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西凉措

2、致远

　　未几，一阵凉风刮着他还未扫完的落叶，打着卷儿，送来一句轻轻的佛偈：“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怀恒大喜：“是师叔公回来了！”
　　父子俩抬头，眼前不知何时站了位翩翩公子。眉似远山，鼻若琼玉，白衣胜雪，嘴角含春。一双桃花目风情流转，眉眼俱是笑意。
　　他看也不看男人，只蹲下身，与小三平视，薄唇却吐出泠泠清音：“这个孩子，我要了。你要的报酬，自会有人领你去拿。”声音入耳，如三月冷泉叮咚，五月凤凰琴鸣，男人终于反应过来，眼前的这位公子便是致远大师了！男人忙跪下磕了个响头，“多谢大师！”
　　致远皱眉，一把抄起地上的小人信步避开他的磕头。“免了，你去领饷即可。”
　　小三定定的看着致远，痴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比娘还好看...他还对自己笑了，比先前那个黑胡子叔叔要好的多。
　　致远精通读心之术，知道这小人脑袋里的想法后笑意更甚，自然地牵起小三的手往内院去。赶来的怀恒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那个浑身上下都是洁癖的师叔公，那个连寺里弟子指甲长了都要皱眉叫人剃去的师叔公...居然主动牵了一个脏兮兮穷孩子的手？
　　男人还跪在地上。已经带着小三走进内院的致远传音入耳，淡漠至极：“走吧。从今往后，怀灵不再是你的儿子，你亦不必再来见他了。”男人起身，转头望着小三和致远消失的方向，终是一咬牙跟着小和尚取来救命的十石粮食，下山去了。
　　致远魔瞳睁毕，恢复原来清明的样子。他已看到男人脚步蹒跚地下山去了，立刻松开牵着小三的手，在怀恒身上抹了抹。一旁的怀恒没有一点不适，师叔公还是原来那个师叔公呀。
　　“那个...”致远觉着有人在扯他右袖，低头看小三脏兮兮的手，微微皱眉。怀恒暗叫不好，正想扯开小三，却不想致远挑了一双桃花眼，蹲下来问他，“何事？”
　　“我爹去哪儿了，好看叔叔？”怀恒绝倒！致远顶了顶后槽牙，真不愧是温敛的孩子！怀恒怕他再说出什么大不敬的话触怒师叔公，赶紧爬起来堵住他的嘴。小三不舒服，唔唔唔地表示不满。
　　致远叹息，“怀恒，放开他吧。”他想过编个善意的谎言好哄骗这孩子，可若日后他发现自己是被遗弃解释起来委实麻烦。想他堂堂青丘狐仙，本该岁月静好活过这三千多年，如今却要沾染这俗世的烂摊子，全赖温敛。
　　他决定还是说实话：“小三，你听好。下面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爹走了，他不要你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你也不会再见你娘和兄弟姐妹。我愿收你为徒，你跪下来，给为师磕三个响头，这事儿就算成了。”他顿了顿，见小三清澈的眼里似有泪光，心下叹息，“若你不愿...出家，在合方寺做个洒扫仆役。一个闲人，我寺也不是养不起。”
　　他背过身，负手而立。“我给你一炷香的时间考虑。”
　　怀恒立在一边，大气不敢出。师叔公今日实在反常，全是因为这个小人儿。合方寺上下，实际上都是他师父□□的弟子，而□□却是致远的师侄。师叔公居然收徒了！怀恒不禁有些嫉妒小三，他压了自己一个个辈分呢！
　　致远默默算了，已过半炷香。此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似膝盖跪地之声。小人儿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致远不说话，仍是背着他，等他磕完头了才淡淡开口：“往后你便要绝了这世间红尘，一心念佛。你可后悔？”
　　“不后悔。”
　　“往后你便再不能与段玉、温敛相见，老死不相往来。你可后悔？”
　　小三的身体不可抑制的抖了起来。致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漠，却如寒冬坠地的冰凌般刺穿他的心肺。他呜咽着，想哭，他想爹爹和娘亲，甚至想家里还在吃奶的弟弟...可他不能。爹不要他了，把他扔在这里。爹说致远大师是个好人...小三闭上眼，再睁开时已平静无波。
　　致远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他的回答。他心下冷笑，不过就是个孩子。他正准备转过身，小三淡淡地说：“不后悔。”
　　致远却是不动了。他看到小三的第一眼就通晓了他的命格，他的佛缘，他的前世今生。他知道这孩子悟性极高，也知道他无心无情，能入寺庙再好不过。可他仍是，对这孩子有了一丝怜惜。
　　怀灵的命里，注有大劫。躲得过，便得道高升，立地成佛；躲不过，便灰飞烟灭，风吹了无痕。
　　可古往今来，命中注定有此一劫之人，哪个能安安稳稳得活过？
　　他抬起魔瞳，望着段玉离去的方向，兀自笑了。
　　温敛，你可真是生了个好儿子啊。
　　我收下他，抚养他，庇佑他，指点他，能不能成佛就看他造化。可我对你，已经够了。我欠你的，我都还了。从今往后，你我再无半点瓜葛。
　　小三还跪着，头顶响起一个淡漠的声音，“为师给你赐名怀灵。即日起，你便搬到善水院，每日寅时在后山等我。”末了，语气严厉，加了一句：“你可记住了？”
　　怀灵恭敬地磕了个头，“弟子记住了。”
　　他挥挥手，“起来吧。”转头向怀恒吩咐：“带他下去拾掇，整理干净了告诉我。”
　　怀恒诺诺领命。他走了两步，回头苦兮兮的问：“师叔公，那我们一众弟子，该如何称呼怀灵呢？”
　　致远起了坏心，嘴角一勾，自是万种风情。“他与□□同辈，尔等自是叫一声‘师叔’。”
　　怀恒惨叫，带着怀灵灰溜溜地走了。
　　暗处的明贞一听脸都黑了，这么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人儿居然和他平起平坐！当然，他不敢质疑致远的决定。待怀恒和怀灵走远，他才从暗处出来，恭敬地朝致远拱了拱手，“师叔。”
　　致远没看他，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明贞也不在意，把疑问在心中揣摩个把遍，说：“师叔明知这小子命格有缺口，为何还...”
　　“为何还收他为徒？”致远似笑非笑，伸出根骨分明的食指朝他虚虚一点。“明贞，你不是最通那推演之术。怎的，本座不过云游十年，你一点长进也无？”
　　明贞冷汗涔涔，“小子顽劣，哪敢在师叔面前班门弄斧。”
　　致远收回手。“那孩子根骨奇佳，又有佛缘。若能指点迷津排除万难，定能成佛，岂非吾辈造化。”
　　“可他命途太过凶险。”
　　致远闭了闭眼。“无妨，我不会让他堕入魔道。倘若他真危及生灵，我便第一个铲除了他。”
　　您舍得吗。明贞心里想，他自诩是世上仅存的懂得致远的几个人之一，懂得他这师叔面带风情又冷如冰霜，实则心里极善。对他，对弟子们，对普罗众生都如是。若真有那么一日...明贞不敢想了。
　　两人并肩站着，都在为同一个小人儿担忧。一只青鸟掠过，几声翠鸣，面向群山，数峰无语立斜阳。
　　天要昏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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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Hello，这里是西凉措。为什么叫这个名字呢，因为想要的名字都被人占用了...新作《众里寻他千百度》，小怀灵带你探红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