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诏》清和晴天

9、返回长安

　　饭菜已经上齐，桌上虽无琼浆玉液，饕餮大餐，但却是极用心做出的农家小菜，乌鸡汤，剁椒鱼头，自酿的桂花酒……该有的美味，应有尽有。几人围炉而坐，温了酒，聊一些仙界奇闻，古今名曲，谈天说地，好不热闹，寒江雪一直在给小华年碗里夹菜。
　　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君子，对待小孩子，却又是如此的温柔，怎能不让人心生仰慕？
　　小华年吃的嘴角都沾上了饭粒，寒江雪便用手为他轻轻拂去。这小朋友生性活泼，主动提出要给大家表演歌曲，几人一齐为他鼓掌叫好，庄茗也拿出了自己的浮沉琴，为他伴奏，诸位见状，也都纷纷拿出了自己的乐器，庄箐的易寒琴，庄吟的寄余生，闾丘越的折柳琴，四琴主奏，寒江雪的云锦瑟和秦朗的排箫作伴奏，小屋子里瞬间一派歌舞升平的气象，其乐融融，好不快活，这景象，真真让人宁可醉生梦死在这曼妙的琴箫声韵中。
　　茶余饭后，大家一起整理了饭桌，又替两位仙长收拾打扫了屋子。
　　小茅庐不大，只有一间屋子一张床可供四人休息，庄茗说庄箐的腿伤需要好生歇息，自己打地铺睡一晚，庄吟也打算让秦朗睡在床上，自己与兄长打地铺，秦朗却推辞，一把抢过他手里的铺盖，扔在地上，说：“还是云闲兄睡在卧榻上吧，我前半夜打坐，后半夜稍许休息便可，你与二公子皆受了伤，又奔波了这些天，补充了体力才能早点回到余杭。”
　　庄吟见他执意不肯，只好作罢。
　　前半夜秦朗与庄茗都在桌案旁打坐，后半夜庄茗睡去了，秦朗也熄灭了大部分蜡烛，趴在案上小睡，睡梦中忽然间听得一声喃喃不清的呓语和尖叫，他猛地惊醒，发是庄茗，躺在地上，满头大汗，面色苍白，似乎是遇到了梦魇，他连忙端了一盏蜡烛上前：“浥尘兄！浥尘兄？醒一醒。”庄茗被他的声音惊醒，缓缓坐起来，额头上的汗珠一滴一滴的滚落下脸颊，眉头紧锁，神情极为痛苦。
　　庄茗出了许多汗，额头的碎发也湿漉漉的，贴在洁白如玉的肌肤上，颔首垂目，黑色的眸子像水波一样温柔，虽然眼里稍显疲惫之色，可他依旧眉间清冷，仪态端庄。
　　秦朗拿了一块洁白的方巾，蹲下身子来，想要给他擦擦额头上的汗，却不料还未碰到他的额头，手腕就被庄茗抓住，挡在了半空，秦朗只好停下来：“好好好，你自己来你自己来。”
　　他看着庄茗一点一点拭去额头的汗水，窗外鹧鸪声声，昏暗的房子里烛光摇曳。
　　秦朗从小就钻研一些奇奇怪怪的理论，也看了不少杂书，他知道，人的身体是由元体和元灵组成，元体就是肉眼可见，可以触摸到的实体，而元灵则是人体内的灵气所聚集成的幻像，只可见而不可摸。人死后，元体归还大地，元灵则在人间飘荡七日后，进入冥界，成为亡灵。亡灵在冥界百年，进入下一个轮回，重新转世为人，周而复始，延续前缘。进入冥界的亡灵若死前元体健全，则死后可以“归元”，能化为有形的实体，攻击生灵。亡灵的攻击性取决于它所沾染的阴气，阴气越重，攻击性越强。
　　梦魇也是这些阴邪中的一种，但对人无攻击性，即便两位仙长在茅庐设有结界，也无法挡住它。
　　通常修真者由于修炼法术，所以正气旺盛，梦魇不敢擅自亲近，但在睡觉之时，人的元灵懈怠，周围飘荡的梦魇便会趁虚而入，干扰修士的元体。亡灵虽不能辨别人脸，但却可以像动物一样，感受到人的气息。
　　人生下来元体和元灵都是健全的，所以即使有邪祟干扰，也不会发生梦魇，但有些人却因为某些特殊的经历，比如，受到过足以危害生命的伤害，元灵受损，即使身体强健，也很容易就到梦魇侵扰。
　　秦朗问他：“浥尘兄可是从小就如此吗？”
　　“嗯，儿时便如此。”
　　“可有尝试过做法驱邪？”
　　“试过，无用。”
　　秦朗听了，心中若有所思。转身去正厅拿了一杯温水，递给庄茗。
　　床上睡的两人似乎被声响破坏了美梦，庄箐翻了个身子，秦朗借着烛光看到，他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瘀斑，这是阴毒成熟，蔓延至颜面部的征兆，便赶忙喊醒了庄箐，要立即为他施针。
　　秦朗让庄箐盘腿坐在地上，自己则站在他的后方，用银针扎在百会穴，打通了十二经脉，并运行灵力，随着一口黑血吐出，庄箐体内的阴毒被逼了出来，整个人瘫在了地上。
　　秦朗虽然年轻，但也深得莳樾夫人的真传，他嘱咐庄箐卧床休息，刚逼出了毒，这几日会觉得身体绵软无力，到了余杭需要好生静养。
　　又转身对庄茗说：“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庄茗疑惑的看着他。
　　秦朗急了，解释说“我的老兄啊，你也忒警觉了点？说到底我也是个男人，又不想贪图黄花大闺男的身子！手伸过来给我看看，阴毒成熟了没？”
　　庄茗瞪了他一眼，说道：“不劳你费心，我已经运了灵力，压住了毒气，等回了余杭再解。”
　　秦朗没法子了，他知道庄茗是人尽皆知的倔牛脾气，一旦决定了的事，谁也改变不了，便只好作罢。
　　就这样，几人在此修整了几日，第四天一大早，闾丘越和寒江雪照常给他们做好了热腾腾的早点，四人用了早膳，向他们告别。
　　庄茗说：“这两日多有叨扰，浥尘在此谢过两位前辈对我和弟弟的照顾，两位仙长乃是高瞻远瞩的的贤士，淡泊宁静，有鉴往知来的胸襟，亦有普度众生的仁义，我等甚为景仰，现有幸能与仙长结识，是浥尘和弟弟的荣幸，若日后有机会，还愿能得仙长赐教。”
　　秦朗心里想：“哟嚯，这个冰疙瘩对前辈到还挺谦恭！”
　　闾丘越说道：“庄公子过誉了，我等已是山野粗人，公子断不要如此，我和江雪虽从不过问仙门中事，但绝不忌讳结交仙门中人，这几日朝夕相处，看得出来，你们几位都是情趣高雅的性情中人，与我二人甚是投缘，既已相识，便不要负了这段缘分，常常联系，日后也莫要再这般谦虚，大家年纪相仿，都是平辈的朋友，得了空，还请随时光临寒舍，我二人必热情相迎。”
　　庄茗拱手致谢。
　　秦朗也上前告别：“仙长，前辈，子清甚是敬佩二位能立足当下，放下过往的胸怀。能有看破红尘的觉悟，想来须是历尽千万往事，才会有如此高远的境界。子清没有兄弟，今日便想认二位为兄长，日后定会常来拜访打扰。二位仙长精通音律，我虽自诩会得几样乐器，熟悉几首曲子，但也不敢班门弄斧，还望日后能得仙长赐教。”
　　闾丘越说道：“子清兄弟客气了，我等也是多年未见得像你和庄公子这般精通音律之人了，敬佩都还来不及，怎会有‘班门弄斧’之说？日后多多切磋讨教才好，不瞒公子，我二人少时游历江湖，也曾认识几位朋友，直到现在都还常来常往，每隔几年便会小聚一番，办一场小规模的音乐盛宴，弹琴奏乐，吃酒吟诗，好不痛快，公子们若有闲心，我到时便会邀请几位前来。”
　　四人行大礼：“求之不得”
　　寒江雪上前说道：“时辰不早了，不耽误几位启程，这一代名为九溪，有九条水涧，山脉迂回，不过道路倒不是非常难走，过了这里不远便是蜀地了，锦城繁华，可以采购些必要品，路上使用。我与阿越需照看华年和晓蝶，小孩顽皮，离不得大人半步，就恕我们不能相送，这是一些盘缠，供几位路上使用。人在江湖走，身无分文则寸步难行，路途遥远，几位不要推辞。”
　　“多些仙长，我等告辞。”
　　一行人就这样，走走停停，过了好些天，终于到了余杭境内。
　　秦朗将他们兄弟三人送到了西子湖畔，看到了石碑上刻了“水云涧”三个大字，便向他们辞行，庄茗没有言语，庄吟庄箐纳闷：“秦公子不是要赏余杭美景吗？怎么刚来又要走了？前面就是我们庄家的楼台了，公子不要进去坐坐？”
　　秦朗说：“游玩就免了，平安护送几位到家，我便可完成任务了，前几日走的匆忙，没有向家父禀明，再这么耽搁下去，这终南山怕都没有能让我住的地儿了。”
　　庄箐庄吟被他的话逗乐了：“既如此，我们也不便挽留，长明君对秦公子寄予厚望，严厉些也是常情，公子多保重。这份相送之恩，我等没齿难忘。”
　　秦朗笑道：“举手之劳，不必上心。我从小就被母亲教导，不可见死不救，换做是其他人，我也不会放任不管的，何况是……何况是你们几位呢！”
　　说罢，便转身远去，手里还拿着几壶刚买的女儿红，往肩上一背，就这么潇洒的走了。
　　庄吟感叹：“好一个疏阔的磊落君子。”，随哥哥们进了水云涧。
　　话说这秦朗，上了终南山，自知自己不告而别，回来定要被父亲责罚，到了散风关，还等不及先回自己的扶风殿换身衣裳，就赶紧主动去凌云阁请罪。
　　推开凌云阁殿门，不等他看清殿上的人，姐姐秦关就向他亮剑，这秦朗剑术极差，哪里挡得住秦关突然的攻击，左右躲闪了两下，便被秦关反手摁住肩膀，半跪在地上，疼得他嗷嗷直叫。
　　“啊啊啊疼，好姐姐，你先放手好不好！我还要向父亲请罪呢！”
　　“好啊，小兔崽子，你还知道回来啊，外头野这么些天也不跟家里说一声儿，急的父亲四处派人找你，还不赶紧进去请罪，等着父亲打你板子吗？”
　　“请罪请罪，我这就进去请罪，只是你先放手好不好啊！”
　　秦关松了手，秦朗站起来揉了揉肩膀，噘着嘴埋怨道：“你一个女孩子家家的，手劲怎么这么大。还有，你能不能别每次回来就试我剑术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再怎么逼我我也学不会使剑，有这功夫还不如叫我学点别的。”
　　秦关气的要伸手扇他大嘴巴子：“你！闭嘴！仔细父亲听了，砍了你的狗头！”又叹了一口气，还是拿他无可奈何：“你快进去吧，父亲和母亲都在偏殿里，还有师尊。”
　　“啊？师尊也在啊！”
　　“愣着干什么，快去啊！”
　　“哦！”
　　秦朗和秦关的师尊，名叫秦柒，又在秦世安的堂兄弟里排行第七，所以秦世安总是叫他“老七”，秦朗和秦关有时也会叫他“柒叔”。
　　这秦柒既是家主秦世安的得力助手，替他打点华清派一应对外事务，又是秦世安的同窗伴读，还但任俩姐弟的师尊之位，教他们剑术。为人正直忠勇，一身正气，虽然也像秦世安一般对他们严厉些，但仍是十分宠爱两个小侄子，秦朗有时气的秦世安气急败坏，他也会拦着点自己的哥哥，防止他暴躁动怒，下手太重，伤到孩子。
　　秦朗灰溜溜的进了偏殿，小心翼翼的上前：“父亲，母亲，师尊，我回来了。”
　　秦世安：“哼！回来？你还知道回来，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吗？给我跪下！”
　　秦朗灰溜溜的跪下来。
　　“先自己掌嘴二十，老实交代，这些天去哪里了？”
　　秦朗只得跪在地上，“啪啪”地扇自己耳光，半晌，慢不溜秋地说道：“我也没去哪里，不是你和母亲让我好生照顾庄茗公子吗？他又不我按我说的好生静养，跑到大理去找弟弟去了，我就去找他，后来又把他们兄弟送到了余杭，就回来了。”
　　秦世安：“哼！别给我在这里找借口，人家庄浥尘，堂堂庄家大公子，未来西子派的掌门人，未满十八岁就封了清平君，人家法剑术法力世家子弟里排行第一，用得着你操闲心吗？”
　　秦朗不敢答话。
　　“你整天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我让你好好练剑，你都练到哪里去了？要有人家清平君一半的成就，我便再不说你了。你瞧瞧你自己，整日里不思进取，成天鼓捣你那把破弓，净在书房里学些歪门邪道的理论，这么下去，怎么对得起我，怎么对得起你师尊辛苦教你？”
　　秦朗被父亲说的心里猫抓一般难受，慢慢顶了句嘴：“又想马儿跑，又不想马儿吃草。天天要我练练练，却连把像样的好剑也不给我。”
　　秦世安气的直跺脚：“你还想要一把好剑？就你这种水平，再练个十年也提不到人前！要好剑拿来干嘛？砍柴吗？拆家吗？好剑到你手上，那还不得是暴殄天物！”
　　秦朗：“你天天说我这水平，我这水平怎了了嘛？您前些天不还夸我弓箭还射的好呢！人又不是非得要练剑才能活着，多学点东西又不是什么坏事。”
　　秦世安暴跳如雷，脸涨得通红，从殿上走下来扇了秦朗一巴掌，“你这孽障！不练剑将来怎么接管偌大的秦家，不练剑，你叫人家怎么能服你管束？华清派自立派以来，以剑术起家，以剑术传家，这是老祖宗定下的规矩，岂容你这孽障亵渎！”
　　师尊见状，看秦朗在这么下去，定要被打的半个月下不来床，便上去劝秦世安：“掌门息怒，暴怒易伤身啊，朗儿也不是说他不学剑术，这次一路护送庄家三位公子，足以见他宅心仁厚，那庄家人各个都是名满天的儒雅君子，多结交些这样的朋友倒也是好事，恰好磨磨他的顽劣之气。”又转身对秦朗说：“朗儿，你先闭关修炼，为师承诺，待你修好剑术，定会赠予你一把上上品宝剑。你先听掌门的话，心无旁骛，安心学剑术，若是喜欢你的闭月弓，偶尔练练射箭，也未尝不可。”
　　又转头对秦世安说：“掌门，不如先罚他在家闭门思过一月，专心练剑。今年春猎也推迟到六月份了，到时再让他出来，跟众弟子们活动活动筋骨，这样可行？”
　　秦世安叹了气，走上台阶，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说道：“唉，也罢，就按你说的来吧，这孽障一日也不肯让我省心。”
　　又对秦朗说了一句：“还不快滚下去！”，一只手搭在凳子把手上，搓着自己的额头，一副很是无奈的表情。
　　秦朗就这样，被禁足在扶风殿，除过一日三餐和去承天楼练剑外，不得外出。
　　莳樾夫人本想要说两句，但看到秦世安这般恼羞成怒，她素来知道自己夫君的脾性，便只好先在一旁沉默，等他气消再说不迟。
　　话说庄家三子弟回去后，先见了车河紫，她给庄茗服用了化毒丹。
　　车河紫当年行走江湖时，时常受伤，为了化解体内中的阴毒，便自己琢磨着研制出来化毒丹的配方，虽然配方与江湖上广为流传的化毒丹不同，但功效也几乎无差。
　　吃过晚饭，庄吟背着庄茗来到了庄箐房间里，悄声问庄箐：“师叔那边有消息吗？一切可好？”
　　庄箐说：“都好，师叔说他最近正在追查洛家一直给长孙和泽传递消息的人，长孙和泽的消息网极为隐蔽，在百家之中安插的线人众多，他需要一一去取证，让我们稍安勿躁。”
　　庄茗叹气：“兄长他很优秀，向来是世家子弟的楷模，我唯一希望的，就是他能够了此心结，一生开心快乐。唉……事到如今，也不是你我二人能回天的了，倒也多亏了咱们这位师叔，才能看到一丝希望。只是，此事要千万把握好时机，不可打草惊蛇。等到时机成熟了，再让兄长自己去亲手揭开真相吧。”
　　“当年之事，对我们兄弟三人而言，何尝不是一场浩大的劫难呢？”
　　说道这里，两人听见庄茗敲门：“箐弟，睡下了吗？”，庄吟连忙让庄箐躺在床上，自己去开门，见庄茗端了一碗莲子羹来看庄箐。
　　“阿吟，你也在啊，母亲做了莲子羹，正打算一会儿给你送过去，你自己去盛吧。”
　　“好，那兄长，我先去了，你来照顾二哥。”，说罢，庄吟推门离去。
　　他们二人好像有什么事情瞒着庄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