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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程南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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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卫子鸣醒来时,天光已经大亮了。
不知道是不是昨晚那杯牛奶的加成,卫子鸣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以至于即便书房的窗帘薄如蝉翼,热烈的阳光铺天盖地,他也坚持睡到了十点钟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
天光刺眼,卫子鸣眯着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天花板,意识才一点点回拢,让他想起了自己的处境。
蒋末说得对,贵妃榻太软的确很容易引起腰椎问题。卫子鸣睡眼朦胧地刚刚坐直身子,就感觉一阵刺痛闪过了脖子和腰背,活像是有雷公在他背后用雷劈了个“早”字。
卫子鸣哀嚎一声,一手捂着脖子一手捂着腰,歪歪扭扭地走出书房就想找蒋末控诉这该死的贵妃榻,结果在空落落的客厅里转了一圈才慢了好几拍地想起昨天吃饭时蒋末就说过今天要去公司一趟。
“之前没过去,堆了一堆文件要处理。”
卫子鸣当然是知道为什么“没过去”的,闻言立马点头如捣蒜地表示了明白和理解,并在吃完饭之后迅速抛之脑后。
直到此时此刻站在没人的客厅里时才将将想起。
真要说起来,即便在相处了一周之后,十八岁的卫子鸣和三十八岁的蒋末也绝对不算亲密,两人之间的相处更像是对奇异的,半生不熟的,多年未见的“旧同学”。
说不上警惕,也称不上亲热。
但等蒋末不在了——例如此刻——他却又有些怅然若失了。
卫子鸣只能把心里这稍纵即逝的情绪归结于某种雏鸟情结。
他原地做了几个扩胸运动,又拉了拉肩膀和手臂,成功听到了一串舒展筋骨的卡拉卡拉声。卫子鸣从鼻子里呼出口气,而后小心翼翼地在开始变得有些熟悉起来的客厅里转了一圈,最后在餐桌边看到了倒扣着盘子保温的早饭,和早饭边一张薄薄的白纸。
卫子鸣抠抠脸,拿起纸看,瞧见上面写着「中午回来,先吃早饭。」
那字迹着实称不上好看,但胜在清晰,一笔一划端端正正的,让他一眼就能认出字迹的主人是谁。
卫子鸣看着那张纸条颇有点幸灾乐祸地想,蒋末身上最不像“好学生”的一点,大概就是他这手方方正正的小学生字体。虽说如此,但倘若有个抄作业大竞赛,自己作为抄遍班上百分之六十同学作文的专业评委,大概还是会慷慨地给蒋末的作业一个最高分。
一是因为蒋末脾气最好,二是因为字写得最清楚抄起来最省心。
毕竟早上的时间那么紧张,浪费在辨认字迹上着实有点不合适。
抄作业大师卫子鸣煞有其事地在脑内做了个总结,便相当配合地拉开椅子坐下吃饭。
事实证明,无论科技和时代如何快速发展,餐桌又是否加入了恒定保温功能,早餐本身仍然是一脉相承的。
即便中间隔了二十年,包子和豆浆从外貌到口味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卫子鸣一口豆浆一口包子的下了肚,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他伸长了两条腿,一边吧唧吧唧,一边看起了餐桌对面的橱柜。
那是个和天花板差不多齐高的内嵌式橱柜,右侧是玻璃的展示柜门,左侧是整整齐齐的三排正方格子,用来放些日常杂物。
卫子鸣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瞧见了没拆封的牙刷和牙膏,一盒牙线和棉签,一个小医药盒和几瓶维生素。
他还看到了一个白色的相框,在玻璃展示柜的第二层。
隔着点距离,卫子鸣看不太清,他犹豫了会儿,还是咽下了最后一口包子,捧着还没喝完的豆浆凑上去看相片的内容。
和书房里的照片不同,这张并不是“自己”和蒋末的合影,而是卫子鸣的一张个人照。
照片上的自己似乎是介于十八岁与三十八岁中间,他好像正在哪里旅游,背景是落雪的山脉,穿着帽衫,戴着兜帽,大风吹得他眯起眼,却仍然能够看见对方在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像是有十足的开心和得意——
——并且在以一种非常刻意而做作的姿势在炫耀手腕上的手表。
卫子鸣:“......”
他眯起眼睛认真端详了一下,还是没看出这个表是个什么名堂,这个十八岁的大脑对奢侈品尚且一无所知,但考虑到以自己的性格能做出这种动作的,想来应该是价值不菲。
卫子鸣不着调地猜测,这可能是他上班赚来了第一桶金之后给自己买的纪念品。
思及此,卫子鸣忍不住对着照片露出了个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并且美滋滋地把照片放回了橱柜里。
再往下几层就是些普通的装饰品和抽屉了,卫子鸣本想打凯看看,但想到自己的客人身份——他仍然这么认为——还是识相地收回手,去收拾桌子上的盘子和垃圾了。
等到蒋末中午回来时,卫子鸣已经规规矩矩地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了,听见动静,还转头看了过来。
蒋末有短暂的错觉,他恍惚以为是卫子鸣已经恢复了记忆,张嘴正想说些什么,下一瞬间便看见对方客客气气地站了起来迎接他。
“你回来啦?”
蒋末的唇角抿了一下,又笑:“饿了吗?”
“饿倒是不饿。”卫子鸣老老实实地凑上去,“我十点多才醒的,早饭刚下肚没多久。”
蒋末点头:“那中午饭少做点。”
卫子鸣:“不吃也可以。”
蒋末皱眉:“不行,三餐都得吃,不然你胃炎会发作。”
卫子鸣:“?”
卫子鸣:“我怎么这么多毛病?”
蒋末瞥他一眼,带着点“不然呢”的嘲笑意思:“你得问你自己。”
卫子鸣不太服气。
十八岁的卫子鸣身强体壮,万事顺心,打完球一口气能喝一整瓶的冰可乐,再爽快地打出十个嗝,全然不用担心剧烈运动之后和冰汽水会不会造成什么糟糕影响。
可惜年少时撒的欢,中年时总得付出点代价。
蒋末没打算和他细细总结一下这些年作过的死,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搭在餐桌的椅背上,就撩起袖子进了厨房。
卫子鸣愣了一下,跟着走到厨房:“你做饭吗?我还以为我们是出去吃。”毕竟昨天他们俩就是随便楼下找了家吃的。
蒋末说:“偶尔吃两次还好,最好还是自己做。”
卫子鸣:“...”
他恍惚觉得是自己老爹在训话。
卫子鸣甩甩头,又有点不好意思:“你倒也不必中午赶回来给我做饭,以后我可以自己做。”
蒋末正在剖鱼,闻言侧头看了看他,语气带着点笑:“你不喜欢做饭。”
确实。
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自己煎蛋的时候被油燎过几次,事后就算长得人高马大了,卫子鸣还是不喜欢自己动手炒菜做饭。
卫子鸣搓搓手,深感尴尬:“我原来也不做饭吗?”
“做过几次。”蒋末口气平稳地说,“刚在一起的时候,后来就不做了。”
卫子鸣:“......”
的确像是他的作风,非常不要脸。
卫子鸣补救说:“那我也可以叫外卖。”他又有点好奇,“现在外卖有什么变化吗?”
“没什么变化。”蒋末回答,又重申,“还是不太卫生,最好别吃,我开车回来也不算远。”
卫子鸣噎了一下,感觉自己真的很像在被老爹训话。
蒋末很擅长做饭,卫子鸣站在厨房门口一面看一面想,他动作很快,几乎没什么犹豫,眼都没抬就能找到油盐酱醋的位置,显然是对这个厨房很了解。
事实也的确如此,半小时不到,蒋末就搬出了两菜一汤,虽然多少有些简陋——他是这么形容的——但味道确实不错。
而且恰好都是卫子鸣爱吃的。
...也可能不是恰好。
卫子鸣顿了顿,索性直接屏蔽了这个联想,不给自己找不自在,开开心心地吃完饭就自告奋勇去洗碗。
这回蒋末倒没拦他,只帮他一块收拾了碗筷,又指了指厨房洗洁精和百洁布的位置。
卫子鸣本想找围裙,但张望了一圈没找着,就直接上了手,又好奇地问外头擦餐桌的蒋末:“我原来会来洗碗吗?”
蒋末给了他个肯定的答复:“会。”
卫子鸣顿感欣慰。
看来自己也没变得那么不要脸。
饭后无事,卫子鸣又坐回了沙发上看电视,蒋末进了趟房间又出来,手里便多了个红壳的手机。
“这是你的手机。”蒋末递到他跟前,卫子鸣伸手去拿,机体崭新,想来是之前发生意外时一并撞了个稀巴烂又去重装过。
“密码是0421。”蒋末又说。
卫子鸣“哦”了一声,既不问为什么是0421,也没解锁的意思,只撰在手里,反倒是想起了另一茬:“我原来的工作怎么办?”他又迟疑了一下,“我原来有工作吧?”
“有的。”蒋末说,“你刚进医院的时候我就替你和公司说明过情况了,他们说会帮你留一段时间的职位?”
卫子鸣缓缓睁大眼:“那我要是一直没想起来...”
也不知道十八岁的知识水平足不足以支撑生活的重担。
蒋末没有明确回答这个问题,只是笑了笑让他先不要担心这么多,又转了话题说自己昨晚下单的新床应该会在下午送来,让卫子鸣稍微注意一下。
卫子鸣当然是应了下来。
快两点时,蒋末重新穿上外套出门上班,而卫子鸣则乖巧地目送着对方离开之后,一骨碌滑到了沙发上弓着背悄悄开始解锁手机翻阅记录。
刚刚他不解锁,纯粹是觉得尴尬。
三十八岁的卫子鸣和十八岁的卫子鸣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刚刚蒋末递过手机的时候,卫子鸣甚至有种他在偷手机的错觉,不仅偷了,还打算窥探人隐私。
还当着手机当事人老公的面。
就很尴尬。
但蒋末一走,卫子鸣的好奇心就迅速盖过了道德感,他输入密码解了锁,入目就是张傍晚的,浓粉色的天空壁纸,远远的一根电线杆竖在云层之上,颇带着股日式漫画的浪漫。
卫子鸣被这壁纸嗲得牙齿一酸。
铁定是蒋末换的。
卫子鸣迅速下结论,他这种猛男是不可能用这种骚里骚气的粉色壁纸的。
绕过壁纸,卫子鸣翻了翻手机里的app,网络世界总是日新月异,跨过了二十年的光影,他甚至认不出这把手机上百分之八十的app。
好在微信还是微信。
只是里面的好友也和手机上的app一样,不认识几个。
三十八岁的自己依旧延续了给每个人备注姓名的习惯,但从头翻到了尾,卫子鸣都没有找到自己高中毕业时,还相约暑假一起去酒吧蹦迪的两个兄弟。
反倒是看到了另一个相熟的名字。
程南意。
卫子鸣:“......”
卫子鸣战术后仰。
这一刻,伴随着程南意这个名字一道从脑中苏醒的,还有高中毕业的散伙饭上,他看着女孩望向自己亮晶晶的眼睛,笑着说的那句。
“好啊,那在一起试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