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大条的粽子

8、第八章

　　沿着那一方向走了大约有两三个时辰，已是暮色时分，施缘却是一无所获，追不上柳若空他们也就算了，这地方邪气冲天的，少说也有百来只妖物才对，现下却一只都没见到，连残渣都没有，施缘一度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前前后后扔了十几张符，最后那符纸对着哪个方向都能烧起来，毫无疑问自己走的是正确的方向，而且应该快到妖物肆虐之地了。
　　又往前走了几步，施缘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蹲下一看，草地上明显有人踩过，再看看周围树上，完好无损，没有任何法器遗留下的痕迹。
　　就在施缘打算沿着这一路倒下去的草继续走的时候，突然发现前方不远处有个黑色的身影，但太阳已经快落山了，昏昏暗暗的，什么都看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对方在移动，速度还不慢，施缘一张明火符甩过去，对方被这突然燃起的火光吓了一跳，直接冲了出去。
　　“给我站住！”虽然施缘很想这么喊，但这一喊不仅会让别人跑得更快，反而还可能引来敌人，想想还是憋住了，就这么闷头追着他。
　　果然那人见身后许久没有动静，便放缓了脚步，靠在一棵大树上松了一口气。
　　然而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就有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
　　那人浑身一阵凉意，深吸一口气，大喊道：“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这位公子，请你冷静一下。”施缘赶忙把手抽走，还退出了一丈左右的距离，“你是什么……人？”
　　那男子在看清来者之后算是停止了大叫，估计觉着施缘看上去不像什么妖怪，但还是没有放松警惕，又往后退了退，问道：“你是谁！”
　　“我是……”完了，名字还没想好，叫什么，不对先想姓什么吧，得起个不怎么起眼的，但又不能太俗……
　　“啊是你！”那人突然指着施缘，一脸惊恐，往后退了好几步，大有再次逃跑的意思。
　　施缘心下一紧，怎么自己这样都能被认出来吗？
　　“你就是街上那个无赖！”
　　……
　　？？？
　　什么情况！
　　“你都不知道你那一阵闹得多精彩，大家可都去看了啊！”
　　施缘明白了，这家伙估计就是当时街上凑过去看热闹的人之一，亲眼见识了施缘是怎样无理取闹抓着人不放手的，合着这是怕被自己缠上啊。
　　施缘叹了口气，试图挽回一下自己的形象，忽然瞥见了他腰间别的一把扇子，感觉有点眼熟，再看看他，长得也有点眼熟。
　　那人恰好拔出了扇子，给自己扇着风，按理说没有人会神经病到大冬天扇扇子的，但他刚刚跑了那么久，又被施缘吓了一阵，浑身上下都是汗，于是施缘也顺势看到了扇面上的八个大字：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
　　施缘转身就走。
　　这回轮到那人来追她了，一边追还一边喊着：“姑娘你别走啊，你不是认识那些修仙的吗，让他们保护我一下啊！”
　　“我和他们走散了。”
　　“那你也带我一下啊，我们两个人一起总比一个人强啊，我还可以给你讲故事，你想听什么？”
　　“不必了，你闭嘴就好。”
　　“姑娘这是同意我们一起了，太好了，我姓阮，姑娘贵姓啊？”
　　“免贵姓向。”
　　“向姑娘，你可知道怎么出去吗？”
　　施缘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轻笑一声，说道：“那还不简单！”
　　阮公子一脸惊喜，说道：“你知道啊，太好了我就……”
　　“把这里的妖怪都杀了不就行了。”
　　阮公子泄了气，肩膀都垮了下来，方才的欣喜一扫而空。
　　施缘见他这个样子，于心不忍，也不骗他了，说道：“我是想让他们看清我的实力，所以才要留下来，你要是想出去，我等会儿告诉你一个方向，你沿着那个方向一直跑，总会出去的。”
　　“哇，姑娘你这方法真有用，这森林就这么大，朝哪个方向一直跑不都能跑出去！”
　　施缘快步走开，心想这人当真无知至极。
　　那人见施缘步速加快，便也跟着跑了起来，边跑边说：“姑娘你别走……我听你的不行吗，不过我还是想待一会……”
　　“你没事待在这儿干什么！”一般人不都赶紧想着逃跑吗。
　　阮公子被施缘突然停下的脚步杀个措手不及，一个踉跄差点摔过去。
　　“姑娘你也知道，别人听书听的就是个新鲜，要是老是翻来覆去讲那几个故事，谁还会来听啊……”
　　也是这个理，但他这么一个手无寸铁的家伙在这个地方，总归还是不安全的，总不能真让他为了几个故事丢了性命吧，还是等会儿把他绕走。
　　施缘问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也想知道啊！”阮公子被这么一问，整张脸都撇了下来，似乎有一肚子苦衷，“我讲完了故事正准备回去喝汤，谁知道没走几步就到这里来了。”
　　传送术？那这人八成是被那妖物带过来的，可不能放任他乱走，走到一半肯定就被抓走了，而自己现下又不可能送他出去再折回来……
　　“罢了，你就跟着我吧，我会点法力，总比你一个人走要好。”
　　而且说不定可以当诱饵。
　　“真的啊，多谢姑娘。”阮公子全然不知道施缘心里的主意，又恢复了一脸欣喜，脸上挂着一个大大的笑容，都快把眼睛挤没了，“姑娘想听故事吗，我这有可多故事了，就是你那天缠着的苍岩派掌门也有……”
　　“你不渴吗，这边没水，有水也不能喝。”
　　“话说当年，苍岩派掌门还是九岁孩童之时，便展现出了惊人的天赋，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过目不忘体力过人巧捷万端能说会道，难得的是，她并不引以为傲，待人彬彬有礼，一举一动颇有风范，苍岩派前掌门便是看重这一点，将她请入门中，她也没让前掌门失望，刚出教院，就和施缘打得不分上下，当时那施缘可是苍岩派数一数二的高手，收了一帮子小弟，被这么一折腾，心中不平，在门派选拔时大闹了一场，被前掌门关进了老教院，要说这苍岩派掌门啊，当真是重情重义，自请跟着施缘一道被关，要说这重情重义啊，当初施缘狗贼被赶走之后……”
　　“阮公子你当真不渴？”
　　在听到他对自己的称呼的时候，施缘的嘴角抽了抽。
　　“别打岔，当初施缘狗贼被赶走之后，苍岩派掌门心中郁结，闭关了足足两年，苍岩派的地位一跌再跌，在会法之时丢尽了脸面，直到两年后掌门出关，你猜怎么着，果然说是天资过人，这么短的时间内居然还悟出了书画之道，苍岩派这才又恢复巅峰地位……”
　　“你这都是从哪听来的……”都离谱到不知如何评价了。
　　“道听途说罢了。”说着摇了摇扇子，“还有一桩传闻，更有意思，说这苍岩派掌门有一个心上人，英俊潇洒，玉树临风，风流倜傥。掌门与他自幼相识，念念不忘，在拜入苍岩派之后，二人每日形影不离，无所不谈，苍岩派掌门之所以成为掌门，就是因为他的一句话，然而世事不遂人愿，他在七年前离奇失踪，音信全无，估计也是那个施缘搞的鬼，二人从此天各一方，再未相见。”
　　说完之后，阮公子把扇子收起来在手心敲了敲，摇摇头，一脸惋惜，再看施缘，照常走在前面，见他许久未说下去，才回了一句：“哦。”
　　“就一个哦？！”
　　“反正都是你编的，不是想怎么说怎么说。”
　　“编也不是胡编啊，总有根据的！”似乎是不满自己精心准备的故事被这样评价，阮公子清了清嗓子，又把扇子拿手里扇起来，“再说了，当时你又不在苍岩派，你怎么知道你听到的就一定是对的！”
　　“行吧。”施缘随口敷衍一句，抽出一张符纸，拿着那符原地转了个圈，依旧是不论朝向都瞬间变得漆黑。
　　“哇好厉害！”阮公子一看，也不管是什么，就直接赞叹起来，“没想到向姑娘你真的会啊，太厉害了！”
　　施缘被这夸张的说法说得浑身一颤，手上的符也抖了抖，心道这人是没见过世面，不与他计较。
　　然而她很快就发现，刚刚并不是随着自己的手在抖动，现下她稳稳地站着，那符纸却像受了狂风一般飞舞，幅度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
　　施缘松手，那符纸瞬间化作了灰烬，与之前不同的是，这次速度更快，连施缘都看不清，就像是被引爆了一般。
　　施缘回头，咬破手指，蹲在地上匆忙画起阵法。
　　“向姑娘啊，这是怎么了……”阮公子被她搞得有些懵，“姑娘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
　　“闭嘴就好！”施缘正专心致志画阵法，就听到他在旁边一刻不停地叨叨，恨不得一掌把他劈晕过去。
　　不过好在阮公子还挺识趣的，之后就捂着嘴一句话也没说了，那扇子也被插回了腰间。
　　“进去，等会儿不管看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那怎么成，这不是等死吗！”
　　“你不出来找死就行了！”施缘忍不住了，一把把他推了进去。
　　阮公子没防备，直接趴到了地上，沾了满身满脸的泥，呸呸吐掉几口，正要转身申斥，话都到嘴边了却像被扼住喉咙一样，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
　　施缘刚好画完最后一笔，身后，一个浑圆的脑袋正注视着她，下面连着几根看不出原状的东西，除了站在地上的两根以外，其余的都随着微风轻轻摆动着，散发着浓重的腐臭味。那脑袋，姑且称之为脑袋吧，其实就是一个球，像是下等的木匠粗制滥造的一样，用的还是腐朽不堪的木头，下半边有一条细缝，左右延伸到了看不见的地方，上下各有红色的两条线，平平整整的，完全没有嘴唇的样子，再上面就是两个凹陷下去的空洞，里面伸出两个圆圆的珠子，对着施缘的方向一动不动。
　　施缘见他都快当场晕厥了，也明白自己身后有个什么东西了，准备出剑打他个措手不及，但手握向腰间了才想起行云已经不在身上了，手都伸出去了，总不能当挠痒吧，干脆就抓了几张明火符朝后甩去，霎时一片火光冲天，身后百丈都燃起了大火，那妖物根本躲不了，在火中发出了尖锐的叫声，久久不停，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第四声……最后整个森林里都是这种刺耳的叫声。
　　那些尖叫声越来越近，前面，后面，左边，右边，甚至连上边也有，四面八方都是的，既然如此，往哪个地方打也就没区别了，先打通一个突破口再说。
　　施缘点了一下身上的明火符，只剩下十张了，肯定是不够用的，就折了根树枝。
　　“向姑娘你快进来吧！”阮公子看到她的武器，完全不靠谱，便挪出一点空位，拍了拍身边。
　　施缘答道：“我进不去了，你好好待着就行！”
　　说着准备转向刚刚扔明火符的方向，一转头，却看见了一个近在咫尺的脑袋，嘴巴大张，露出了里面尖锐的獠牙，两排牙齿加起来比半张脸还高，似乎下一秒那下巴就要掉下来了。
　　施缘一棍把他打飞出去，连带着解决了一群准备靠近的东西，又一张明火符甩向空中，在那些妖物落下之前就把他们烧成了灰烬。
　　施缘在那棍子里面注入了灵力，在这种高频率高强度的打击之下不仅断不了，还像钢铁一般，被施缘耍得刚劲有力，攻击力不容小觑。
　　阮公子在后面看着她这一通操作，忍不住为她欢呼加油，话都到嘴边了又被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逼了回去，把嘴唇抿得死紧，整个人缩成了一团，竭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然而并没有什么用，一大波妖怪拖动着畸形的身体向他冲来，阮公子在他们距离自己还有一丈的时候终于憋不住了，大声呼喊起来：“女侠，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快帮帮我啊，他们就要……哦没事了。”
　　那群妖物被弹出去两三丈之远，触碰到那个圈的部位瞬间溶解了，还开始燃烧，火势迅速蔓延，原本就凄厉的尖叫声现在显得更加瘆人，盘旋在森林上空久久不散。
　　施缘用光了所有的明火符，也才前进了十丈左右的距离，而那些妖物却像源源不断一样涌过来，包围圈越来越小，四面八方都是尖锐的叫声，贯穿了身体，叫得人心神不稳，忍不住躁动起来，比起举棍反击，施缘居然更想去捂住自己的耳朵，尽管她深知这一举动毫无意义，那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近，到最后已经分不清距离了，全是永无止尽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在施缘决定撤除化形术的前一刻，这些声音瞬间停止了。
　　周围恢复了万籁俱寂，仿佛刚刚的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如果施缘没有看到自己两丈远处那些堆积如山的玩意的话，她真的会怀疑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
　　“怎么从圈子里出来了？”柳若空手里握着一根一尺长的毛笔，想必就是她的法器了，说起来这还是施缘第一次见到这种法器，实在想不到要怎么用，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柳若空也注意到了，顺着她的目光看向自己手里的笔，再看向施缘，盯着她，把手里的笔递了出去。
　　“没什么，就是坐着太无聊了，出来走走，走走走走就这样了，多谢掌门相救。”施缘立马收回目光，侧过头不知道看什么地方，双手也背到了身后。
　　柳若空叹了口气，收了毛笔，说道：“还是不要乱走，万一出什么事怎么办。”
　　明明她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施缘却从她身上感到了一瞬即逝的失落。
　　“掌门既然不想让我遇到危险就带着我吧，不然说不定我什么时候又无聊了，你又没及时发现，就要被他们撕成几百段吃了。”这话施缘说得轻松，只当是玩笑话，却见柳若空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了下来。
　　不过很快她便又神色如常了，说道：“还请姑娘莫要开这种玩笑。”
　　“好好好行了，我不说了。”施缘摆摆手，“对了，那群家伙呢？”
　　“在后面。”
　　施缘问道：“啥？你们不是一起行动的吗？”
　　柳若空点点头，说道：“刚开始是的，不过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现妖物，四周的邪气也越来越淡，唯有一处邪气冲天，我便先赶了过来。”
　　“这样啊，看来这些妖怪还挺聪明的，知道打不过你，就专挑我们这些法力低下的人下手。”
　　柳若空闻言皱眉道：“我们？”
　　“是啊，还有那个姓阮的家伙。”说着指指身后，这才发现周围都是几十丈高的尸山，连树都看不到，根本就找不着人在哪里。
　　“什么来头？”
　　“一个说书的，好像是被抓来的，之前见过一面，没什么本事，嘴倒是贫得很。”
　　“人在哪里？”
　　“这边。”施缘转身，边走边道，“你看啊，我刚刚杀了那么多妖怪，还保护了一个平民，是不是……”
　　在她的脚就要迈上尸山的时候，突然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拦腰拽了回去，还没站稳又被拽上了无言。
　　柳若空就这么用左手抱着她，御剑稳稳上升，不多时就看到尸山上方的一个空洞，大小和画的那个阵法相差无几。
　　施缘一看到那个洞就像往下跳，又被柳若空拉了回来，力度还不小，后背直接撞上了她的前胸，但她却身形稳稳当当的，连动都没动一下。
　　等她们到了洞口上方的时候，一直碎碎念的阮公子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冲上方大喊道：“哎呀向姑娘啊你太厉害了，一眨眼的功夫就把他们都干掉了，我都没看清，你放心，我回去一定写个故事专门歌颂你！”
　　施缘赶忙道：“不必了！”
　　“这位是……”阮公子眯起眼睛，才发现上面有两个人。
　　实在不能怪他眼神不好，真的是两个人贴得太近了，柳若空又连个声都不出，离那么远自然分辨不出来。
　　施缘刚张开嘴：“她……”
　　阮公子突然瞪大了眯起的眼睛，大喊道：“啊苍岩派掌门您好啊，失敬失敬，在下眼拙，二位离得太近了没有分辨出来，实在是失敬啊！“
　　“闭嘴吧你！”施缘冲下面大喊，又侧过头对柳若空说道，“我们下去一点，把他拉上来吧……”
　　话音未落，柳若空一抬右手，阮公子就直接飞了上来，柳若空提着他的衣领，御剑缓缓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