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西凉措

4、下山

　　侧殿外，怀灵听到了师父与师兄的全部谈话。他原本怀揣着欣喜的即将要与师父一同下山的心情被谈话中的晴天霹雳击得粉碎。人人为之疯狂的魔晶…被青丘私藏的佛铃花…带佛铃花远遁的族长…师父话中的无奈与怆然…怀灵的大脑一片空白。听得师父说“可能回不来了”，他更是不可置信地倒退两步。
　　差点撞翻长廊上的兰草。
　　致远听到声响，走过来瞧他苍白的脸色，语气温和：“为师与□□的谈话，都听到了？也好，省得为师再费口舌。”
　　“师父…此番下山真就不回合方寺了吗？”
　　“端看局势如何。若那些个老匹夫逼我青丘太紧，我就必须驻守于彼了。”
　　致远看他脸色灰败，全无之前即将下山的蓬勃朝气，不禁摸了摸他的头，抚慰说道：“你此番下山无妨，有为师在定会护你周全。我白非若是连本家都护不住，岂不是丢了合方老祖的脸！”
　　“那师父，下山之后我还能叫你师父吗，还是…”
　　致远一双桃花眼流光溢彩，在凄美的夕照下显出琥珀般的晶莹。怀灵愣愣地看着他，师父生的真是好看，一双眼睛更是巧夺天工。
　　“自是还喊师父。不必拘着，左右天下都知道我白非受教于合方寺，合方老祖座子一个顽劣子弟罢了。”
　　翌日清晨，未到卯时师徒俩就告别□□，相携下山。走至半腰，致远抬头望了一眼前方那轮圆日，对怀灵说：“小三，就在这歇会吧，吃食果腹。”
　　怀灵乖乖地点头，在包袱里掏出干粮和水囊，走至老树旁的一块大石上坐下。致远正准备去寻些浆果，陡然眉峰一聚，闭眼再睁已是狰狞魔瞳，凛冽的目光射向怀灵身后十几丈外的草丛。
　　怀灵见师父异动，立刻转身看向那草丛。未等他作出什么反应，致远已散漫出声：“本座当是哪儿来玩的泼猴，没承想是自家的小贼。”
　　怀灵诧异，转头只见那草丛抖擞两下，钻出一个脏兮兮的健壮小伙，炯炯的目光正是怀衍这个歪和尚。“师叔公此言差矣。我怀衍行得端坐得正，从不干那些个偷鸡摸狗的小事。”
　　致远嫌弃地看着他身上的灰和土，“你个小滑头倒是好本事，竟能从□□眼皮子底下溜出合方寺。本座猜你此回少不得得脱层肉咯~”
　　怀灵看怀衍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显然是在打什么主意。果不其然，下一秒怀衍便朝致远跪地大拜：“求师叔公救我！师叔公带我一程！”
　　致远似笑非笑：“你一届弟子未经住持应允擅自下山，每日一例洒扫义务偷懒，如此种种戒规训下你至少也得去半条命。怀衍，胆子不小。”
　　“但我不喜行途聒噪。你给我一个救下你的理由。”
　　怀衍急得冷汗滴下，喊出：“师叔公救我！我国公府为青丘撑腰！”
　　致远眸色微深。他不是不知怀衍的身份，方才读心也明了怀衍的想法，但他没想到怀衍直接就把条件说了出来。怀衍清楚否，此话一旦出口，就意味着朝廷也要牵涉其中了。朝廷、武林、妖界、神界…
　　致远一哂，乱世要来了。
　　“可。□□我去与他解释，但途中你不可喧哗，且要替我背负行囊。能做到？”
　　怀衍惊喜万分，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多谢师叔公！”
　　怀灵在一旁看着，暗暗摇了摇头。怀衍什么都不知道，他也不知道此番该如何凶险呢…
　　怀衍却是没想那么多。他不知费了多大的功夫才刨地猫着腰在后山竹林挖了个洞爬出来的，
　　只想着外面的花花世界，哪里顾得上他师父找不到他凶神恶煞的模样。
　　先玩了再说。
　　可他不知道，他为逃脱罪责的一句话，将国公府乃至整个朝廷拉进了一个什么旋涡之中。因缘会遇时，果报还自受。
　　“脏死了。哪有出家人整日灰头土脸的？”作为一只有洁癖的白狐，致远十二分的嫌弃刨土出走的脏兮兮的怀衍。“怀灵你带他去潭边洗洗，一刻钟。”
　　“哪有这么快的啊师叔公…嘿你这小怀灵，别扒拉我！”
　　“阿弥陀佛，我扒拉你？瞧你身上脏的，还不快去洗？”
　　致远看着少年人走远，笑了笑。聒噪。
　　信手扯了一片叶子覆于睫上，正打算躺在怀灵先前坐过的那块大石上休息片刻，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因有一瓣微小的闪着细芒的绒毛飘到了他眼前。
　　那是狐族传信的媒介，那撮绒毛就是狐毛。
　　致远嗅了嗅，是阿姐的。随即一掌捏碎，白渃带着哭腔的声音传来出来：“阿弟，崆峒派老匹夫又来闹事了！他们骚扰了东明县的几个村落，将近菏泽！木青子他们都吓坏了…”
　　轰！
　　致远一拳将身下巨石击得粉碎，武林欺人太甚！真当他青丘无人来护吗！想他白非在这人间横行的时候，这些老匹夫还不知道在哪个旮旯里！
　　“真为生死，发菩提心。以深信愿，持佛名号…”念几句禅语平复怒意，他传音入怀灵耳中，“小三，为师有要紧事赶回青丘。你与怀衍即刻下山，自山下驿站一路往北，到达中原后务必小心切勿停留。往东数百里见薄雾桃林，即为青丘。”
　　“待为师处好要事，再前来寻你。看着怀衍，别让他闯祸。”
　　说完，致远长啸一声，一阵妖风刮过，翩翩如玉的俊俏公子顷刻不见，一只体态修长通身雪白的狐狸落之。白非转头朝怀灵的方向看了一眼，身后九尾似有生命般微微摇曳，他毛倏地立起，九尾暴涨，脚步轻跃，一下消失不见。
　　正在戏水的怀衍正嘟囔着：“这不是阳春三月嘛，怎的这水还如此冷…”
　　“哎，怀灵，你看那条肥鱼，定有足斤重，捉来烤着吃一定异常鲜美…我们去捉鱼吧怀灵…怀灵？”
　　怀灵似才反应过来，“啊，怀衍，你…你洗好了吗，洗好了把袈裟穿上，我们走吧。”
　　怀衍狐疑地看着他不太好看的脸色，“你怎的了，出什么事了吗？”
　　怀灵叹口气，“师父先走了，他有急事，现下就你我二人了。莫慌，师父已告知了我方位，我们两人也能找到青丘的。”
　　怀衍瞪大了眼睛，怪叫道：“师叔公走了？我去…这也太不负责了吧，那我师父那边…”
　　怀灵斜了他一眼，“出家人休打诳语。放心，师父答应你的事，一诺千金。现在起你要叫我师叔了，不可再怀灵怀灵地叫。”
　　怀衍眼珠子一转，说道：“怀灵，你有没有想过，我们身上的袈裟实在太过显眼了些？不如穿上便服，不惹人注目，行走起来也更方便些。”谁知道师叔公早年混天混地的，江湖上有没有几个仇家呢…方圆几十里的寺庙就合方寺一个，一身袈裟走出去谁都知道这是致远的弟子了。当然，这话他只敢在心里说，可不敢当着他怀灵小师叔的面说。
　　怀灵思索，怀衍说的也不无道理。但代表佛祖的信物怎好随意褪下？他决定：“我们先下山，看看附近有没有成衣铺子。”
　　怀衍应声，两人收拾好东西，深一脚浅一脚的下山了。
　　到达山下驿站时，怀灵抬手抹了抹额上的汗，日已中天。他回头看，冷龙岭上的合方寺隐隐约约露出一角，藏于薄雾之中，看的不太真切。怀灵突然生出一阵怅然，他已在合方寺度过十二年了，弹指一挥间，这个古朴的寺庙，在他心里早已是温暖的家…而生父生母的面容，年幼的记忆，于他而言就像寺里莲花池被投了一枚石子，清波荡漾，模糊不清。
　　摇头丢掉杂绪，他看了眼大口大口喝水的怀衍，说：“怀衍，慢着点喝，容易呛着。路途很长呢。”
　　怀灵走上前去，双手合十微鞠躬朝驿站的小伙计拜了一拜，“小施主，敢问附近哪里有成衣铺子？”
　　小伙计是憨厚的农村小伙，看到怀灵一袭袈裟就笑了，“师父您是合方寺的吧？我爹说了合方寺是佛祖遗留在人间的舍利子啊！寺里都是极心善的好和尚…”
　　看到怀灵红了脸，又转头说：“小师父您要买衣服吧？喏，你往这条路走，一路向北，走两个时辰就能看到镇子了。镇子里有好几家成衣铺子，质量一个赛一个的好…”
　　怀灵怕他滔滔不绝，赶紧鞠躬再拜了一下，“多谢施主！贫僧有要事就不叨扰了。”说完从盘缠里掏出一点碎银子递给小伙计，拉着怀衍沿着路走了。
　　小伙计拿着碎银子，转身回客栈，“这小师父还挺大方，估计是个刚下山的…”
　　怀灵拉着怀衍走了十几里路，心里在盘点剩下的身家，等会要给自己和怀衍置身新服，眼看
　　怀衍快把水喝完了，原本够七天的干粮也被他吃的只剩四天…身上的银子是不多了，得省着点花。偏那个烦人的还在嚷嚷…
　　“师叔，什么时候才能到呀。我饿了…”
　　怀灵难得的黑脸，“忍着。再一个时辰到了。”
　　怀衍也知道自己吃的有点多，委委屈屈地跟在怀灵后面。
　　将近申时，师侄俩拨开路边一人高的杂草，终于站在了镇子的墙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