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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相见欢词集 ...

  •   血蒂莎知道自己又做梦了。

      梦里的景千奇百怪,时间扭成了一团线,眨眼间就是三秋十年,四季雨雪。

      白墙绿瓦,落了春雪的寒梅树下,姿容甚美的男人挑着红灯笼悠悠坐下,他轻轻偏头,那团融融的火便映进他眼底。

      笑吟吟的:“阿真。”

      下一个眨眼画面猛然灰暗——像是突然被掐灭的烛火,只留下一道仓促的白烟——人影倏地拉远,笑容在视野里扭曲着破灭。

      古巷成了海岛,海岛里又长出了草原,轰的一声,红光四起,草原上燃起了熊熊大火,火里面烧出了万丈高楼。海水咆哮着压来,陆地上托起滔天骇浪,山坡压成了浅滩,平地压成了大海。

      日落西山,绿水绕着海湾。浪花的脊梁骨,节节分明,那上边不止有日暮的光,还有一双双睁着的眼睛……

      她站在某个说不出具体方位的角落里,沉默地看着大海,沉默地等待梦境的过去。

      应该是很久以后了。

      血蒂莎慢慢睁开沉重的眼皮。

      视野里依旧是那时看到过的淡蓝色纱帐,鼻息间却不再是之前混杂着血腥气和药汤味的难闻气息,而是变成了一股淡淡的青草香,就像是谁抓了把青草放在床边了一样。不难闻,但熏得鼻子有些痒。

      师傅……

      “大小姐醒了!”有丫环喊。

      血蒂莎撑着床榻慢慢地坐起来,捂着胸口抑制不住地开始咳嗽。

      “水!快拿水来!”

      玉兰夺过丫环手中的杯子,轻轻地凑在了血蒂莎的唇边,“大小姐,喝点水。”

      血蒂莎蹙了蹙眉,推开几乎怼到嘴唇边的杯子,“烫。”

      玉兰一愣,转头吩咐:“去,再倒杯温点的水来。”

      待水来后,玉兰预要再喂,却依旧被血蒂莎推手拒绝了。玉兰只好把杯子递给血蒂莎,坐在一旁干干地看着她慢慢喝完。

      玉兰接过空杯子,转递给了旁边候着的丫环,“大小姐,您现下感觉如何?头还晕吗?还有恶心感吗?”

      “现下什么时辰了?”

      玉兰看了眼沙漏,“快戌正了。”

      玉兰忧心忡忡,“大小姐,您身子真的没事了吗?要不玉兰再去请许大夫过来看看?只可惜那辞天月的少主说了不必再吃旁的药,许大夫也不敢随意开药方,弄得您如今病体之身竟是没喝半点药了,补药都进不得……哎对了,您还没用晚膳呢——快,茯苓、茵陈,你二人去厨房叫些清淡的小粥来——大小姐,芙蓉羹可以吗?”

      血蒂莎被她吵得有些心烦,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玉兰嘴里忙着,眼珠子可还是灵光,注意到这一幕后立即便要伸手帮她,血蒂莎眉头一动,闭上眼侧了侧脸,神色间多了分冷淡。

      血蒂莎顾自地揉按着太阳穴,压低了声音简略道:“红豆粥,半个时辰就行了,不要放糖,稠一点。”

      玉兰愣了愣,“诶、好。”

      玉兰再给她倒了杯水,再三用指尖碰了碰杯壁,确定是同方才差不多的水温后才拿过来,瞧见血蒂莎接过了,她松了口气,放眼看了看四周,恍然觉得自己明白了。是了,大小姐一向喜静来着,这会儿这么多人怕是让大小姐心烦了。

      她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别说,这么多人进进出出的,是看得人燥得慌。玉兰放松地笑了下,挥手让旁边候着的丫环们都出去。丫环们见惯了这场面,只福了福身便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最后一个出门的,自发伸手轻轻带上房门。

      血蒂莎抬眼看她,“有事?”

      嗯?说有其实没有,说没有……也不是不可以有。玉兰犹疑地走近了几步,福了福身,“是。”

      “大小姐,那会儿您还晕着时,夫人曾过来看望您,问起了今日之事,玉兰自作主张……推脱说是咱们静思院的茶叶坏了……”玉兰小心觑了眼她的神色,“依玉兰拙见,今儿这事无论和二小姐有没有关,咱们都不能追究。一来,这毒茶到底是咱们静思院的人上的,尽管咱们心底清楚咱们根本没做下这事,但空口无凭,难以辩解,咱们如何都脱不了干系。二来,今儿出事的不只是您……还有二小姐——大小姐,由玉兰说句不好听的,二小姐到底是夫人的心头肉,今日她遭了难,这事若追究起来,只怕咱们也吃不了什么好果子……”

      玉兰瞧她面无表情,心里有些没底,硬着头皮继续,“好在夫人似乎也有不追究之意。那会儿夫人来时,明里暗里暗示了几句,奴婢一寻思,便自作主张应下了,只说是咱们院里的茶叶没储好,受了潮,不能喝了,才酿出了今儿这乱子。夫人约莫是明白了,便说明儿送些新茶来。方才万先生过来替相爷传话时,一并从夫人那带了来,是弗端青,这会儿已经收进咱们的小库房里了……”

      “弗端青?”

      玉兰点点头,顺便重复了遍相夫人让万庸带给她们的话。

      血蒂莎点了下头。

      玉兰瞧她情绪还算稳定,心里一松的同时又有些提心吊胆,想起另一件头疼的事,斟酌着语气,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同她说起,犹豫半晌,还是直接道:“青竹她……不见了。”

      青竹是谁?完全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的血蒂莎抬了抬眼皮,淡定地“嗯”了一声。

      弄得玉兰一懵,惊奇不定地看着她,嘴里机械地背着早已打好的腹稿:“奴婢已经禀告给万先生了,相信青竹不久就能回来了……”

      血蒂莎奇怪地看了眼表情僵硬的玉兰,“还有吗?”

      “那个,奴婢知道您爱干净,只是您身子刚愈,不能沐浴,奴婢那会儿已经帮您擦过身子了……万先生说,相爷吩咐今儿不必去前院用膳了……其它的,就没、没了。”玉兰干巴巴地说完最后一个字,怀疑今日跪了几个时辰后差点废了的不是腿,是眼睛和耳朵。

      “没有了你就出去罢,我自己一个人待会儿。”

      不知道这句话中哪个字戳中了玉兰,她立即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一改先前有些懵懵的状态,转而略微有些苦情地看了她一眼,出个门都扭扭捏捏磨磨蹭蹭了起来,看得血蒂莎脑仁一突一突地疼。

      临到门口了,又突然转过头来,叹息般对她说:“大小姐,玉兰虽不知您到底在忧虑什么,但是玉兰觉得,沉王殿下的事……您还是摸着胸口想一想罢。”

      血蒂莎默默地看着她满脸感叹地回头关上门,默默地喝完了杯中的温水,然后平静地掀开被子下床,慢吞吞地走到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温水。

      所以,沉王又是谁?

      ……

      十五年前的墨相府还不是今天的墨相府,坐落在西城区的中央,紧靠着人来人往的菜市场,规格和设计都比如今低了一档。

      某日菜市场突发大火,烧了一整夜,伤亡无数,半个西城区都毁于一旦。墨相府也不能幸免,虽然抢救较为及时,但因为临近菜市场,火势被控制住时,相府已经烧得不成样了。

      凤皇心怜墨相,特地赐了如今这地作新府邸,亲自问过了府中几位主子的偏好,请了东穆坊的名匠专门打造出了如今这间富丽堂皇的墨相府。新相府修葺其间,相府的几位主子都住在皇宫,直到两年后相府竣工,墨相府一家人才搬了出去。

      也正是因为这一旧事,民间向来有传闻说,文武百官里,陛下最最宠信的还是这位与其少年相交的墨相。

      实际上若有人看过图纸就会发现,新相府的构造真没有什么特别精巧特别的地方,除了所用材料都十分名贵外,就只有个“凤皇亲自监工”的名头能唬人。

      然而在墨相等人看来,它还不如一间普通的甚至是有些破旧的府邸。新相府从设计到完工,整整两年的时间,无论是一梁一柱的搭建,还是一砖一瓦的垒砌,全暴露在凤皇的眼皮子底下。于凤皇而言,墨相府几乎就是个透明的玻璃房,别说什么暗道了,就是哪儿多了个老鼠洞凤皇怕都一清二楚。

      血蒂莎记得,静思院唯一能说的出口的设计大概就是二楼的书房。

      匠人依照墨大小姐的喜好,打通了整层二楼主楼,建造了一间宽敞明亮的大书房。四面墙壁都开了窗,正对院门的那边更是直接不连续的开了十六扇。夏天书房的窗如果全部打开,哪怕是正午屋里不放冰,也不会让屋里的人感到炎热。

      血蒂莎提着根从衣箱里翻出来两米来长的青绳,慢吞吞踱步到了二楼。

      楼梯口的右边东西不多,只有一个角落摆了一张小圆桌,上边整整齐齐地摆好了一套漂亮的青花瓷茶具。

      楼梯口的左边摆放了几排木制书架,里边塞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主要是些名家的诗词集。《饮水词》、《漱玉词》、《元曲集》……还有各类曲谱,偶尔夹杂了些诸如《芳茶录》、《雅艺》这类介绍云岚茶艺或瓷器的书。除此之外就是些市面上常见的话本,血蒂莎一眼扫过去,发现大都还是讲述爱情的。

      再往里走,只见书房的正中间摆了一张宽大的书桌,上边凌乱地摆放了许多东西,有笔墨、有书籍,有玉佩,甚至还有一段青白色的布匹。血蒂莎挥开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在最底下看到了一本蓝皮书,封面右上角印着行楷的“相见欢”。血蒂莎眯了眯眼,注意到这书的边角已经泛黄,边边角角都起了毛边,明显它常遭主人眷顾。

      血蒂莎用指尖拨开第一页,页面上赫然是一首墨印的名家相见欢。词的旁边还有许多字迹清秀的批注。血蒂莎接着翻下去,第二页第三页依然是相见欢。收录的词不少,有的是写缠缠绵绵的男女之情,有的是抒发大业未成的郁结之气,还有的是在微小中揭示人生真理。——约莫是本专门收录名家相见欢的词集?将喜欢的诗词特地摘录成册,倒的确是风安闺阁女儿的作风。

      血蒂莎接着看下去,这次的重点放在了墨隐澜的批注上。大多是些简单的词意以及典故,没有半句涉及到其本人的看法。这册子不薄,她看了有几十来首词和上百条批注后,册子才将将过了一半。

      喉间又传来了阵甜腻的齁意,血蒂莎蹙着眉给自己倒了杯水。方才呈上来的红豆粥的确如她所吩咐的一般没加糖,但不知道是她的意思传达有误,还是因为墨隐澜的口味较旁人不一样,粥里边加了许多零零散散的杂粮。银耳、薏米、花生……她一度以为自己之前口误说成了八宝粥。

      血蒂莎捧着水杯喝了小半天,待感觉嗓子不痒了才继续往下翻。这一翻,血蒂莎的动作不由地顿住了。

      只见这页竟然又是张封面,和最开头那张常见的蓝底封面不同,这张明显是特制。右上角同样印了“相见欢”几个行楷字。而且与前边普通的净色底不同,这张封面有着精致的底纹,整页都布满了往江花的暗纹。

      云岚人都知道,往江花代指男女之情。

      血蒂莎微微眯眼。

      突然想起了今日多次听人提起的那位“沉王”。

      血蒂莎继续翻页,下一页依然是那熟悉的梅花小楷,写着一首词。字体与前边的批注一般,笔锋也是一样,只是看着比前面的更多了几分缠绵和柔软。

      “相见欢·十月三望风亭合作。

      金风扶曳往江,寐余香,隐绰珠纱芳径、匿明珰。

      如夏暖,胜冬酸,四分凉,夕照少情如许、竟催郎。”

      血蒂莎慢腾腾地喝了口水。

      再翻下去,一直都是以相见欢为词牌名写的词。有的用是的正体,有的则是变体。若将全部的词打通,融汇串联起来,便能看到个有些俗套的话本爱情故事。小姐与情郎两人因画相识,而后在相处中渐生情愫,平日里瞒着两家长辈私下传信来往,偶尔还会偷偷约定在外面见面。

      最后就止在了这里,关于两位主人公的最终结局并没有具体交代。也不知道是顺其自然大团圆了,还是被发现后棒打鸳鸯了。

      翻至最后,页面中间只写了四个字:书姀、济舟。

      书姀是墨隐澜的小字。

      至于另一位。

      血蒂莎捏了捏指尖。

      想起来是谁了。

      凤安的十一皇子,凤轻飏,凤济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相见欢词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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