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西凉措

5、黑店

　　师侄俩踏进镇子，人声鼎沸，摩肩接踵，好不热闹。怀灵走近一个卖包子的大叔，双手合十微微鞠躬，“敢问这位施主，成衣铺子在…”
　　“去去去！哪里来的穷和尚，别处化缘去！老子这里可没你要的东西…”
　　怀灵从小在寺里长大，初初下山，致远教给他的都是温文有礼，哪里跟市井俗人直面打过交道？当下便涨红了脸，“这…施主，我不是…”
　　满脸横肉的大叔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旁边一只大手啪的拍了下来，和一块碎银，“给我来三个大肉包子！我师叔是想问你，成衣铺子在哪！”
　　怀灵松了口气，是怀衍。平日里见他吊儿郎当没个正形的，却是比他擅长应付这种局面…
　　大叔见到银子眼睛就眯成了一条缝，“还是这位小师父上道！”一边包好了肉包子，一边给他们指路，“喏，看到了吗，那酒家的锦旗，在那个酒家后的巷子口往里走，拐几个弯就有了。”他掂了掂碎银子，笑着说，“我看这小师父就很合眼缘，这样吧，我再告诉你们，往前走三个巷子的宋老板的客栈，才是不会宰羊的，别家的恨不得把你整个羊毛薅下来呢。”
　　怀衍嘴角抽了抽，双手合十拜了拜，“阿弥陀佛，多谢施主告知。”
　　大叔挥了挥手，回去继续吆喝包子了。
　　怀灵还想问怀灵大叔说的羊和薅羊毛是什么意思，就被怀衍拉着走了。“快走师叔，去晚了就没地方住了。”
　　“可…怀衍，我们不是先去买衣服吗？”
　　“嗨，衣服什么时候买都不打紧，可这马上就要过酉时了，我们若不抓紧找店家，今夜许就得露宿街头了。”
　　怀灵被怀衍拉着走过三个巷口，在第四个巷子中间一面标有‘宋’字样的锦旗店家门前停下。
　　怀衍回头对怀灵说：“师叔，待会我来。”怀灵点头，上前两步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未睡醒的店小二迷迷糊糊，“二位有事吗？”怀灵还未说话，面前的店小二被一只手猛地推开了，“怎么说话呢，那可是客人！”连又转过对着师侄二人赔笑道，“小伙计不懂事二位大…师父莫要见怪，请问二位师父打尖儿还是住店呀？”怀衍看着怀灵，脸上一副“看吧我就知道这衣服穿着肯定有问题”的表情，因为老板娘看到他们袈裟上的金丝双眼都快冒绿光了，看他们的眼神就像看两只大肥羊。怀灵皱眉，他觉得这个老板娘有点问题。
　　客栈的老板是个精明的女人，姓宋。怀衍粗声粗气地说明来意后，老板娘高声吆喝：“好嘞！一间天字一号房，一间天字二号房！”“师父，您楼上请，房间就在走廊左侧最里那两间。需要饭食楼下喊我一声就行。”
　　交了银两，谢过老板娘，师侄二人上楼各自回了房间。怀衍打量着自己的房间，宽敞明亮，桌椅茶具一应俱全，窗台一尘不染。看起来也蛮正常嘛。怀衍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包袱，打算去敲怀灵的门。“师叔，你好了没啊。”
　　“我还在收拾，你在外面等我一会。”怀灵的声音自门后传来，听得不太真切。怀衍想，师叔怎么磨磨唧唧的，一点也不男人。等了一会他觉无趣，泼猴的性子又待他不住，九曲鹤步轻点，怀衍两三下跃上了房顶。踏着这客栈的片片碎瓦，怀衍嘀咕，“这客栈也真够旧的。”突然听到底下传来脚步声，天性的警觉使他倏地一卧，屏住了呼吸。
　　是两个男人的声音，有一个听着耳熟，像是给他们开门的店小二。“东西都准备好了吧。”“老大，早准备好了，迷香四根，保管吹得他们睡得死死的；麻袋也准备好了，里头还有两捆绳儿！那俩和尚一个都跑不掉。”陌生男人赞许地笑笑，“很好，长得壮的那只药傻了卖到人贩子那去，长得好的那个打晕了扛到翠玉堂，我方才跟老鸨谈了个好价钱。”
　　听到‘和尚’两字怀衍瞪大了眼睛，这，这竟是家黑店！好他个卖包子的臭大叔，竟把他和师叔卖到黑店里来了。敢劫他国公府嫡次子，还敢把师叔卖到倌儿馆里！这俩人不想活了！怀衍怒火中烧，打算跳下去与那俩人斗个你死我活，但想了想，觉得锤死他们太便宜了，便忍气吞声地趴下来继续听。他是一丁点儿都不会承认他怒火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认为那俩人觉得他没有怀灵长得好看。
　　等那俩男人嘀嘀咕咕商量完犯案细节后，怀衍腾地一下跳起来，使风借力，几个轻跃直接从怀灵的窗外跳进。“师叔，我有话要和你说！”怀灵正在沉思，也没计较怀衍是从窗户跳进来的，他也开口：“怀衍，你来的正好，我有事要和你说…”
　　师侄俩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这客栈有问题！”
　　怀衍讶异，“师叔是怎么知道的？方才我久等你觉无趣，便上屋顶玩玩，谁承想听到了…”他将店小二和陌生男人的对话复述了一遍。怀灵点点头，“原来如此。”怀灵天性谨慎机敏，他来到房间放下行囊后并未掉以轻心，而是将房间一寸一寸检查摸索，是以花费了较长时间。
　　“你瞧，”他带着怀衍来看，“你刚才上房顶，是不是看到瓦片残旧？”怀衍点点头，那碎瓦还差点害他在房顶上摔下去呢。“那就对了。这个客栈整体破旧，而窗箔却十分崭新，并且有多次拆换痕迹。既然有闲钱频繁换窗箔，为什么不整体将客栈外观翻新一下呢？需要拆换，就说明窗箔有破损。一间客栈，窗箔却老是损坏，就只剩下两种可能性了。”
　　“是什么？”怀衍愣愣地问。他觉得师叔简直神了，居然能从两扇窗户看出这么多门门道道。
　　“一种可能性是此地经常发生打斗，但此镇归姑苏太守管辖，海晏河清，几乎没有群聚斗殴事件。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怀灵看着怀衍，嘴唇动了动，“黑店。黑店拐人用迷烟，惯用的手段。”
　　“哗！”怀衍激动地跳起来抓住怀灵的肩膀，“师叔，你真厉害！简直就是包公转世！”
　　怀灵无奈地把身上的怀衍扒拉下来，“好了。现在的当务之急，是我们该怎么办。”
　　怀衍撸起袖子，“这个简单，夜里不睡等他们来，把他们揍一顿然后拉去报官。”
　　怀灵睨他一眼：“出家人…”
　　“出家人休打诳语，出家人不可轻易动武！我都知道！”怀衍不耐烦地摆摆手，“可是师叔，人家都欺负到你头上来了！他还要把你卖到‘翠玉堂’呢！那可是倌儿馆！”
　　怀灵忽视了那句“要把你卖到倌儿馆”，轻咳两声，“你附耳来，师叔有个方法…”
　　两人挨在一处，怀衍听怀灵叽里咕噜说了一堆，“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听到最后，怀衍忍不住露出了诡谲的微笑，“师叔，高，实在是高！”
　　怀灵又轻咳两声，一张温润如玉的俊脸似有忏悔，“咳，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你快去准备吧，莫要声张，万事小心…”
　　“好嘞！”怀衍回他一个笑脸，出门去了。
　　…….
　　夜半，人定。已是二更天，人们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但是在天字一号房内…
　　“怀衍，你扎的稻草人能行吗！”
　　“能行，师叔！我还在上面画了我自个儿的脸！除了我自己谁都看不出来那是假的，嘿嘿。”
　　也只能信他一回了。怀灵想。突然，隔壁房间穿来细微的异响。师侄俩对视一眼，黑店开始行动了！
　　他们这边也准备好，怀衍裹了裹身上的白被罩单子，拿了湿巾捂住口鼻。怀灵躲在衣柜里侧，同样拿湿巾捂住口鼻。
　　这时，一根细长的管子从窗箔下部透入，一缕淡淡的白烟慢慢从管子里飘出。说时迟那时快，怀衍一个箭步上前，大拇指一堵，把烟全部倒囱回去了，不多时就听到门外“咚”得一声似有人倒地。怀衍正要吃吃的笑，忽听闻门外有人轻声咒骂，“干，明知道晚上要做一票大的还给老子吃酒！”
　　怀衍惊，按照怀灵的指示跳上床躲在帘后。未几遍听到门被人轻轻撬开，有两个人一前一后蹑手蹑脚地走进，凭着过人的眼力怀衍隐约辨别出，一高一矮一壮一瘦，瞧矮子的那身形，是老板娘！
　　见那两人即将靠近床榻，师侄二人对了眼，开始行动。
　　怀灵捏了个使风诀，一阵微风刮过，将门啪的一声合上了。那两人本就做贼心虚，突然听到门阖上的声音吓得一个激灵，那女人吓得低呼，受到男人小声呵斥：“慌什么！你这一叫得吵醒多少人！”
　　老板娘略带哭腔：“平哥，这窗户关得好好的，哪来的风啊…”
　　“少吓自己了。赶紧办事！”女人诺诺的应了，两人一人拿绳一人拎袋，打算将床上的可怜人来个瓮中捉鳖。将至床前，怀衍怪叫着跳出来，全身围着白床单罩子，乌黑的青丝直披，露出的双手扭曲成异状，在寒凉的月光映照下尤为可怖。
　　那两人未来得及作出反应，就听到怀衍低声泣道：“我只是个过路的出家人，天可怜见，你们为什么要在饭菜里下毒害我！”
　　男人惊得跳起，转身质问老板娘，“你把药下在饭里了？！”
　　老板娘再怎么精明也是个妇人，哪见过这等“鬼诘问”的场面，当下便吓傻了，“不…不，我没有…”头一仰就晕过去了，身下极其不堪，传来一股骚臭味。
　　男人背后冷汗直下，来不及多想，听得怀衍幽幽的泪泣还在耳边回荡，膝盖一软先跪了下去，朝怀衍大拜，嘴里喊着：“师父！小师父，害死你的人不是我啊，是地上那个毒妇！冤有头债有主，我只是个做苦力的，求您不要降罪于我啊…”
　　怀衍与怀灵相视一笑，怀衍照着先前怀灵教的继续“诘问”，“我不是你杀的可以不寻你复仇，但你先前抢过的人呢！我都听到了他们的怨灵，他们都诅咒你，要我将你带入十八层地狱呢！”
　　男人闻言不断地磕头，用力之大，他的额头立时起了肿块渗出鲜血。“求佛祖饶命！我只是把他们转手卖了出去，并不知道他们后来如何啊！他们的死也与我没有关系啊！换来的金银我都置于后院井下了，一毫都未曾动用，佛祖明鉴！”
　　怀灵打了个手势，怀衍会意，幽幽叹息，“我方才请示了佛祖，佛祖说你罪不至死…”
　　男子闻言大喜过望，连连再拜，“多谢…啊！！”
　　他没能把感谢佛祖的话语说完，因为怀衍一记泰山压顶直接将他压晕了，怀衍从他身上跳起，嘚瑟地冲他呲嘴笑，叫你觉得我不帅，压都要压死你。
　　怀灵从暗处出现，俊雅的脸上还是一样的忏悔：“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怀衍，你将他们捆起来，我去给官府送信。”
　　“信？师叔，你什么时候写的？”
　　怀灵冲他神秘一笑，“你作鬼的时候。”
　　……
　　寅时日将升，平凡的人们纷纷从梦中醒来，开始一天复一天的劳作。不知是哪家小儿始传，家家户户的大人去了宋老板的客栈围观。听说宋老板开的是一家黑店，昨晚却吃了大瘪，栽在两个和尚手里了！衙役不耐烦地驱逐围绕着的人群，有人在往外一箱一箱抬着赃物。对于抓捕了黑手的和尚，人们津津乐道，却无人知晓他们所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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