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往事》歪牙爸

2、二

　　傍晚，在漫天火红的晚霞中，我再次走近她的宿舍，正所谓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破旧的教师宿舍夹在崭新的毓秀楼和学思楼的中间，更显得沧桑和憔悴，我在门口待了一小会，我听到她的哈哈的大笑声冲破屋顶，直上云霄，绵延不绝。
　　她应该又是一边“哗啦哗啦”地吃着自己煮的海鲜方便面一边笑嘻嘻的看蜡笔小新了，我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露出屁股扭来扭去的丑不拉几的小破孩。她真的很幼稚啊，我感慨。不过话说回来，她也只不过是比我们大了七岁的姐姐而已。
　　我喜欢能够亲切的叫出我们每一个人名字的老师，当然包括她。我一度用来衡量这是否是一位好老师的重要标准之一，直到上了大学，我看到高等数学的教室里面坐了乌泱泱三百多号人。
　　“嘿，程冲，你这题怎么能做错呢？”她双眼瞪得像铜铃，像牛眼，气得手中的卷子都在发抖，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你应该至少要考95分的。”
　　我一脸的无所谓，笑嘻嘻看着她说：“下次我考100分”。
　　这次月考，我做到了，她却没看到。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转身离开了。真是羡慕能够笑得这么豪迈的人啊。再见了啊，亲爱的小彭老师。
　　回到宿舍，我换上我的回力鞋。它年老色衰，白里泛黄。洗完后贴上厚厚一层白色卫生纸当面膜这种伎俩已经完全无法挽回它的青春容颜了，两只鞋的大拇指处都已经被顶出一个小小的黑洞，这两个洞正处于生机盎然的青春发育期，成长很是迅猛。
　　这双回力鞋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在一起都三年了，可是我有些悲伤的察觉到我们的缘分就快要到尽头了，分手已是必然。
　　我穿上某足球队的队服，准备出门。之所以说是某队那是因为我并不是足球迷，据菜卜说好像是什么是国际米兰或者是AC米兰。管它什么兰，反正既不是小兰又不是柯南。
　　卡特穿上他的猛龙队15号队服，也准备出门。
　　“一会儿来篮球场找我啊。”卡特举起右手，伸出食指，勾引我，他发出了赤裸裸的挑衅的笑声，橙色的斯伯丁篮球在他竖起的左手食指上滴溜溜的飞速转圈，像是一团燃烧着的火焰，也像哪吒脚下的风火轮。
　　“没问题，虐你没商量。”我总是很“铁齿”。
　　过去的时光里，我们单挑数十次，我发挥很稳定，保持着零胜率，但是那又如何？我还是不服气啊，我还要挑战到底。输人不输阵，爱拼才会赢。这是我们闽南人从一出生就在血液里流淌着的骄傲。
　　我路过人声鼎沸的篮球场，穿过有着百年沧桑历史的，长得像个大嘴巴一样的毫无个性和美感的校门，然后左转，进入轮山路。我在窄窄的人行道上，在树影婆娑的芒果树下穿行，五百米后，再次左拐，便到了梵天寺的山脚。
　　我越过数百级层层叠叠的大理石台阶，来到寺庙门口，我和傲然耸立的两株高大木棉树打了个招呼。他们身上没有叶子，但却开满了斗大的火红花朵，从教室的窗口看过去就像是一片妖艳的红云。
　　然后我进入四大金刚殿，他们面目狰狞，高大威猛。在香烟缭绕中，在清脆木鱼敲击声和喃喃的诵经声中，我穿过战神梵天的大雄宝殿，进入大轮山脚下。
　　我沿着歪歪斜斜的青石板台阶，蜿蜒而上，三三两两下山的路人向我投来诧异的目光，大概是没怎么见过这种一路狂奔的爬山方式吧。堆积的乳酸让我的大腿越来越酸软，氧气的缺乏让我的双手越来越无力，我的心脏像两军交战前疯狂捶打的战鼓一般。
　　20、19、18……我心里默默的数着，我知道没剩几级台阶了。10、9、8……坚持住。3、2、1，我终于撑到最后了。
　　现在，整片山顶都是我一个人的了。云雾缭绕中，我俯瞰整个同安县城，远处的房屋像个小火柴盒一样，影影绰绰，层层叠叠。我喜欢这种一览众山小的感觉，见天，见地，见自己。这时候我特别想问苍茫大地啊，谁主沉浮呢。
　　我在山顶深呼吸。我用力的呼气，像是要吐出整整一天在教室里面吸收的浑浊空气。我贪婪的吸气，就像是要吸尽这浩瀚的天地日月之精华。
　　在回校的路上，我晃晃悠悠的慢慢地跑着。
　　糟了，我重重地拍了下自己的脑袋，赶紧往校门口右侧那个卖四果汤的小摊子赶了过去。
　　“不好意思啊，我迟到了。”我摸了摸满头的乱发，很是尴尬。
　　“没事，快喝吧，我才等了一小会。”小丸子笑呵呵的，眼睛眯成弯弯的小月牙，她永远都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就像是电视里的樱桃小丸子。这总让我觉得那次她在走廊头上偷偷抹眼泪的场景遥远得像是虚幻的一样，就像是我梦境中的所有不靠谱场景。
　　我毫不客气的端过碗来，一饮而尽。一股冰冷甘甜的气息从口腔顺着而咽喉奔流而下，直达四肢百骸，“爽”，我叫道。然后把碗底煮得烂熟的绿豆、红豆、花生、仙草等一股脑倒进嘴里。
　　“太好吃了”我带着满嘴的食物，含糊不清的赞赏着。
　　“走，看我跟卡特单挑去！”，吃完东西，我一抹嘴，便大踏步往校门口走去，她屁颠屁颠的跟着我往里走，就像是一个忠实的小跟班。
　　“喂，你都输了那么多次了，还单挑啊？”她好奇的问。
　　“总有一天我会赢回来的。”
　　“呃......好吧”。
　　然后她就静静的站在篮球场旁边，再一次的，歪着头，笑吟吟的见证我毫无悬念的被卡特打败。
　　“有很大进步。”卡特说，“在我的防守下你终于可以侥幸进球了。”
　　“什么叫侥幸，那叫实力。”我大言不惭，“下一次灭你”。
　　“你球技不行，但死不认输这一点我还是服气的，哈哈哈。”卡特左手食指上的篮球滴溜溜的转，右手竖起大拇指，他帅气的脸庞光芒四射，他脚下天蓝色的篮球鞋在球场的灯光下熠熠生辉，鞋子上面有个我考卷上常见的勾。
　　我们三个人边开玩笑边往金宝沙茶面馆走去，从校门口的环城路往右走，是一溜的餐饮小店。夜幕降临，灯光四起，殷勤的吆喝声、铁铲翻炒声声声入耳，浓重的油烟味和烧烤味在秋初的夜空中飘荡，充满人间烟火味，热闹非凡。
　　金宝沙茶面馆座无虚席，吃面的声音“哧溜哧溜”的，空气中一股鲜香浓郁的沙茶味，大铁锅里肉良、猪心、猪脑各种炖罐“呼哧呼哧”的冒热气，我感觉我的口水已经流到下巴了，我转过身，抹了抹嘴，接连咽下了几大口口水。
　　好不容易等到一桌人散去，我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占领阵地。
　　“十根五香条，三碗沙茶面。”我说。
　　“一碗加肉良、肉丸、削骨肉。”我无肉不欢。
　　“一碗加海蛎、虾仁、鱼丸。”小丸子是海鲜控。
　　“一碗加大肠血、猪脑和猪肝，多加一大勺沙茶。”卡特是重口味。
　　然后我们三个人，便摩拳擦掌地准备大快朵颐。
　　“你说你老吃猪脑，以后是不是会越来越聪明，最后变得跟天蓬元帅一样？”我一边用筷子敲着桌子，一边振振有词地问卡特。
　　“当然会越来越聪明了，等会儿……你是说我现在比猪还笨吗？”这家伙反应还挺快，四肢发达，头脑也不简单。一点都不像吃多了猪脑的样子。
　　我们欢乐的开着玩笑，聊着各种有的没的细碎的琐事，聊着现在的和过往的老师和同学，聊着我们的未来会在哪里呀。
　　“我的梦想是到猛龙队当球童，能天天看卡特打比赛，看他在空中飞来飞去。”卡特满脸憧憬的说。
　　“还飞来飞去，你是看篮球比赛呢，还是看西游记？真是的，不过你这梦想还是挺务实的，还是有可能实现的。你呢，你以后想干嘛啊？”我转过头问小丸子。
　　“我还没认真想过呢？我觉得现在过得还挺开心的，真希望现日子能变得慢一点，我都有点舍不得毕业了。”小丸子笑呵呵的说。
　　“幼稚！大学才是真正的天堂呢，那里鲜花盛开，那里美女如云，啊，我都已经迫不及待了。”卡特摩拳擦掌，面露□□。
　　“喂，口水都流出来啦，注意形象，我们可是共产主义接班人。”我说。
　　“那你以后打算干嘛呢？”卡特擦了擦口水，问我。
　　“我吗？其实也还没想好。”我左手托腮，望着外面的璀璨星空，作深沉状。“选择太多，其实也是一件蛮困难的事情。不过不管干什么，我都是会是世界第一流的，我注定就是要改变世界的人。”
　　“切……”卡特和小丸子异口同声，发出了来自内心深处的鄙视。
　　“面来了，小心烫”。
　　因为嘴只有一个，所以美食让我们暂时沉默，我们风卷残云的进行了扫荡，连汤都不带剩一滴的。光盘行动，从我做起。
　　“最后一根五香条应该是我的！我的！”卡特发出了愤怒的呐喊，可是已经来不及了，它已经迅速的消失在我的嘴里了。在这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吃得慢，那就是一种不可饶恕的罪过。
　　然后我们一路欢笑，一路高歌，我们相互吐槽对方五音不全，唱歌不要钱却要命，卡特还对刚才错过的五香条念念不忘……
　　那大概是单纯的我们所拥有过的最简单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