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6、不是空降兵

　　第六章

　　“让我去做他的秘书？”
　　此刻赵天宏站在叶波心面前，带来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是的，工资上你放心，会给你两倍的薪酬。”
　　“不能指派一个专业人员去做他的秘书吗？” 她问，感到一种不祥的预兆。
　　“叶小姐，恐怕不能，因为我们的合同上写明：会无条件地配合、支持他的设计，所以……”
　　”所以，意思就是说，他可以滥用自己的权利，随心所欲地支配任何人、做任何事？”
　　叶波心颦起眉头，看样子被这个事实深深挫败了。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来自一个陌生的号码。
　　“你好。”
　　“我想你已经接到通知了。希望八分钟之后，我能看到你。哦，对了，你会经过一家咖啡店，我要一杯美式，加冰不加水。一杯香草拿铁，加冰，加奶油，加半糖。” 声调慵懒迷人，而此时叶波心只觉得那是来自地狱的声音。
　　话音刚落，Demon就挂断了电话。她还没来得及消化他一连串的指示。
　　烈日炙烤着大地。当她提着两杯咖啡，喘着粗气，到达Demon办公室的时候，脸已涨得通红，汗水浸透后背。
　　还未休憩片刻，Demon再次下令：“电话在三秒以内没接，直接走人。我的桌子一定不能碰，不能收拾，距离10米之外。”
　　望着眼前这张渐渐失去生气的脸庞，Demon的嘴角微微提起。他想，明天的早晨，他终于能笑着醒来了。
　　既然在精神上摧毁不了她，那就改变战术，折磨她的体力。事实证明，这个计策很管用。
　　现在的叶波心就如被捆住了手脚，无力反抗。如果这是与师父重逢所必需付出的代价，那么她甘之如饴。失去的力量仿佛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好。” 叶波心果断地回答。
　　这个突然转变令Demon费解。前一刻，失败感还包围着她，令她看上去像一架暗哑的小提琴；下一秒，她竟又恢复了那骄傲，强悍，无畏的神气。细小的嘴唇弯曲着，丰满的下巴向上翘起，腰板挺得笔直。她的这股自信到底源自哪里？
　　“现在跟我去一趟裴氏，取点资料。”
　　叶波心抬头瞪着他。他是故意的吧？她才刚从裴氏大厦过来，这个讨厌的家伙，前面电话里不能吩咐她带一下吗？
　　紧接着发生的事，让她更加证实了这个事实：他的坏事真是永不冷场。
　　Demon走出工作室，漫步到院前的一株树下，懒洋洋地斜倚在树干上。两条长腿交叉着，双手环抱在胸前，眯起双眼。
　　黑色宾利就停靠在树前不远的地方，可是很明显，它的主人没有要取用它的意思。
　　叶波心走近他，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一副悠闲自得的模样。
　　“我不用睁开眼睛，就知道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我。”
　　“那你应该知道我看着你的原因。”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
　　“哦，是我的失误，是我忘了告诉你，”Demon的眼睛依旧闭着，“去路边拦辆车，等车子到了再叫醒我。”
　　眼下的意思就是——明明有一辆车近在咫尺，却要舍近求远，在这无人问津的小路上，等候一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出现的出租车？更令人气愤的是，她将面对烈日当空，而他闲立在浓荫下。
　　Demon耸了耸肩膀，仿佛听见了叶波心心中所想，傲慢地补上一句：“我是很想开我的车……可是，它也是有自尊的。”
　　这一下她的怒气再也克制不住了，“你分明是故意折磨人。”
　　“被我折磨是你的荣幸。”
　　噢，世上居然有这种傲慢无礼的家伙！她敢肯定，在贬低他人这种困难艺术上他简直无与伦比。
　　叶波心无奈地走到路边。从地面上传来的热气烫着她的双脚，强烈的阳光刺得她半闭起眼睛。
　　夏日的热浪吸走每一分耐力。她在欣喜与失望之中徘徊。车影闪现时，她总是满怀着喜悦与期待，然后哀叹地目送着它们，从眼前飞驰而去。
　　不知什么时候，Demon站在了她的左侧，俯下身，凑近她的耳朵：
　　“把领子拉低点，会有司机停车的。”
　　得意的微笑浮荡在唇边。
　　讨厌的家伙。叶波心已无力反击，疼痛的双脚，汗湿的衣裳，分分秒秒折磨着她。
　　或许，她的虔诚祈祷终于感动了上苍，一辆闪着绿灯的出租车就在这时跃入视野。

　　当叶波心跟随着Demon，穿过裴氏集团长长的大厅走廊时，几乎所有经过的人都停下了脚步，从头到脚地打量着她，仿佛要把她胳膊上的汗毛都数得一清二楚。
　　叶波心下意识地摸了摸头发，黑色长发还□□地挂在她的脑袋上。
　　她瞬间意识到，原因不在于她，而是她身边的这个人。
　　但她不知道的是，她简直要成为女士们羡慕嫉妒的对象。虽然人人知晓Demon尖酸刻薄，说起挖苦人的话来就像在路边捡个小石子一样信手拈来。可是，谁让他偏偏长了一张连天使都会动容的脸，人们形容他为“尊贵，优雅，冷漠如冰。”
　　如果叶波心知道他有这一番高度评价，肯定在心里笑出声来。在她看来，Demon对自己的故意刁难，就像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一样，幼稚且无理取闹。
　　这不是吗？明明知道自己是长腿，还故意走地像疾风一样迅速。她费力地跟在后面。

　　穿梭在裴氏大厦内部长厅的，不只有Demon和叶波心。此刻，裴陌寒正在逐一视察各职能部门并听取汇报。他的老师，赵天宏，陪在他的左右。
　　赵天宏可以说是裴氏智囊团的核心人物，在他的指导下，裴陌寒渐渐学会了如何在勾心斗角的商业战场上游刃有余，同时保持镇定自若和处事不惊。他也确实是个非常出色的学生，有着非凡的悟性以及自控力。赵天宏还从未看到过他的情绪有大的波澜。
　　“最后说服了Demon的那位小姐，你把她安排在了售后部？” 裴陌寒突然问道。
　　听说她今天就到了，一早忙着查看各部门的计划总结和财务报告，都差点忘了这事。对那位能将Demon搞定的人物，他不仅充满了好奇，同时也心存感激。虽然和Demon长久以来并不相融，但是他的设计和人气，或许能让裴氏在低迷的深谷中有所转机。最近，他被那些可怜的业绩数字困扰得疲累了。
　　“是的。” 赵天宏回答。
　　“去看看。”
　　“这……，” 赵天宏面露难色，“今天下午，叶小姐被Demon借过去了。”
　　“借过去？”
　　“是的，总经理，Demon让叶小姐过去做他的秘书，现在叶小姐应该在他的工作室里了。”
　　赵天宏感到诧异，因为他注意到，裴陌寒在听到这些话时，显露出了反常的不悦——他的嘴唇绷紧了。平时，他总能将自己的情绪隐藏得很好，即使在只有他们两人的情况下。今天，他展露出内心的真实情绪，让他一时有点难以应付了。
　　不过，裴陌寒很快就缓和了下神色，淡淡地说：“去下一个部门。”

　　一间办公室门外，叶波心正手捧着厚厚一摞资料，静候在门口。文件堆成山丘，几乎将她的小脸淹没。她必须微微偏着头，才能看清两侧的事物。
　　而那可恶的Demon还预备将更多的资料，压在她的手臂上。在走进办公室前，他挑起一侧眉毛，俯在她耳边低语的动作，在外人看来私密而亲昵，只有叶波心能读出里面消遣的意味。那句话言犹在耳边：“我对你的矫健和耐受力，充满了信心。”
　　信心？事实上，她要承受不住了。强健的二头肌和三头肌因为长时间的超负荷也逐渐失去效力。
　　远远地，办公走廊内一阵骚动。静坐在电脑前的裴氏员工突然一个个，齐刷刷地站立了起来，恭敬地弯了下腰。
　　叶波心明亮的眼睛越过他们的肩膀，向前方望去。
　　突然怔住了。
　　裴陌寒，就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
　　片刻之间，周围的视线变得模糊，只有他清俊优雅的身姿清晰如明镜。
　　她忘记了所有——忘记等在这里的目的，忘记了身上的酸痛，也忘记了手上的东西。
　　当文件哗地从她手中滑落，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时，叶波心才猛然惊觉过来。急忙蹲下身子，捡拾一地的狼藉。
　　胡乱地将它们堆叠好，再抱起，她低着头，用极轻的声音说了句“对不起”，匆匆向门口逃离。
　　如何能让师父看见这样狼狈的自己？她想了千百种巧遇的方式，却没有料到会是这样的局面。
　　“做错了事，就要溜走吗？” 冰冷的声音刺入她的耳朵。
　　似乎被他的威严吓了一跳，叶波心脚下一个趔趄，差点绊倒。
　　她倒没事，可是那堆文件就没那么幸运了。
　　在叶波心身子前倾的那刻，撞上了手持一杯咖啡的工作人员。褐色的饮料泼洒在一张张白纸黑字上，透过水墨晕染开来。
　　在场的全都倒吸了一口气。
　　叶波心转过身，一脸歉意地抬头。
　　她的眼睛深深地望进他的眼睛深处。而她不安地发现，他的脸色毫无反应。裴陌寒就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她，冷峻的面孔上写满了愤怒。
　　“这个人怎么会被招进来的？空降兵吗？” 严厉的话语抛出。
　　裴陌寒站在她面前，从她眼里看到飞速闪过的惊讶……接着是一阵痛心。他惊惧自己的心脏竟然猛烈地跳动着。零碎的画面，在微微胀痛的头脑里翻动起来。这些画面是从哪里来的呢？莫非是来自那双充满忧伤和无辜的眼睛？
　　Demon走出办公室，刚巧赶上了这一幕。怀着看戏的心情，他本想看看那个尖牙利嘴会如何反击，结果大失所望——她那孔雀开屏的神气竟消失得无影无踪！怯怯的肩膀颤抖着，眼眶湿润。
　　该死，他的心好像被针尖刺了下一般疼。他惊讶于自己居然会产生这种奇迹般的同情心。
　　”咳咳……” 赵天宏咳嗽了下，裴陌寒立刻有所警觉。
　　就在这时，Demon双手插在口袋里，悠然自得地走向叶波心，黑色鞋底从印迹斑斑的纸上踩过。看着地上的惨状，他摇了摇头，“看来，我得收回我前面说的话。”
　　“另外，” 狡黠的双眼看着她，“你还真喜欢被撞啊。”
　　裴陌寒瞬间明白了，这个“空降兵”就是那位叶小姐。就在刚才，他把对Demon的不满迁怒到这个可怜的女孩身上了。并且，他竟然放任自己的克制力在那一刻轰然瓦解。
　　Demon不合时宜地打趣：“没想到裴经理新官上任三把火啊。既然插曲结束了，我就带着我的秘书回去了。” 随即换上一张严肃的面孔，对一旁的雇员吩咐道，“把资料重新准备一份，送到我的工作室。”
　　“走了。” 一根骨节分明、修长遒劲的手指在叶波心的肩膀随意地点了点。
　　叶波心恹恹地转身，没注意到裴陌寒清冷的眸光闪动着。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大街上。
　　叶波心的腰板不再笔直，她的双脚不再有力，好像一朵暗哑的花，一片一片地合拢起自己的花瓣，整个架子都塌了下来。
　　真是个麻烦的女人。
　　Demon看着她落寞的背影，莫名地感到心烦意乱，一股无名之火在心头升起。
　　他两个箭步冲到她身后，一把将她拽向自己，怒气却顿时消弭了。
　　眼泪从她的脸上缓缓滑落，打湿了衣裳，留下大小不一的深色圆点。
　　看到Demon一瞬不瞬地盯着自己，叶波心迅速擦掉泪水。
　　Demon的下颚绷得更紧了，嫌恶地抹了一把脸，拽起她的手腕：
　　“跟我走！”
　　不明白要做什么的叶波心本能地反抗起来，随即就听见他一改往常冰冷的声音，平和地说道：“我讨厌哭哭啼啼的女人。所以希望一会儿的精神食粮能平复下你的心情。”
　　这精神食粮原来是一杯说不清度数的鸡尾酒。
　　在她还疑惑不解的时候，叶波心就发现自己跟Demon置身在一家静吧之中。环顾四周，高雅的装饰彰显出它不凡的格调。主体是柔和的淡黄色，辅以象牙白和灰色作为点缀。空气中弥漫着淡雅的柠檬香和茴香味儿。静坐在这里，人的脉搏似乎能缓慢下来。
　　Demon在店长耳边低语了一句，他点点头。酒吧正门上多了一张告示牌：“今日休息，暂停营业。”
　　诺大的一家静吧里就剩下他们两个人。
　　叶波心啜饮着面前的鸡尾酒。也许是哭久了的缘故，感觉有点口干舌燥，她便大口地喝了起来。
　　“慢慢地品，不需要太急。”
　　是因为这温暖的气氛吗？Demon的声音传到叶波心的耳朵里，褪去了坚硬的棱角，变得柔和了很多。
　　几杯酒下肚，她慢慢卸下了防备，恍如蜕壳的龙虾，一时间变得柔软起来。
　　“我跟你讲个故事啊……从前，有一对男孩和女孩是小学同学。那个男孩子一直暗恋着那个女孩，其实呢，女孩对他也蛮有好感。一次，男孩子托同班的一个女生在厕所里悄悄塞给她一包糖，女孩当时由于不好意思就没有收下。” 她抿了口酒，接着说，“结果那个男孩好像误会了，以为那是代表她的拒绝。你瞧，小时候的小孩想法是多么简单啊。所以，他们后来就没有进展了。”
　　呵，原来这么小就情窦初开了。Demon想，那个女孩说的大概就是她自己吧。
　　叶波心断断续续说着话，Demon只是偶尔点头，表示自己正紧紧跟着她的思维，而事实上，他根本没有听进去几个字。他的目光停留在她的脸上：醉酒后的她双眼迷离而飘忽，小小的酒窝里藏着淡淡的笑意。她疏懒地用手轻轻地托着下巴，声音温柔动听：
　　“我告诉你啊，在这个世界，能遇到让你心跳加速、梦里都是他身影的人很不容易，如果还能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就更如海里捞月，可遇而不可求了。”她顿了顿，郑重其事地说道：
　　“所以遇到能让你脉搏加速跳动的人，就要珍惜，不要轻易放过。”
　　说完，她的脸整个地贴在酒吧的玻璃台面上，露出光滑白皙的颈项和后背，几绺发丝垂落在额前，一滴晶莹的泪从脸颊上落下。
　　Demon感到心头一紧。
　　在这安谧的气氛里，伴着酒精的催眠效果，叶波心终究敌不过浓浓倦意，迷糊了过去。
　　“喂，醒醒，我告诉你，你不要装醉，快起来! ” Demon推着她的肩膀，一边恼怒地命令道。
　　可是叶波心沉睡得就像个新生婴儿。
　　打开酒吧的大门，滚滚热浪袭来，叶波心才稍微动了动身体。然而昏沉沉的脑袋让她立刻失去了平衡，眼看着就要向后仰去，Demon长臂一伸，将她拽回进自己的怀里。
　　他吁了口气，这是受的什么罪啊。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将她的双臂环绕在自己的脖颈上，将叶波心腾空背了起来。耳边传来她的喃喃声：
　　“师父……师父……”
　　Demon蓦地僵硬住了。
　　老天，是他听错了吗？这个女人竟然敢唤他师傅，这是把他当作司机了？
　　强压住内心的愤怒，他咬牙切齿地纠正：“Demon。”
　　“师父……”
　　“我是Demon。”
　　叶波心闭着眼，没有看到Demon那张脸阴冷地快要滴出水来，嘴里仍然念叨着，“师父……”
　　“再说最后一遍，我是Demon……不是什么破、司、机！该死。”
　　他的低吼声，引来路上行人的注目。Demon用他那骇人的怒视使他们别过脸去。
　　唉，今天的他算是颜面丧尽了。
　　这时，垂在胸前的手臂还不安分地挥动起来。突然，它们合拢在一起，紧紧勒住了他的喉咙！
　　“该死，住手，快住手！你这个疯女人，我快不能呼吸了。”
　　仿佛听到了他的话，叶波心缓缓松开了手，低声轻唤：
　　“师父……”
　　这一次Demon没有再反驳。他已经学乖了——别去与一个醉酒疯女人的执拗唱反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