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里寻他千百度》西凉措

1、锲子

　　天宝十三年，冷龙岭山脚下。
　　男人一手牵着他，一手抱着一个半旧的竹筐。距合方寺还有十里路，不知道大师肯不肯收下小三。
　　饥荒三年，这世道，穷人是活不下去的。家里米缸早已见底，可阿敛又怀上了...
　　思来想去，他只得在五个孩子中，挑挑拣拣，选了身子骨最弱的小三，打算卖到合方寺去--传说中致远大师所在的合方寺。到底是自己的骨肉，他不能忍受那人牙子盯着小三淫亵的目光。
　　他不禁紧了紧手掌，听得一声细若蚊呐的痛呼：“爹...”
　　他低头，小三微微瞪大的眼睛泛着点泪光，清澈见底。他叹惜，小三是几个孩子里长的最像阿敛的，或许合方寺本就是他归宿。他撇过头，强忍着不让自己去看小三。“走了。等到了寺庙，爹教过你要叫人的。”
　　“知道了。”小三懂事的点点头。这是他第一次单独与爹出来玩，他有点点隐藏的欢愉--姐姐和小四他们都没被爹带过呢！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一向笑的温润的娘，在出门前扯着他眼眶红红，哭得海棠凝露。
　　他摇摇头，不再想，反正今晚就能回去抱着娘亲了。
　　......
　　两个时辰后，父子俩站在一座古朴的寺庙前。寺庙正上方的门沿挂着一块匾，“合方寺”三字，陈旧而模糊。男人有些疑惑，觉得这寺不如他想得那般恢宏。残破的蜘蛛网零零散散织在门柱上，门外一个洒扫弟子正驱逐那些飘落的枯叶。
　　男人上前两步，还未开口，洒扫弟子一抬眼看见他们，眼睛立刻来了神光。“两位是入住的香客吧？快请，快请！天可怜见，几天下来，俺就没见过几个活人了...”
　　男人讪讪地，抬手按住那风风火火的小和尚，“小师傅，我们不是香客，也不入住...是鄙人有些事想拜托致远法师。”
　　洒扫弟子愣了一下，随即上上下下地打量父子俩。仍是颔了下首，“那也先进来吧。外面日头怪毒的。”
　　父子俩跟着洒扫弟子进了寺门，穿过长长的内廊。想不到合方寺看起来锋芒不露，内里却别有洞天！内廊两侧各置姿态万千的兰草，沁香袭人。檐壁上暗鎏金纹缓缓涌动，刻着不知名的经文，据洒扫弟子介绍，那是《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男人牵着小三默默地跟在洒扫弟子后面，心中有种莫名的虔诚。
　　“不过呀，师叔公未必肯见你们。”听闻此言，男人强行把放在中庭那口足金大的佛钟上的注意力挪了回来。“怎...怎会？大师此时不在寺中？”洒扫弟子耸了耸肩，“他老人家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我师父都未必知道他现下何处呢...哎呀！”
　　男人什么都没看清，只见一道虚影掠过，随即洒扫弟子便一声痛呼。待看清时，一个年逾半百的黑髯公正铁青着脸掐洒扫弟子的耳朵，厉声道：“怀恆！本就是罚你才去扫地，怎的给咱扫了两个闲人进来！”
　　他声若洪钟，小三被吓得往父亲身后躲了躲。
　　男人听言涨红了脸，连忙拱手，“大师误会了，小民此番前来叨扰，是来找致远大师...确有要事。”
　　说完，将身后小三拉到黑髯公跟前，指着他：“这是犬子。”
　　明贞看着眼下这个瘦瘦小小的孩子，竟不由自主地开始推演他的命格。八卦相，紫微星，乾坤璞谒合六甲...他虬眉皱的死紧，看向小三的目光宛若有实质，刺穿了他的身体，也刺探了他的前世今生。
　　小三眉心的红痣，鲜艳几欲滴血。被他目光一探，小三局促不安。
　　明贞收回目光，再没此前凶神恶煞的模样，转头淡然道：“师叔未知何方，近日也未必返还。二位移步吧。”
　　男人仍不死心，强说道：“那敢问师父可否...收下犬子？”见□□回头，他推着小三上前两步：“即便做不得出家人，留在贵寺做个仆役也是可以的...”
　　明贞目光在男人窘迫的脸上转了转，说：“恐贩子才是施主的目的吧？”不等男人开口，他转回身，摆了摆手，“本寺也不用仆役，请回吧。”
　　男人想追上去，被一旁看了许久戏的怀恒拦住了，说话也不像来时客气，“施主，我师父开口您就回吧。他不让进的话谁说都不好使，眼下师叔公又不在...”他瞧了瞧男人青白的脸色，斟酌着说：“当今世道，人人饥馑，俺们庙里也不好过啊...”
　　男人弯下腰，拱了拱手。怀恒回礼。他眼瞧着父子俩沿来时的路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