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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去母留子 ...

  •   何安源怔怔看着这一切,头剧烈疼痛起来,他双手抱住脑袋,慢慢蹲了下去。

      等到疼痛稍缓,他尝试着站起身,却发现眼前又换了一副光景。

      春天到了。

      春天的何府,百花齐放,一片姹紫嫣红好光景。紫藤萝从屋檐上垂下来,桃花一簇簇热烈地绽放在枝头,下人们换上了淡青色的薄袄,有娇俏的小丫环摘下开得正好的花蕾,斜斜插在发髻上。

      整个何府,都是一片欣欣向荣好景象。似乎死了两个姨太太和一位正牌大夫人,对这个偌大的宅子来说,也并没有太大的影响。

      他沿着长廊一步步往前走,没走多久就听到了说话声。

      小少爷何端方从长廊那一头走来,正表情严肃地和下人抱怨着:“爹爹又把自己关在那个房间里了,听祖母说整整三天都没出来,送进去的饭菜也没少多少。这样下去可怎么行?”

      穿青衣的小厮亦步亦趋跟着他,看面相很是老实憨厚,抓耳挠腮不知道该怎么接才好。

      好在何端方只是想抱怨几句,也并没有在意对方是否回答。两人走得很快,急匆匆往大门走去,想要是去上学才是。

      何安源目送自己曾祖父远去,心下宽慰,看样子何端方已经从失去亲生母亲的痛苦里走了出来。

      他继续朝里间走去,不多时,看到了一个蹒跚的身影。

      是何老爷。

      按照家族流传下来的说法,何老爷死在了八姨太去世后的第一个春天,算一算,想必离现在也不会太远了。

      毕竟是自家长辈,虽从未见过,但血脉相连。何安源看着不久后就将离世的何老爷,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伤怀。

      不过半年过去,何老爷却像老了十岁,他步履缓慢地朝着老太太的房间走去。邢总管在一旁碎碎念叨:“老太太要知道您来看她,一定非常开心。老爷您慢点,昨儿晚上下了雨,这路滑得很。”

      何安源上前,和何老爷并肩走着,不住打量这个活在神秘传闻中的曾曾祖父。

      八姨太一死,何老爷憔悴了太多。曾经光彩熠熠的大商人,如今只剩下一双混沌如石灰的眼睛,和枯若老树的身躯。

      还未走进老夫人房间,忽听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传来,听着像是什么东西摔在了地上。紧接着传来一个脆生生的女声:“老太太您、您这生起气来,伤的可是您自己的身子啊!”

      何老爷停下脚,用手势止住正欲推门的邢管家。

      安静了几秒,响起老夫人苍老的声音:“半截身子都入了土的人,伤就伤了吧。”

      不知道为什么,邢管家似乎有些紧张,脚步不住踱着,似乎想要上前推门一般。

      何老爷斜斜睨他一眼,他顿住脚,垂下头去。

      房间里,老夫人这一句后,许久没有人说话。过了大概有几十秒的样子,先前开口的那个女声这才接道:“老太太这话要被老爷听到了,又该骂咱们没伺候好您了。”

      老夫人似乎冷笑了一声:“小桃,自那个祸害死之后,你见老爷有关心过我这个做娘的?”

      “这……”女声迟疑了。

      又是茶杯被扔在地上的声音。这次老夫人大概才解了气,自顾自说起来:“千算万算,当初就不该让那个祸害进门。要不是她生了端方的份上,能让她风风光光活这么久?这陈月也是个胆小的,让处理掉个妾室,把自己的命都搭了进去……你说说,我挑的这些媳妇儿,有哪个是顶用的?”

      何安源僵立原地。

      ***

      “何老爷有十三位太太,却只有八姨太为他生下了何端方这一个儿子。老夫人认为八姨太这种烟花之地出来的女子,不配教养自己的孙子,在何端方四岁时,强行令何老爷将孩子送到了大夫人处养育。”

      “哪怕何端方名义上已经归了大夫人,老夫人也不愿让外界知道自己唯一的孙子,生母曾经靠卖笑谋生。于是她想出了……去母留子这一招,懦弱但听话的大夫人和善妒的十三姨太,便是她最好的棋子。”

      “而何端方知道亲生母亲被害死,惊怒之下发了高烧,醒来后失去记忆忘记了八姨太,以为自己就是大夫人陈月的儿子。”

      “大概……就是这样了。”

      亲眼目睹八姨太被沉河的何安源说不清现在的心情,在回到现实以后,也只是很低落地垂头坐到椅子上。

      “所以,这一切其实都是聂金枝在大夫人的指使下做的,而八姨太其实从来都没有与外人通……通奸?”

      牧知秋的声音有几分晦涩。

      她心情复杂地看向八姨太。这个美得跟妖精一样的女人,老天爷给了她这样美好的一张脸和身段,却也给她安排了一个太过艰难的剧情。

      何安源点点头,此刻的他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八姨太。

      八姨太也不急,静静站在一旁看着何安源,好像这样的情景已经在她心里反复幻想了许多年。

      “那传闻中八姨太的诅咒呢,为什么你的长辈们都会发生意外事故?”

      何安源抬头,眼角酸涩:“是何老爷……我的曾曾祖父。 ”

      一言既出,满座皆惊。

      董亦芸呀一声叫出来:“怎、怎么可能!”

      何安源突然笑了:“是啊,人人都说商人重利轻别离,谁曾想何老爷却是个例外。”

      何老爷崩溃了。

      这迟来的真相,击溃了何老爷最后一丝理智。彼时他大笑三声,直直倒在了地上,昏迷三天三夜。

      老夫人拄着拐去看他,字字含泪、字字都说着自己是为何家好,为了家族传承、为了光宗耀祖。

      何老爷笑,伸手扶上老夫人的肩:“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哈哈哈哈!”

      他似乎回到了孩提时代,语调充满荒诞的天真:“母亲说的光宗耀祖,是靠残害人命来完成的吗?”

      他温柔地抚摸着老夫人梳得一丝不苟的银发:“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母亲啊,我祝您的心愿,千秋万代、永不能实现。”

      “我祝这藏污纳垢的家族,再不能带给您一丝荣耀。”

      “祝所有留着罪恶血液的人……不得……善终。“

      语罢,何老爷抽出了藏在枕头下的匕首。

      “那时的何老爷已经癫狂,他怎么也想不到,要害死八姨太的人是自己的母亲,那个表面慈悲的、一手带大了自己的母亲。而原因,竟只是因为八姨太的出身侮辱了那可笑的家族荣耀。”

      何安源说完,垂下眼,双手无力地搭在椅子的扶手上。

      一种说不清是悲伤还是尴尬的气氛在房间内蔓延,董亦芸用力握住何安源的手:“阿源……”

      何安源反握住她,目光沉沉投向地面,好似在研究地板上的花纹,实则是不敢去看八姨太的表情。

      是悲伤、失落、愤恨,还是亲人重逢的感慨、冤屈被洗刷后的坦然?

      “好了各位,现在可有比难过更重要的事情。”黎青拍拍手掌,发出清脆的响声。

      众人齐齐看向他。

      “现在误会解除,该认亲的认亲、该和好的和好,岂不是皆大欢喜?按照辈分,何先生应该叫这位美女——曾曾祖母吧?”

      何安源一下噎住。他有些为难地悄悄看一眼八姨太。

      这画面有些滑稽。

      一个盘靓条顺、窈窕动人的美人儿,目光恳切看着面前那个发际线略高的男人,等着被叫一声祖母。

      何安源缓步上前,在离八姨太还有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为难地抓着头顶上本就不太多的头发:“曾——曾、曾曾……”

      不行,还是叫不出来。

      何安源一个“曾”字在喉咙里卡了半天,小心翼翼地抬眼看着八姨太。他特怕八姨太一个动情,像电视剧里那样一把搂住他。

      那就太吓人了,他不太信任自己心脏的承受能力。

      好在八姨太经历风霜,十分扛得住,只是眼泪磅礴而出,柔情满怀地应了一声:“嗯。”

      八姨太看看何安源,回想起董亦芸叫他的样子:“阿源,你叫阿源吗?”

      “对,安心的安、源泉的源。”

      八姨太喃喃重复几遍:“安源、安源。”似乎要把这个名字揉碎了,记在心里。

      她上前一步,似乎有些犹豫:“阿源,你现在——还好吗?”

      “我?”何安源一愣。

      旋即他反应过来八姨太为何这样问他,苦笑着答道:“倒是还好,但……”

      他没有说下去,但八姨太已经明白了他欲言又止的话。

      当年何老爷陷入癫狂,自刎前诅咒这个伪善的家族不得善终,甚至忘记了流着罪恶血液的人不仅是老夫人,还有他自己、他的后代——他与八姨太的儿子。

      因此,何家后人百年来受尽折磨。

      八姨太心内清楚,却无能为力。

      当年那个骗钱来的道士倒真有两把刷子,表面上说着风光大葬,实则在老夫人的要求下下了好几道禁制。

      百年过去,她也只能在曾经的埋骨之地出现,苦苦哀求有谁能替她挖出骸骨,解掉施在她尸骨上的禁制,还她自由。

      幸好,她等了百年,终于等到高人出现。

      思及此,八姨太不再犹豫,一掀裙摆,无声无息地朝黎青跪了下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去母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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