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花美眷》轻浅格格

2、 宫墙雪（2）

　　天未亮，他一身素衣出门，穿过一道寂静密林，黑色长靴踩过沙沙落叶，飞鸟的羽翼煽动滴滴晨露，不消片刻便湿满全身。
　　做个夜行者也挺好的，他发觉自回漠北后，他的话便越来越少，当年一心想早些回家日夜守护的女人，虽然她后来改名叫蓝若夜，但再见发现曾经落在心底的誓言也如风轻浅，而另一个女子则轻易取而代之，让他日思夜想、彻夜难眠，蔷儿，你如今身在何方？
　　十三婶经常当面同他告状，说十三叔是个妥妥的渣男，常常夜不归宿，他总一边安慰他婶子，一边想着那个叫蔷儿的小女子，思量自己算不算也在渣男其列！
　　应该不算吧，他想。
　　越往密林深处行走浓雾越大，身侧几株梧桐树横起的枝桠上站了几只黑鸦，他刚走过鸟儿便开嗓叫唤，一嘴聒噪，似同心绪不大协调，近来雨水颇多，漠北日后大有北国江南之前景，他打算把漠北变成一座真正的江南，不仅如此，等真到了这一天，他一定正式把漠北城更名为寂月城！
　　可是，蔷儿，没有你的寂月城，是不是很寂寞呢？难不成寂寞城才是他真正最后的归宿？
　　不，不会的。
　　“本王想说什么便是什么，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想要什么便一定能到什么，本王无所不能”！雾气颇深，他站在野人山山顶吹风，全身上下不觉干冷，山脚下无忧河水岸茫茫白烟一片，他感知山河好似跟着云雾一起旋转，天边隐约透出来一丝金光。
　　“蔷儿，你知道的，我并非特别的喜欢寂月这个名字、寂月这座城，蔷儿，不过因为你”。
　　天边火烧的越来越旺，当年他第一次同她说上话时，眼神像个热切的小迷弟，那年那天那时也是这般光景，云渐飞，霞光万丈。
　　“我猜姑娘你一定叫云霞”？十多年前，寂月城那个晚上他对她说，五年前，那个晚上他又复对她如是说，
　　他认为这算是苍天冥冥之中的轮回。
　　“为什么”？五年前，她一如既往般皱眉，一脸不为所动模样，眼神同初见时一模一样！
　　“看云就知道了”，他说完，见她大眼一瞪，幸好他习惯了她总一开始的冷淡，明白他的蔷儿定然不喜欢旁人说的这些或真或假恭维话，又或她这般出身的女子冠冕堂皇的话听的太多，早已经起了极强的免疫力。
　　“公子就别白费力气了”，她淡淡说，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蔷儿，我是乔北啊”，他的语气有些无奈，他从未对任何人说过赞美的话！五年前的她不知道，十多年前的她更不知道。
　　无忧河起风了，河雾腾空飞升成云，云在天边幻作各种动物图案，山涛也跟着掩映在茫茫白雾中，他闭上眼睛感知自我，身体在渐渐下沉，灵魂在飘渺上升。
　　人间仙境，多年前，他第一次站在寂寞城寂寞顶，第一次有了这种超然若仙的感觉，后来他便尤其贪恋这种味道，不似在人间。
　　“神仙也应该在江湖，不然多寂寥”，寂月城的一个夜晚，他从青湖南岸横渡到青湖北岸，光着膀子，刚从河中央露个头换气时，一只脚“蹭”的一下踩到他脑门上借力，人影若飞烟而过。
　　不用想，他也知道是蔷儿那丫头，彼时他已跟她很熟，经常叫她女侠。
　　“你爷爷不是说你在家闭关修仙了吗”？他从河里钻出来遥遥的冲着她喊，只是此刻她人已不见，只留下一道音，她说，“神仙也应该在江湖，不然多寂寥”。
　　听后，他乐呵一笑，然，这才发现正对面岸上垂柳阴影里大半夜竟还有纳凉之人，不辨男女，而他正裸着半个上身白花花的肉倒映在水里。
　　那丫头她应该没有看见，他直觉亏的有点大！
　　身后丛林中似乎有响动，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无忧河发出怒吼，云层铺成一道道利剑，对手是山风召唤而来的千军万马。
　　“蔷儿，五年前你说你好似厌倦了江湖、厌倦了人间，我知道你已不再是寂月城我当初遇见的那个小丫头，你说你的心很空，我当时只顾难过，从未想过有一天我的心也会如此的空，很多时候我想那个手握利剑、满目威严、独坐高堂的人，他一定不是真的我”！
　　“蔷儿，这些天我总是会梦见在寂月城离去的那段时间，梦里总青草一片，现在回想我在那座城忙于权谋，委实没有为你做过几件特别的事，唯一的一件便是驾船带你去你的老家，看青山远走、流云高飞，晚上我们在空旷的院落里架起炉火，你指着挂满银河的天，你说，乔北哥哥，多年以后，你要去天上找我”！
　　乔北，这个名字，他想，自打从寂月城回来便再也没有人叫过了。
　　蔷儿，我都快忘记了，我曾叫过乔北这个名字！
　　“我们的王兄定是中魔了”，一个刮着大风的晚上，陈汉阳站在他家王府高高的阁楼上眺望，前方的前方，实际上依然很远的地方，点点宫灯随风左右剧烈摇晃，宛如一排被长线串联飞舞的银色长龙。
　　宫灯错放的光影间，巍峨高墙之上的最高处，男人一身白衣正迎风抚琴，陈汉阳可以想象男人此刻的表情，歪嘴一笑，他似乎听见风里隐隐传来的挣扎声响，略略带着些忧伤。
　　“中魔这般的话天下间也只有汉阳弟可以说，换做另一个人怕是要脑袋不保”，韩谷雨两手重重攀附在眼前的红木雕花栏杆上，今天难得蔷薇书苑无用先生给他们放假，一早陈汉阳喊他喝茶，中午酒后俩人又躺在塌上睡了会，醒来，天已黑。
　　“哈哈，我怎比得谷雨兄，如今虽顶着漠北王族的头衔，可是这天下到底是谷雨兄你陪着王兄一路打下来的，当年响当当的寂寞城太子渊就栽在你手里，而我只会窝在这里坐享清福罢了”，陈汉阳难得说大实话，他不像他王兄一般，兄弟众多且个个如狼似虎，他爹可只有他一个宝贝儿子，从小到大一群男人、女人宝贝着他，生生将他养成个柔软可爱的小绵羊。
　　寂寞城太子渊？韩谷雨突然打了个冷，这个名字多久没有再被人提起，昨日像极了谁早已逝去的前世，他从来都是无关之人。
　　“汉阳弟还是不要揶揄我了，自打从南方回来，王兄对我一直爱理不理的，惹的我那闲不住的爹娘一直揣测我是哪里得罪他了”！
　　韩谷雨嘴角溢出一丝苦涩，他在朝堂不在江湖，他原本在江湖，属于江湖。可是他与江湖二者之间皆以彼此相互抛弃太久，这些年他已然快要忘记自己到底是谁！
　　“王兄何止是对你啊，明明是对所有人好吧，这十年来，你看王兄他都消沉成啥样了，每天只闭门修炼，不是弹个琴、写个字，就是谱一首曲子或看一本书，简直过的跟神仙似的，神仙好啊，逍遥啊，但是神仙也会沾沾女人吧，真可怜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了”，小绵羊陈汉阳语气里无比遗憾，绵羊吃草，他近来为了防止将来同他爹一般中年油腻肥胖，也开始一日三餐吃起了青菜，且每天早晚铁打不动的绕着蔷薇书苑的大操场跑十圈。
　　话说，陈汉阳减肥的事某一日还是传到了他王兄的耳朵里，王兄特意将他喊进宫，故意设了九十九道全肉宴请他吃，看到居然还有猴头时，他当即闭了眼，屏了鼻吸，差点吐了，
　　“王兄啊，肉真臭”！陈汉阳学着女人撒娇，他向来擅长撒娇，不管男人还是女人。
　　“有吗”？王兄当即亲自用镶嵌着绿玛瑙的银筷子夹了一块糖醋排骨伸到陈汉阳脸面前，“来，这可是你小时候的最爱啊，要不要为兄喂你啊”？王兄看似心情很好，不过他说出口的话还是让陈汉阳出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小时候王兄可有喂过他？！
　　“王兄啊，您可千万不要对我太好，否则我若是以身相许，王兄您怕是不好我这口啊”！
　　陈汉阳打趣说完，不知为何又伤到了他王兄哪根筋，王兄正色道，“我是为你好，你看那些整天吃肉的动物无不全是精瘦精瘦的，相反，再看那些整天吃草的动物，个个都是大肚腩”，王兄说完竟真的很认真的看了看陈汉阳的肚腩，摇摇头走了。
　　王兄走后，陈汉阳自个也摸了摸不算干瘪的肚皮，“对哦，好有道理，我怎么没发现”，陈汉阳当即心里默默佩服，但依旧整天吃草，他总搞不懂有些莽汉，天天捧个肉骨头啃，真的好吃吗？尤其是他只要一看见男人一身膘悍的肉，直觉就污了眼，韩谷雨说他像个娘们，但话里却没有贬低的意思。
　　多年前有一次，他陈汉阳跟王兄还有韩谷雨驾车巡视整个漠北城，路过雪山四望山时，山脚下有座很温泉美名远扬，据说泉水包治百病，包括一些生理疾病，女人得子，男人壮阳。
　　他们将车停住，远远观望，
　　“这水真脏”，韩谷雨先开了口。
　　“是啊，居然还有这么多人跳进去泡”，陈汉阳赶紧附和，
　　“我看你们直接说池子里这群老爷们脏不就得了”，王兄说完，陈汉阳跟谷雨兄会心一笑。
　　“不是听阿恩说近来情况好很多，王兄开始经常去皇后蓝若夜那里了”，韩谷雨终于露出一些欢笑，他这个王兄他是知道的，虽然风流多金多权，但二十四岁才有了正式意义上的第一个女人，王兄曾亲自说是皇后，他听听姑且信吧。
　　“哈哈，谷雨兄你还不知道吧”，陈汉阳谈到这里脸颊突然变得绯红，仿若男主角不是遥远处正在自我艺术修炼的王兄，而是他，
　　“去年或者更早的时候，我忘记了，王兄问我有没有可以提高男性功能的药，当时把我吓了一跳，后来我便安排人悄悄给他配了一副”。
　　“哦”？韩谷雨简直不敢相信，他抬眼又仔细将远方高高在上的男人看了又看，天幕黑了一层又一层，若不是那些风里招摇的宫灯，他估计勉强只能看到一道发着光的白影。
　　“我们的王兄”，韩谷雨顿了顿，眉一拧，“他怎么可能”？韩谷雨想起十多年前他跟王兄第一次远离漠北，去寂寞城，那城里有一座相当闻名的红楼，叫天香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