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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夜半烟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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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烟花在半空中绽放的时候,血蒂莎将将看完四域之乱。
这一声巨响,冷不丁地炸开在寂静的深夜里,令人猝不及防。
血蒂莎一怔,抬头望去时,正好看见那一捧烟花在绚烂过后留在半空中的一小截尾巴,苍白的尾烟,单薄又脆弱,还没等她眨一下眼,就已经默默地独自消逝在黑夜。
正对着书桌的那十六扇雕花窗早在非晴进屋后就关上了,直到非晴辞行,才被打开一扇。那扇窗斜对着书桌,非晴走远了,血蒂莎也没关上,大七月的天,即便不是青天白日大中午,也难免有些闷热,血蒂莎便索性把旁边的另一扇也打了开来透风。
不知是不是错觉,烟花炸开后,夜里的空气似乎更燥热了几分。
血蒂莎喝了口水,没去看那第二道升空绽放的烟花,润了润嗓子后便重新低下了头,接着先前未看完的段落继续阅览。
楼下突地升起些轻微的躁动,似乎是某个起夜的丫环,迷糊之际乍然听此巨响,禁不住发出了一道惊呼。丫环拍了拍受惊的心口,疑惑这般大的动静是何物作祟。没等她思考那声音的缘由,半空中再次绽放开来的艳光就回答了她的疑惑。
咻——啪!
天空中接二连三地炸开几支烟花,红艳艳的、金灿灿的,开的炫目。
惊呼变成了惊叹,觉浅的丫环小厮们纷纷醒来,睡得死的,也被同屋之人此起彼伏的惊呼声和碎碎叨叨的交谈声吵醒,认命地爬起床,披上外衣便好奇地来到窗边围观。烟花炸开的五彩斑斓的艳光和着月光一齐映到窗边,照亮了一张张惊奇的脸庞。
“哪家府上在放烟花呀?”
有丫环问。
“哪家府上敢?”她旁边的同伴机灵,眼珠子转了小半圈便猜出一二了,笑着反问道,“今儿沉王爷进京,谁敢抢天家风头呢?”
“呀!”丫环转过弯来了,捂着嘴小声惊呼了下,“那这烟花岂不是宫里头放的哩。”
临近的几个窗子里传来笑声,似是被她的后知后觉逗笑了。
“去去去——都安静着点儿!毛毛躁躁没大没小的,都给我回床上睡觉去!”
是守夜的玉兰,听见了院子外头的骚动,黑着脸过来赶人了。
丫环缩了缩脖子,就要听话回床上歇息,那位机灵的同伴“欸”了声,连忙拉住了她的臂膀,笑说:“别急呀,再看会儿,多好看的烟花呀。”
丫环想扯回她的手臂,扯了两下没扯动,气恼道:“放开我,我要回床上睡觉去了,你要招惹玉兰姑娘你自己去,别拉上我和你一块儿遭殃。”
可惜丫环的心愿没能达成。那会儿玉兰声音一出,细碎的说话声便瞬间消停了,接踵而至的只是一串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和哒哒哒的脚步声。如此一来,这边丫环自以为轻微的拉扯声,在只有烟花炸开的夜里,竟然惊动了不少人。
玉兰蹙了蹙眉,循声找过来,敲了敲半开着的窗,“做什么呢?吵吵嚷嚷的。”
丫环一抖,怨愤地瞪向拉着她不让走的同伴。
还没待她出声解释,她旁边那机灵的同伴就笑着开口了:“玉兰姑娘,您瞧这烟花声这么大,奴婢们就是扯团棉线把耳朵眼塞圆了,怕都是能听个鼓噪响儿,咱们就是有心回床上歇息,也怕是睡不着呀。”
玉兰扫了她两眼便认出她是哪方人物了,院里的一个杂使丫环,名叫橙儿,平日里差事不见得办得多好,叨嘴的地方可从没少过她。她若没记错的话,晌午那会儿抓倒的那群闲聊沉王进京的丫环里边就有她。玉兰心下一哼,她平日里最是瞧不惯丫环小厮们懒懒散散地聚作一堆儿吹天吹地。
玉兰瞧她面上带笑的谄媚样儿,有心想难为她,便道:“哦?橙儿姑娘有何高见呐?”
“可当不得您这声姑娘!”
橙儿福了福身,虽是推脱的谦词,语气里却忍不住带出了两分窃喜来,显是心里头被这声“姑娘”美的不行。自觉玉兰瞧她还算顺眼,起了分蹬鼻子上脸的心思,死皮赖脸地笑着道:“玉兰姑娘,这烟花一时半会儿怕是停不了,不如让咱们这些底下人开开眼,见识见识这烟花盛景,也让咱们也沾沾今儿这喜庆日子的光——姑娘放心,奴婢们一定把这两片嘴巴肉给封死了,喉咙管也给塞紧咯,便是唾沫声也不发出点儿。”
玉兰冷笑,个眼皮子浅的,还以为能说出些什么了不得的文章呢。
她眉一沉便要发火,只是还没待她怒声拒绝,身后不知具体是哪扇窗户里的人也传出了声音:
“玉兰姑娘,橙儿说的有道理呢……”
“是呢,大好的日子,咱们也想开开眼……”
“话粗理不粗,您发发慈悲……”
“……”
一声方落,一声又起,也不知是谁开的头,丫环小厮们像是入了油锅的火苗,突然就胆子壮了起来,大抵是觉得身边有人陪着,也咂摸出几分法不责众的好处来。
一口恶气咽了回去,玉兰心里一沉,倒没料到如今这个局面。这会儿若是强行压下去不是不可,只是难免众人有怨。青竹又不见了人影,没人唱|红脸,明儿岂不是不是还得她自己来安抚他们?她心里头打了个转,心道与其明儿拉下脸来,还不如这会儿就网开一面罢了……玉兰深深地看了橙儿一眼,倒没想到她每日招猫逗狗的竟然也结了个不错的人缘。
思虑不过一瞬,玉兰很快做下了决定。她脸色一沉,“都吵什么?当这儿是你们乡下屋里的炕头呢?相府的规矩都记到哪儿去了?这就是你们说的唾沫声都不发出点儿?”
众人噤声,胆子小的歇了心思,不敢再出言触怒玉兰。橙儿却是眼一亮,听出了玉兰话里的松动。她“哎哎”连声答应,眼咕噜一转便麻溜地递上了台阶,“咱们脑壳顿,没转过弯儿来,下回——下回呀指定把唾沫星子都咽下去!姑娘再给咱们一次机会吧。”
玉兰神色渐缓,语气虽不见好却也没立即驳斥回去,她冷哼一声,似是不悦道:“管好你们的嘴,再要是吵吵嚷嚷的,通通罚一个月月俸。”
玉兰瞥了橙儿一眼,“要看烟花就安安静静地看,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要是有谁耽搁了明儿的差事,可别怪静思院的规矩饶不了他!”
说罢转身就走。
众人先是一愣,而后反应过来知是玉兰同意了,心里一喜,鞋也不穿了,外衣也不搭了,哒哒哒地跑下床推开窗,脸挤脸,腿挨腿,争先恐后地趴在窗台上看起了烟花。
——哇,这宫里的烟花可真是漂亮啊。
——要说还是沉王爷得万岁爷的宠。
——我堂兄那年娶亲正好赶上年初一也没见过这光景呀。
橙儿托着下巴安安静静地看烟花,想到这烟花盛景的缘由,再想到那出尽了风头的主人公,想着想着大晚上做起了白日梦,不禁将自个儿代入了沉王爷的角色中,美的笑咧了嘴。哈!往后我赎了身回家时要有这阵势,我做梦也得乐出声来!
……
楼上书房。
血蒂莎已看完历年大事集,揉了揉有些酸痛的眉心,闭上眼缓慢转动眼珠。
突然记起柜子里还有个木箱,非晴来之前她原本打算撬开来看看的。
正好有些疲倦,血蒂莎下楼找了根细长的银簪,插进锁孔里对准凹槽来回撬了两下。
嗒——铜锁应声而开。
里头堆满了书信,血蒂莎拿出一封,撕开信笺上的往江花印泥。
一封浸着幽幽墨香的书信逐渐在她手心里伸展开身子,密密麻麻的一整页,起头的簪花小楷娟秀又缠绵:济舟亲启。
——又是他啊。
凤轻飏,凤济舟,凤十一。
乌黑的瞳孔里隐隐闪过一丝暗红的光泽,快得像是错觉。
纤细的指尖缓缓掠过开头四个小字,血蒂莎面无表情地想,又是你啊,凤轻飏。
怎么今天哪儿都有你呢。
她暗中保护了多年的墨隐澜,心里眼里,都是凤轻飏。
她期待了十一年之久的七月三,到处是凤轻飏。
史书里写他英勇善战,剑扫十三军,雷霆手段镇压康、白两国叛军。
册子里记他颇得圣宠,凤皇为他破例,着司礼监连策两场接风宴。
墨秦远担心她和凤轻飏重修于好,让她安心在相府休养,明为静养,实为禁足。
玉兰在她面前丧着脸,明里暗里的找机会劝她认清本心和凤轻飏和好。
就连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夜晚,也被这场庆祝凤轻飏凯旋的烟火吵得四分五裂……
信笺不知何时被扔到了一旁,葱白的指尖起伏跳跃,转而在身前的抽屉里翻找着什么。等血蒂莎回过神低头看去时,才猛然发觉指尖搭上了一张干净的白纸。
血蒂莎沉默地摩挲着,指腹慢慢地滑过纸张上的浅浅纹路。轻抚的动作突然一顿,一个眨眼,那张干净的白纸已经安安稳稳地铺在了枣红酸枝木的桌面。
她沾了沾墨,笔尖收回来的下一瞬已经在纸上走过了两个大字,快的连执笔人都没反应过来,仿佛人之本能。
血蒂莎动作一顿,她盯着纸上那两个字,眼里闪过一阵又一阵的恍惚。
——师傅。
师傅。
师傅啊……
纷杂繁乱的思绪,开始一点点的自发整理归位,闷热躁动的心底也在同时,奇异地安静下来。血蒂莎缓缓吐出一口浊气。觉得方才自己有些莫名其妙。
她收了笔,垂眼一看,果不其然,一滴浓墨不知何时滴了下来,正巧滴在那一笔而成的“师傅”二字下面。
血蒂莎微微垂下眼,轻轻地将信纸揉成一团,再打开旁边第二层的抽屉,平静地将其放了进去。那小小的抽屉里面,已经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纸团,如果有人偶然发现此格,百无聊赖之际将其一一打开,会发现那纸上写的,无一例外,全是【师傅.】。
血蒂莎合上屉子,重新取出一张洁白如雪的信纸,侧身于砚台中沾了沾墨,端端正正地从那开头二字写起。
师傅。
屋外楼台林立,烟火声沸沸然依旧,姹紫嫣红的空中娇花,一朵接着一朵,在黑漆漆的幕布上绽放出一个又一个星火灿烂的笑靥,渲染开一道又一道的浓墨重彩。
……
正史《云历》曰:光禧二十五年七月三日,辰时,凤安沉王进京,率凤禾军一十二万,俘虏一万八千。凤京百姓皆出户而迎,夹道陈列,锣鼓鸣鞭,口呼战神。辰正,沉王过正德门。上闻之,大悦,出殿十步,率文武而迎。赐一等田八点八顷、良马八十八匹,黄金八万八两,前朝字画八十八卷。戌时,上举接风宴于正阳宫,与会者皆天潢贵胄,天家之戚也。击钟鼓以为乐,张弓矢以为舞。乐既和奏,霆霆天雷可以争锋。舞足合踏,猎猎旗阵莫可出右。玉盘中天,时近夜半,宴至酣乐,鸣礼炮八十八响,与天同庆。上曰:沉王济舟,国之重器,朕之瑰宝也。
野史《某闻》曰:光禧二十五年七月三日,棠公主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