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妃后》Xerxes

1、壹

　　大业七年，窦建德起义，杨广情绪时常低落，躁郁交替，又时而醉生梦死，沉湎酒色，厌烦言语。夏日漫长，初秋长孙将嫁给唐国公的次子世民。十岁的朝风望着宫墙外的蓝天，痛恨人生中反复无常的改变，但也是如此而已。

　　-以后你我可常见否？
　　-当然。
　　-你骗我。
　　-我没骗你。
　　-南阳走后，再没回来。
　　-她是她，我是我，我永不会丢下你。
　　-拉钩。
　　-好。
　　-你走吧，祝你和他，举案齐眉，百年好合。
　　-嗯。

　　朝风解下身上翡翠环佩，金色丝带打着双凰同心结。
　　-送给你，做你成为新妇之礼物。
　　长孙笑着接过，取下脖上金环，给她戴上，扶正上面镶着宝石的银锁。
　　-朝风，我们这样，好像是在交换信物。
　　-什么意思？
　　-你还太小，以后才会懂。
　　-哦。

　　十三岁的长孙，懂得自然要比朝风多。
　　其实，所有的一切，该是从她这边开始，只是她，浅尝辄止。
　　而朝风，自懂事起，便已深陷无法自拔。

　　长孙初见世民，年纪尚小，长她两岁的世民耐心陪她说话。
　　-你读书？
　　-嗯，四书五经。
　　-高大人才望素高，自然如此。
　　他笑容温和，轮廓深明如胡人，一双眸子，黑得过分，深浓艳丽。
　　长孙抬眸看他，越过他肩膀，庭院里，梨花如雪纷纷落下。
　　她在想，今后朝风会喜欢什么样的少年？
　　在长孙出神时，世民忽然开口。
　　-长孙，为我妇，我若是你良人，必会一生一世专情与你，不离不弃。
　　她思绪被拉回，再度凝眸望着他。
　　世上最美丽的，往往是深情之谎言，足够令人目眩神迷。
　　-真的？
　　-千真万确。

　　高士廉见世民文武双全，少年果敢，英姿勃发。
　　-唐国公，我欲将甥女许配给阁下之次公子，你看如何？
　　唐国公素仰高士廉才望，又见长孙温婉良善。
　　-当然是受宠若惊。

　　彼时，她未知如何展颜，便已博君欢笑，清秀天成，明丽纯澈。
　　世民得妻如此，爱若珍宝。
　　彼时，他身世傲人，惊才绝艳，锦衣轻裘，少年不识愁滋味。
　　长孙得夫如此，纵使有憾，也无怨无悔。
　　所以那时候，是纯粹的静安喜乐，举案齐眉，歌舞升平。

　　长孙之父长孙晟善骑射，时北周，贵族子弟好比较技艺，同辈无出其右者，然不得赏识，仅为司位上士之职。及至遇杨坚，后者惊为天人，认为如日后北周出一代名将，非子莫属。
　　北周大象二年，突厥王求亲，宣帝以赵王之女许之。突厥王恃武自傲，在京期间，藐视周人，为挫其锐，宣帝择善骑射之骁勇少年护送千金公主和亲。长孙晟为汝南公宇文神庆之副手。
　　长孙晟资质英武，聪颖寡言，计深似海。
　　突厥王甚喜长孙晟，留其居住在突厥一年之久，时常同出游猎，行止亲密。
　　此后，他一生致力于突厥与隋之外交，其功劳无可替代。

　　开皇十九年，长孙晟又护送宗女义成公主和亲突厥，往事历历，昔日却永无法重现。
　　大业五年，长孙晟逝。
　　临终弥留，眼前依稀浮现当日，依旧是突厥少年灿烂如盛夏骄阳的一笑，千金公主最后回眸，千言万语，无从出口。
　　自始至终，他都是局外人。

　　长孙晟死后，儿女为高士廉收养。
　　杨广念及旧情，准长孙入宫陪伴年幼之南阳公主，并其妹朝风。
　　南阳优雅内敛，含蓄自持，亦早嫁宇文士及。
　　所以大半时间，都是长孙和朝风一起玩耍相伴度过。
　　直到长孙成亲那年的夏末。

　　唐国公之妻窦氏，北周上柱国与襄阳长公主之女，由周武帝抚养长大。
　　少有才名，美貌绝伦。求婚者甚众，其父窦毅设雀屏择婿，隐约中者则许。唐国公各射中双雀一目，得以雀屏中选。
　　因着窦氏之故，长孙晟早有联姻之念。

　　-朝风，你若嫁与世民，我们便是姐妹。
　　-我谁也不愿嫁，我只想陪着你。
　　-傻丫头。
　　-是么？
　　-你总是要嫁人的，嫁给外人不如嫁给自己人，何况他是不世出的英雄。
　　-嗯。
　　-就这么说定了，等你长大，我就让世民向陛下求婚。
　　-这样我就可以和你在一起？
　　-算是吧。
　　-那好，我等你。

　　一等四年，来的不是世民，而是唐国公三子元吉。
　　婚礼上，朝风穿朱红滚着金色宽绸带的飞云百鸟服，凤冠珠帘，明艳不可方物。
　　长孙在侧，世民舅父主婚。

　　行礼时，朝风珠帘微侧，站在一边的世民骤然目睹她盛装华颜，意燃情生。
　　原来隋帝之女，三弟之妻，美貌惊世。
　　父爵终究是比较宠爱他，最好的，都留给他，全留给他。
　　四年前，长孙言及数次，求世民请尚帝女。后来渐渐不再提起，他也不以为意，如今忽然有一丝后悔。那又如何，有些人一经错过，就永无可能属于他。
　　世民双眸凝视朝风之时，长孙正凝视他。
　　最担心的，终究发生，这世上，命运是前路上不可逃避的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