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沉沧海》星夜琉璃

40、无可奈何

　　夏汐陪在一旁已有两个时辰，展颜依旧挺直了背脊，一动也不动地跪着，侍女个个都跪地哭求，她连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整整一夜加上大半天，展颜恐怕早已虚脱，无论是怎样的好体质，她始终是个生长在世家里的天之骄女，怎么能经受得了这样的苦呢？

　　夏汐心中的焦虑越来越重，几乎要忍不住冲出去劝她，却被一只手拉住，惊异地回头，竟然是律非！

　　他的脸颊也明显的消瘦了许多，眼中仍有熬夜过后的血丝，眉宇之间的疲惫益发明显。

　　“律非……”夏汐不解。

　　“她决定的事没有什么人可以阻止，达不到目的她一定不会罢休的……”律非幽幽叹息，看向展颜的目光中竟然有一种奇异的……柔情。

　　夏汐默然，她不能想象从来都是与展颜针锋相对的律非，竟然会用如此温柔的目光深深凝视她，像是有无尽的感情隐藏在心底一般。

　　“几大世家里面，即便是男子也少有骑射比她更强的，何况你也早就知道，论谋略她更是高人一筹。至于性子，更是一等一的倔强……”律非唇角有模糊的笑意，嗓音低柔。

　　“律非，我一直以为你——”

　　“以为我很讨厌她，对吧？”律非转头正视夏汐，不禁苦笑。

　　“不，我只是以为你根本没有发现自己对她的感觉。”

　　“不是没有，是不能……”律非低喃，“生在王城里，很多事都不能随心所欲，即便是感情，也不是可以肆意放任的……”

　　“只因为她是长坤侯的女儿？”问出口后，夏汐瞬间后悔自己的鲁莽和幼稚，长坤侯的势力是她难以想象的，否则不会在日后明御朗对王位的争夺中成为最大的阻力，仅仅是这一点，就足够了。

　　“夏汐，你不会明白的，每个人都会有无奈。”律非缓缓低下头，温柔俊美的脸孔忽然间有些悲伤，“我宁愿她这一次会失败，自此之后安心好好做个郡主。”

　　“为什么？”

　　“你知道吗？”律非的眼光有些飘渺，“幼时的展颜有这世上最好看的笑容，只是这片王城是留不住美好的东西的。”

　　“你……和展颜……”

　　“几年前，父皇曾想过将她许给我，被我回绝了，而且，我随后向父皇请命，要娶另一个世家的女子，谁知那个女子突然病故。我和展颜发生的一些争执……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自那以后，我再也没见过她真心的笑容。”

　　“你当时，为什么要拒绝呢？”

　　“因为她的父亲……长坤侯告诉我，没有用任何隐晦言语，直白地告诉我，我们是这王城里注定对立的两派，若我执意与展颜在一起，那就只能逼她在唯一的亲人与爱情之间选择，无论两方结果如何，她都不可能得到幸福……”律非说道最后，目光黯然。

　　“我心里清楚，他说的很对，所以，我只能放手。展颜与我一样，自幼便没有母亲在身边，她是长坤侯一手带大，父女之间感情深厚，她绝对不会想看父亲伤心。”

　　夏汐听完，心里酸楚不已，“所以，你一点感情也不让她察觉，是吗？”

　　“夏汐，我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好好陪在展颜身边，在这王城里，她始终都只是一个人，请你，照顾好她。”律非恳切地说。

　　“我一定会的！”夏汐郑重承诺。

　　这个世上，即便是心最硬的人，当他作为一个父亲面对着自己最疼爱的女儿时，也是无可奈何的吧。

　　终于，傍晚的时候，长坤侯走出了乾元殿，面容格外疲惫苍老，似是短短一日于他已是数年之久一般。

　　那个屹立于昭昱王城斗争最核心之处的坚实身影，忽然就显出了佝偻的老态，他一步一步来到直直跪在石阶下的展颜面前，没有表情地说了几句话。

　　黄昏的凄迷颜色晕染了整个王城的上空，一片繁华盛景如到了凋零前最绚烂的那一刻般，看得人心境苍凉。

　　展颜美丽的脸庞映着斑斓的光芒，看不清表情，她只是将背脊挺得更直，然后缓缓地跪拜下去，整个人郑重地趴伏在地上。

　　那隐约在颤抖的背脊还是泄露了她内心的痛楚，展颜已经习惯把自己藏得很深很深，即使得不到理解，也不在意了。

　　迎着晚风，她抬起头，说了一句什么，然后，便再也无力支持，软软地倒下去。

　　长坤侯慌乱的声音犹可以听见，他心急如焚地亲自抱起女儿，慌乱地跑下台阶。

　　夏汐忍住泪水，转过身，那么，战役已经必须开始，此刻起，她要为了昭昱尽全力去争取。

　　大战在即，明御朗例行检阅即将出战的军队。夏汐随行，展颜以身体尚未复原为由没有出现，只命昼飏带着她的数名近侍随行。

　　云锐军受命集结于苍南城东郊的朝晖山，气势万钧地等待明御朗的驾临。

　　检阅当日，明御朗一身黑色描金戎装袍服，格外英武。同行的夏汐在展颜的指点之下也穿了一身男子戎装，看着气势凌然。

　　“云锐军统领陆云泽，是名将陆昊之后，十四岁便读遍百家兵书，于父亲卸任后继承将位，忠心耿耿，但经验尚浅，若要定军心，便要从他这个将领下手。”

　　夏汐随着明御朗步步走近陆云泽，暗自审视他的每一个表情，试图在那张坚毅沉着但稍显年轻的黝黑脸庞上看出他的内心活动，一面暗自回想展颜指点的计策。

　　“陆云泽心高气傲，自恃才高，要让他心服口服，则一定要从他最得意的地方下手。云锐军一向以军纪严明，精兵强将著称，那么，第一点，便是要挫挫他这些精兵的锐气。”

　　“大战在即，诸位将士即将随本殿出征岚徽山。本殿久闻云锐军骁勇善战，军纪严明，是我昭昱难得的精兵强将，今日特来看望诸位将士！”对陆云泽朗声说话的时候，明御朗尊贵的气势展露无疑。

　　齐整列队的数万黑衣士兵皆是表情严肃，恭敬有礼中却透漏出了些许的不服气，看样子的确如史载一般，云锐军是死忠于长坤侯的。

　　明御朗不急也不恼，微笑道，“既然云锐军是精锐，恰逢今日天气晴朗，本殿也想与众位将士同乐，不如便在这里比试一番，如何？”

　　“回禀二殿下，您是万金之躯，与这些低贱的士兵比试，怕是不妥！”身着银甲的陆云泽在一边沉声回道。

　　“既然同是保家卫国，又岂可以身份来论英雄？”明御朗微微一笑，“不过本殿日前受伤修养了一段时日，也不便比试，此战本殿有意提拔近侍封祁做先锋，倒不如让他来比试一番，陆将军以为呢？”

　　“既然二殿下有命。属下岂敢推辞，只是这封祁侍卫只有一人，怕是也只能与数名将士比试，没什么趣味吧？”

　　果然如展颜所料，陆云泽一定会上钩。

　　“陆将军所言极是！”夏汐悠然一笑，“二殿下恕妾身无礼，晏玥也曾习武数年，近日探望华音郡主也听她讲过些战场之道，既然是为了趣味，妾身斗胆请命也参加这比试！”

　　“万万不可，夫人是千金之躯，万一属下人鲁莽，伤及夫人该如何是好？”陆云泽脸色一变，看起来是真的猜度不到夏汐的心思，有些乱了阵脚。

　　“陆将军此言差矣，昭昱古来便有女子出征之例，何况此战皇上也特许华音郡主随军做督军。晏玥虽是女子，但也有保家卫国之心，你我既然皆是一心为国，还分什么身份，男女。莫不是陆将军嫌弃晏玥是女子，觉得我根本不配比试？”

　　“呃……”陆云泽一时无话可说

　　“爱妾如此果敢，真是深得本殿之心，又怎能不允你参与？”明御朗凝视着她深情一笑，然后对陆云泽说：“陆将军，无妨，就让她比试吧！”

　　“那晏玥就谢殿下了！日前华音郡主说过，山地作战对将士的体力和反应都是极大考验，以晏玥拙见，既然眼前有机会，不如以此为题，让众位将士来个比试吧？”

　　“哦？”明御朗一脸兴味，“怎么个比试法？”

　　“华音郡主想出了个训练的方法，晏玥也觉得极好，便是让将士们结伴而行，只准携带短剑一柄，在限定时间内翻越山峦。途中另命人经行追缉搜捕，若能顺利在约定时间内到达，便为胜！”夏汐把生存训练改了改，拿了出来。“人也不必多，陆将军只需挑选四十九名精兵强将再加上封祁即可，不知您意下如何？”

　　“……属下听从二殿下与夫人之命！”

　　“如此甚好，那么就请陆将军点选四十九名勇士，顺便将名单呈上，由晏玥来随意将他们分成数组吧！”夏汐优雅一笑。

　　云锐军到底是训练有素，不出一刻，陆云泽已经将参与的士兵点选完毕，名册也呈到了夏汐的手上。

　　粗略地看了一下名单，夏汐不禁在心里暗笑，果然，展颜料的丝毫不差，名单上全是她所列出的云锐军中的猛将。

　　然而展颜最厉害的地方在于，早就命昼飏明察暗访探出了云锐军中这些精英之间的平日相处，早早就为她分出了最不适合待在一组的人，让她记下，以备今日之用。

　　即使是再训练有素的士兵，若是在这场比试中没有协作精神，也难以取胜，更何况这样的比试规则是他们闻所未闻的。

　　“那臣妾便随意点选了！”夏汐对着明御朗微微颔首，便开始复述之前记忆的名单。

　　果然，待这组分完，陆云泽的脸色已现灰白。

　　“至于陆将军，若您不嫌弃，就与晏玥一组吧。您是昭昱名将，自然是武艺超群，为了公平起见，就只有您与晏玥一组，如何？”

　　“这……夫人与属下，恐有不妥！”陆云泽惶恐道。

　　“既然晏玥可以比试，陆将军又何必拘泥，还是您觉得晏玥不配与您同行？”夏汐淡淡地施压。

　　“既然夫人如此看中属下，自当从命！”

　　“好！”夏汐极有气势地高声道：“那么一刻之后，比试便开始了！所有人只准携带短剑一柄，明日此时若多过追缉到达山后松林便是胜。昼飏！”

　　“在！”昼飏跪地恭敬应道。

　　“由你带百名侍卫入山追缉，不许收下留情，即便是本夫人与陆将军，明白吗？”

　　“是，属下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