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乖》宋公子晏

120、壹佰贰拾

　　在草庐待了三天整，期间我采了些忘川雪，并上巫咸上仙交给我的血菡萏，以及桃源遗下的鬼火玄石着手炼制朱雀心。
　　我生来就是为草药丹丸奔波劳碌的命，炼药的功大我自诩天下第二，没人敢争天下第一，所以朱雀心重现于世，仅仅只是时间问题。

　　这些天在铜镜前，我亲眼见着脸上的皱纹迅速消退，直到光滑白皙如初，这颗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其实关于我自己，我倒是并不太过担心，主要就是担心青鬼。
　　青鬼其人，心肠万般怀，心眼万般黑，可他偏偏是我最喜欢的人，我挂在心头念念不舍的人。
　　即便我对自己的容颜看得极重，但比之容颜，我更在乎的，打心眼里讲只能是他。

　　他闭目养神在床沿打坐，我走到他跟前，对他表达拳拳关切:“你都完全恢复了吗？”
　　他闻声睁眼，点点头后，见到我狐疑的目光，索性立起来转了两圈，又左右蹦哒几下，生龙活虎。
　　可见百疾在他身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

　　“这下满意了吧？”
　　我摇摇头，望着他，视线缓缓往下移，一面尽量保持着凛然正气，一面克制着脸颊不发烫:“不行，我必须要亲自检查一下。”

　　他一愣，显出难为情的模样，往后退开三步。
　　“你是我相公，是我的人，让我检查检查又怎么了?很过分吗?你是不是当我是外人?是不是压根就不喜欢我?是不是觉着我烦?”
　　话未说完，他匆忙捂住我的嘴，当即就乖乖就范。
　　约摸半个时辰过去，青鬼有些不大耐烦，伸手揪住我的脸，朝我抱怨:“我说，检查的时间是不是稍微有些长了？”
　　“你管我，我喜欢。”

　　我的手掌穿过衣衫搁在他肚子上，仿佛忙碌一整天后一头倒在软软床榻的感觉，总觉得无比舒服惬意，一 舒服就有一种白驹过隙的错觉，他只道是漫长的半个时辰，实际上在我这边不过须臾瞬间。
　　检查的结果是，青鬼肚子上的肉恢复得很好，纹理依旧分明，弹性适度，手感不错，我很是欣慰宽心。

　　朱雀心丹成之时，天光乍射，平地惊雷，种种迹象足以见得它果然是不世出的灵药，可惜对我的价值并不大。青鬼欢呼雀跃，我面色如常，将它轻轻放在玉瓶里收好。
　　劫后余生，我们的计划不变:携手御剑往日出的东方，去海外无人问津的荒岛，世而居，从此不过问六界是非恩怨，只偶尔抽空回回陵川小镇，一 看丹泷有没有长胖，看小黑的身子有没有更虚。

　　青鬼将我送到摇山长吴门，自己匆匆回了九幽，说是处理勾陈宫的一些琐碎事务。
　　国不可一日无君，他的打算是将魔君之位，传给荒淫无度恶行累累的沉华。
　　沉华当政，我估摸着，九幽未来的年月大约要民生凋敝。

　　我曾问青鬼，当真半分不爱惜九幽的子民。
　　他说他爱民如子，沉华的魔君位置依然只是个名号，大权他会亲自交到靖歧手中。

　　我施施然回了望夕洞，孤阿此番将夕阑洞拾掇得很干净，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想来他总算是懂些事了，大抵未来也能在摇山立足，不太需要我再操心。
　　闲来无事，我着手收拾收拾行李。
　　归隐世外绝非儿戏，行李自然不能敷衍了事。
　　如果有可能，我想把我的夕阑洞整个搬到海外荒岛，洞府里的东西伴我从小到大，悉数是我辛苦挣来夺来偷来，每一件物什我都看来顺眼。若我不在，必被绾谣孤阿鸠占鹊巢，在我的洞天福地里称王称霸。

　　罢了罢了，眼不见心不烦，归隐才是正事。
　　我身子瘦弱，拿不了太多东西，只是简单将一些东西塞进行李，一 通收拾花了不过区区半个时辰。毕竟自己的衣物几十来件，并不算多，深埋地下的零嘴十来罐，并不算多。大包小包，将将好把我的床堆满。
　　万事俱备，只差青鬼来接。
　　我长伸懒腰，有些倦意，索性躺在藤椅上小憩片刻。

　　蓦然间，仙气缭缭，是一股熟悉的气息。
　　如我所料，天璇上神光临我的洞府，委实蓬荜生辉。
　　她着云白衣裙，眼角略带憔悴，但并不妨碍雍容。月舒上仙亦步亦趋跟在她旁边，颇有沆瀣一 气的形容。
　　“弟子昭觅，见过上神，见过上仙。”我微微抿嘴，恭敬行礼。

　　身为六界端庄淑仪的典范，向来端得极好，在我这个晚辈面前，天璇上神居然不讲体统，几步上前将我牢牢抱住。

　　“笙笙。”
　　双臂愈揽愈紧，耳畔轻唤，我听来肉麻， “娘好担心你。

　　我浑身一通激灵，奋力将她推开，委实受不起。
　　略微觉着有些不妥，我讪讪一笑，对她仍然以礼相遇：“上仙请自重，弟子从始至终只有一个阿娘周乔氏。当年桃源大难，阿娘身故，上仙应当有所耳闻。”

　　“你一定要这么说吗？”
　　月舒上仙狠狠瞪了我一眼，与她平日里在众弟子面前塑造的平易近人的形象不符。
　　转头见着天璇上神眼里有了波澜，我不明就里，听月舒上仙细说。

　　原是前些日子，我奉在命阁中的命盏，火苗摇曳不定，到有一日越燃越小，险些熄灭。
　　天璇上神守着我的命盛，护在怀中，彻夜未眠。
　　算算日子，正是悲疾老大限将至，我和青鬼相拥等死的那免。
　　她情绪逐渐恢复如常，长长望着我，喃喃着:“娘此生别无他求，只要能看着你，只要你能好好活着。”

　　任我平时再冰雪伶俐，此刻再找不到只字片语来反唇相讥。
　　我先前便听说了，昆仑虚浩劫劫灰未洗，天璇上神打着为六界苍生的旗号，向九幽和龙渊割地求和，并遗万金以恤流民。
　　还听闻前些日子，天璇上神亲自到桃源祭拜叩罪，又去往生石前为转世的村民祈福。

　　可惜得很，她的罪孽，永远都不可能赎得清。
　　她朝我迈近一步，我后退一步，始终保持着距离，长幼尊卑，我昭觅一直谨记着，“我生我死，上神不必挂心，否则弟子实在担待不起。”

　　“笙笙……”
　　她轻唤了我一声，伸向我的手又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