熠生辉，礼仪老师在详细的讲解餐盘，刀叉及酒杯的摆放知识。在一众金发碧眼，身姿挺拔轮廓深邃的外国人里黑发黑瞳的少年显得非常打眼，尤其是他身上丝毫没有那种应该出现的严肃，沉稳，不，确切的来说是没有属于管家的觉悟，他并不想成为一位管家。

　　学院并不喜欢这样的人，顶着学院的名头无法做到行业之最只会让人觉得最具权威的学院名不副实。

　　这就是东方人所说的：一颗耗子屎坏了整锅汤。

　　而偏偏这颗耗子屎还得留着。

　　白语当然不知道他已经吃成为众人眼里的老鼠屎，当然即便是知道也不会那么在意，就像没有人在乎他的想法一样。

　　在荷兰呆了一年多除了在课间偶尔与老师沟通，指导掌勺大厨的中餐厨艺之外几乎不曾开口，那些白人同学多是冷眼旁观，毕竟他后台不凡。以后大家各为其主，都是上流社会，再见也不是不可能的，所以这里并不像一般的学院有严重的种族歧视，恃强凌弱的情况。可是那种骨子里的高傲即便是费心隐藏，也被这张东方面孔的懒散打败，因为他从来不会在乎这些人的看法，所以双方一直是井水不犯河水。

　　结束课业白语就回到公寓，并没有多少物品的单人套间，对比这方圆二十里地简直乱的像是刚刚经历过一场台风，而白语气定神闲的避过路中央的抱枕，扒拉只有一角搭在沙发上其他全部坠在地上的薄毯，毫无形象的倒在沙发上，双手枕着头，看着天花板。

　　茶几上的手机铃声响起，他看也不看，摸过去掐了电话，却没有收回手，而这次跟他所预料的不一样，电话铃声没有再响，倒是响起收到短信的铃声，这让他淡然的表情有一瞬的诧异。以往他不接电话老头子都会一直打，而他不耐烦了就把机关了。出于好奇他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是来自那个熟悉的号码，内容是让他不管听到什么消息都不要回去。

　　他的第一反映就是出事了，回拨了电话。可是想了想还是在没有接通的时候掐断了，打开国际网页查找关于江家的新闻，片刻就蹦出让他有些回不了神的消息。

　　江山集团继承人死了。

　　那个主宰他命运的少女竟然……

　　死了。

　　虽然她身体弱却也不像是随时都会死去的人，在以往他是一点儿也不信的，可是那条短信的内容毫无疑问的加深了这些消息的可信度。他是知晓江家的情况的，江小镜死了江家必乱，所以老头子才会让他不要回去。

　　江小镜。

　　记忆里那个洋娃娃般精致漂亮的小女孩……

　　或许他曾经想过要是她不存在就好了，不，是事实，他常常这么想，她要是不存在就好了，那么他将会有属于自己的人生，而不是像一件附属品一样永远跟她一起被困在九号街区的城堡里。

　　****

　　“爷爷，我不想一辈子都困在宅子里，不想天天围着一个小女孩转，我不想学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让我选择我自己喜好的东西不行吗？”叛逆期的少年咄咄逼人。

　　“阿语，每个人都有自己该做的事，有自己的使命，你的一生还很长，慢慢来，会习惯的。”

　　“不，我不会习惯的，我不想永远呆在这里，连出门的机会都没有，除了服从还是服从，甚至不能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想做一个正常人，有自己的人生，理想，追求还有价值。”

　　“你的价值就是留在江家，留在大小姐身边。”

　　“你这些想法是从哪里来的，爸爸的死还不能让您改变主意，您难道要我也……”

　　“阿语！”

　　“……”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

　　明白什么呢？

　　江小镜死了，他怕是永远也明白不了了。

　　薄唇缓缓勾起。

　　*****************

　　三月初四。

　　深夜。

　　巴黎警署。

　　吉斯不知道过了多久没有合过眼。手表，手机都被收走了，审讯室里没有时间。强光灯在他'不配合调查'后就对他进行了疲劳轰炸，眼睛刚开始还会因为环境不适应分泌出来眼泪，后来是干涩的疼痛。

　　喉咙也因为干涩而像烈火焦灼，他们不给水，他也不敢喝水，不仅是因为他们不会那么好心的让他上厕所。有可能他喝了会像江小镜一样在也无法醒来，而唯一的不同是江小镜是被毒杀，而他是— —

　　畏罪自杀。

　　到达了疲劳和三急的顶点，他已经绝望了。准备'配合调查'的时候，他们暂时的停止了审讯，并且有人要见他，甚至还好心的让他解决了快要失禁的生理问题。

　　狭小的会见室，没有了刺目的强光灯，紧锁的眉头放开了些。闭着眼睛瘫坐在椅子上，穿的还是出事那天的衣服，皱的不成样子，隐隐有了馊臭味。可想而之现在的他该是多么的狼狈。

　　——咯吱。

　　门锁转动的声音，他困的抬不起眼皮，也不想睁开眼睛。反复纠结的问题在这一刻似乎已经不重要了，不管来的人是谁，他的结局都只有一种。

　　——啪嗒。

　　门又关上了，他却没有听见脚步声，隔了一会儿听见对面椅子腿划过地面的'吱吱'声。

　　在这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尤为清晰。

　　“晚上好，吉斯先生。”隔着铁栏跟他打招呼。

　　中文。

　　吉斯有二分之一的法国血统，圈子里也不乏中国人，可大家平日里都是用法语交流。当然，除了他的表妹，那个一样有着二分之一法国血统的少女，她从不说法语。

　　“你不好奇吗？在这种特殊的时刻谁会来见你。”

　　刚开始是很好奇的，这个时候那些人现在应该正享受着胜利果实的喜悦，他这把杀了人的刀自有人收拾。除了那些人，能在这么敏感的时刻与他见面，或许就只有那个把他赶出家门恨不得斩尽杀绝的父亲了。

　　可是，这个声音显然不应该是男人，而且听起来年龄也应该不大。

　　“说不定我是你最后一个见到的外面的人了，你就没什么想说的吗。比如，临终遗言。”清冷的声音染上了一丝玩味的愉悦。

　　“……”他依然没有睁开眼睛。

　　“听说江小镜这段时间都坐在轮椅上。”

　　“……”他依然闭着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毫无反应。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也好像没有要听他回答，自顾自的说着，却在每次开口后留一段足够让他思考或者回答的时间。

　　“……”他因为这没头没脑的话而疑惑，却没有在面部上表露出来。

　　“过程太顺利了。”

　　他猛地看向她。

　　他应声看过去吓的抽了一口凉气。漆黑的长发遮了半张脸，只能看到半张脸上黑色的眼睛，冷漠的如枯井幽潭般的深邃平静。

　　像极了他约女孩子去电影院看的恐怖片里的女鬼。

　　“你是谁？”他问。

　　“如果我们的目的达成了一致，那么我就告诉你，我是谁。”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也不知道你想做什么。”吉斯狠狠的搓了搓脸，有些暴躁的说：“你不应该找上我，如你所见，我已经是一个罪犯了。”

　　“不，很快你就能出去了。”

　　吉斯绝望的摇摇头，不可能的，那些人不会放过他的。

　　“你从来都没有怀疑过吗？”

　　怀疑什么？吉斯已经不能思考了，只是茫然的看着她。

　　“她为什么要吃你的东西？”

　　为什么？

　　然而她没有给他回答，只是说：“她很多年没吃外面的东西了。”

　　“……”是的，即使是他母亲亲手做的甜点她也不会碰，那时候他还觉得这个表妹太矫情了，可是万万没想到……

　　“你不觉得奇怪吗。”她的语气依旧是云淡风轻。

　　“……”他的心狠狠一震，蓦然睁开眼睛，眼球上布满了细细的血丝，根根交错，密密的织成了一张血色的蜘蛛网。在苍白的脸色的衬托下宛如海妖。

　　怎么可能……不可能的………他极力摇头想要否认。

　　可是，那些曾经被他忽视过的细节……那个漂亮的如同上好的羊脂白玉经最巧手的工匠精雕细琢出来的表妹，清澈透明的眼睛像是蒙上了一层阴影，看着他手里抹了毒的甜品问：“是给我的吗？谢谢你，吉斯。”

　　为什么？是知道里面有毒所以报复他吗？一命换一命？

　　不，这太荒诞了！

　　女孩，是的，是女孩，她的轮廓还很稚嫩，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声音空灵。“想到了吗？看来你也不是很蠢啊。”红的妖异的唇轻轻的张合。

　　吉斯心里一寒，打了个冷颤。

　　“世界上真的有一模一样的人吗？”

　　“你觉得呢！”她依然风轻云淡。

　　“‘她’就是江小镜，我不会认错的。”

　　“那你要跟我赌一把吗？”

　　“赌什么？”

　　“三天之内她会来接你出去。”

　　“那是我亲手提炼的毒，只要一滴，就能毒死一头大象。她已经死了，我亲眼见到她倒下去的。”

　　“那我们拭目以待。”

　　“你到底是谁？！”吉斯激动的抓住铁栏。

　　“很快你就会知道的。”她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