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5、魔鬼教父

　　第五章

　　叮铃叮铃——电话铃声不断地响着。
　　熟睡中的Demon缓缓睁开眼。深色的窗帘将阳光拒绝在外，室内一片幽暗。数只香薰蜡烛闪着微弱的橙红色的光。
　　他合上眼睛，用枕头蒙住耳朵，以期阻挡这恼人的魔音。
　　受不了它不停歇的轰炸，Demon拿起话筒。
　　“谁？” 语气里充满着怒火。
　　“阿谦……是我。”
　　只有一个人会这么唤他，裴氏集团总裁裴越清，他的父亲。
　　绝没有想到他会亲自打电话过来。平常都是父亲的助手联系他，而且次数屈指可数。在母亲去世后没多久，那个男人就把他的情妇以及那个私生子接回了家。他为此痛恨他。难怪儿时看到母亲总是一副心事重重、忧伤憔悴的样子。裴越清不仅剥夺了母亲在世时的欢乐，更是导致她不幸车祸的罪魁祸首。那一天，如果不是他们吵架，母亲就不会伤心欲绝地跑出家门，也不至于被转弯处的一辆货车……该死，这一切都是他的错。
　　“ 怎么，有事？” Demon语气冰冷地问道。
　　“今天中午回家一趟，一起吃个饭。” 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干脆利落地就像一句命令。
　　“不去。”Demon的回答同样干脆。
　　“听说设计的事你答应下来了。算我代表集团对你的感谢……今天中午一起吃个饭。”
　　“他也在吗？” Demon指的是裴陌寒，他父亲和那个第三者的私生子。
　　“是的。今天全家都在……一家人一起吃个饭。”
　　一家人？裴越清是在讲笑话吗？他只剩下仇人，没有家人。
　　“今天诗涵也在，我看你和她好像关系不错。你出国这么久了，你们也好长时间没见了。” 仿佛竭力要说服他似的，裴越清补充道。
　　这个老狐狸精，果然一切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刁诗涵是刁氏集团的千金，两家的关系向来不错。但只不过是因为刁诗涵和裴陌寒在一起，所以他才故意接近，对她主动示好。他要把属于裴陌寒的一切，都抢夺过来。因为他们曾经剥夺了他最爱的人。
　　至于刁诗涵，他从不感兴趣。裴越清是不知道他的用意还是故意装糊涂。
　　“那就中午见。” 魔鬼教父被裴越清召唤了出来。Demon在心里说，好，也是时候搞点乐趣了。

　　此刻，叶波心只觉心脏怦怦跳动。今天就要去报到上班了。会在大厅看到师父的身影吗？抑或是碰巧相遇在电梯口？师父会惊讶地叫出她的名字吗？
　　拍了拍胸脯，呼了口气，叶波心努力将那些无谓的念头从脑海里驱逐出去——今天是上班的第一天，她要给领导、同事留下一个好印象。
　　她推开售后部的办公大门。在此之前，赵天宏告诉她去找售后部的Lisa, 她会安排好她的工作。
　　在前台的指引下，叶波心见到了她。Lisa在与其它部门的负责人商谈事宜。她的年纪大概三十五岁左右，体型微胖，穿着一件过时了的墨绿色连衣裙，带着厚厚的相框眼镜——此时，眼镜背后的一双眼睛正闪动着愉悦的光芒。为展现自己得体的礼仪，Lisa向负责人递上一杯咖啡。
　　叶波心耐心地等着，直到他们谈论结束。
　　在知道她的来历后，Lisa顷刻间改变了态度，刚刚恭顺的假面具撕下了，代之以严肃凶悍的神情。
　　“等会John会带你参观下环境，认识下新同事。我们是全球售后服务中心，会接触到国外的顾客反馈，所以每个人都有个英文名字。” 她上下掂量了下叶波心那看上去娇瘦的身躯，用一种鄙夷的眼神开玩笑说：
　　“看你这么瘦，要不叫Skinny吧。”
　　听说来个新人，Lisa心里很不是滋味。她的手下都满了。眼前这个摆明就是空降而来的。更重要的一点，她厌恶比她瘦的人。
　　看来新领导不喜欢自己——叶波心无奈地得出这个结论。不过，她很快就释然了：不要紧，只要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就行，也许有一天Lisa会看到她的踏实勤奋，发现她的才干。
　　John大踏步向叶波心迎来。他个子不高，身型偏瘦。袖子和裤腿松松垮垮地挂在瘦弱的胳膊和腿上。
　　见到叶波心时，他的眼睛突然忽闪忽闪地发亮起来，热情得像一只活泼的麻雀。
　　“哈罗，我是John, 欢迎你加入我们这个大家庭。我们的日常工作主要是处理顾客的反馈邮件。你放心啊，会安排一个前辈带你的，还有些基本模版可以参考……” John领着叶波心穿过宽阔的走廊，一面介绍道。波心点头算作回应。
　　“刚才你见过Lisa了，她是负责我们这一组的。售后部内还有好几个组，管辖不同的区域……那个你慢慢就会熟悉喽。” 他的眼神突然黯淡下来，带着一抹自嘲，“在Lisa眼里我就是个零，不过别人在她眼里也如此。” John的嘴角浮起一丝苦笑，随即意味深长地说, “唯一有一个人在她眼里是100%完美的……” 他顿了顿，暗自期待转头会瞥见一张好奇的面孔，谁料到叶波心只是安静地聆听着，沉默不语。
　　“呃……就是我们裴氏集团的总经理，裴陌寒。” 他无奈地耸耸肩膀。
　　哦，原来是自己的师父。叶波心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这里呢，是休息区。有免费的饮料、咖啡……”
　　“那位高个清瘦的，叫苏瑞。他每天都有用不完的活力，像打了鸡血似的，跟你说话那简直就像是在吵架，以后你就会领教喽。”
　　John走到一个办公桌前，“这个呢，是我的位子。唉，不瞒你说，坐在这里七年了，我都快腻烦这个座位了。在我后面来的几位同事，都进、化、了！我就像个超龄的学生。”
　　进化？他指的是晋升吧？叶波心瞟了眼John, 她敢说，这人绝对有一种怪咖的潜质。
　　“给你介绍，这位是Monica。” 一个女孩从深埋的臂弯里缓缓抬起脸。她简直比叶波心还要白。不同的是，叶波心的白皙，如象牙般透着淡淡的粉色光泽，而Monica的脸，是近乎病态的苍白。饱满的额头横卧着两道粗重的眉毛，在它们下面，两只大大的眼睛如兔子般圆睁着。
　　一片寂静。
　　Monica只是望了她一眼，嘴巴依旧抿着。
　　空气里散发着尴尬的味道。叶波心望了望她凌乱的办公桌，目光停留在一个盆栽上——几片渐渐枯萎的叶子插在一个废旧的八宝粥罐子里。
　　于是，她昧着良心夸赞道：“这植物不错啊。”
　　“那边摘的。” Monica 不以为然地说。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在对面过道吧台上，摆放着一排类似这样的绿色盆栽。
　　那个……应该是公司财物吧。
　　“那位是Tommy。” John指着一个眼镜男继续介绍。
　　Tommy笔直直地坐着，眉头紧锁，给人感觉有点过分的严肃和一本正经。
　　正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你找哪位？”
　　一阵笑声划破空气。John谨慎地笑着，Monica“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不是找哪位，是你是哪位。” 抑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她笑得更加沸腾了。
　　John稍微缓过劲来，激动万分地握住叶波心的手：“先就介绍这些啦，” 他说道，“我们真是太谈得来了。”
　　叶波心想，她一句话也没说。

　　到了午餐时间，John和其它几位新同事，领着叶波心来到了用餐区域。
　　“这个单位没什么人理我们，好像我们穿了件哈利波特的隐身衣似的。” Monica 一改冷冰冰的模样，对叶波心诉苦道。
　　“不会啊，我觉得你们很有趣。” 是怪的蛮有趣的。
　　“真的吗？波心，谢谢你啊。”
　　“猪，挪点位置。” John突然插嘴道。他感到一阵嫉妒的刺痛。这两个女孩之间建立起一种亲密感，他却完全被阻隔在外。不行，他要挨得她近一点！
　　“猪？”
　　“哦，别介意，这是Monica的外号。我们每个人都有外号，她很爱吃，所以我们都叫她猪；苏瑞叫螃蟹，因为他总是贴着墙走路……”
　　“我叫蛙蛙，因为我的坐姿就像只青蛙，就像这样……” John将双腿交叉环住椅子的靠背，“所以，他们就给我取了这个外号。”
　　哦……哦。她的新同事外号……竟然是一只只动物？尽管叶波心和他们才接触不久，但是有一件事她已确凿无疑：她不仅仅是遇到了一个怪咖，而是走进了一个怪咖集中营。

　　这时，一辆黑色宾利驶入裴家豪宅“清珂园”。司机将车停靠在庭院两边的停车道上，Demon下车伫立良久。
　　六年的时光过去了，清珂园仍是清珂园。在清新的阳光下，散发着土耳其黄、胭脂红和孔雀蓝的光芒。
　　这栋住宅是以他母亲的名字命名的。大门两侧，母亲最爱的棕榈树依旧矗立在那里，在风的摇曳中发出沙沙的声响，这也曾是他最喜欢听的声音。而现在，他已把所有的美好都埋葬在泥土之下。
　　Demon踏步走向家门。佣人静候在门口。
　　步入大厅，到处散发着庸俗的奢侈气味：暗红色的丝绒窗帘，水晶大吊灯，镶金的笨重座椅，满目的古董收藏，刻有雕纹的餐桌上摆放着银质和金光闪闪的餐具。
　　“你来了。” 裴越清生硬地说道，“午宴都准备好了，坐下吃饭吧。”
　　刁诗涵也走了过来，热情地打招呼：“Demon, 好久不见了。” 她今天特意去做了头发，细密柔顺的乌发被光滑地梳理在耳后，用一枚精致的发簪绾成了一个漂亮的髻。身上那件蓝色真丝裙，衬得她美丽，苗条，高贵。
　　她的大费周章却没有换来期待中的注目。Demon径直从她身边走过，高傲地在座位上一坐。
　　气氛变得有些寒冷。张玉凝不自然地笑了笑，以裴家女主人的身份说道：“吃吧，大家多吃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
　　碗筷的碰撞声打破沉寂的空气。
　　这边，裴陌寒用他修长的手指，把面包撕成小块放入口中。美国深造回来没多久，他还没适应米饭的硬度。
　　那边，张玉凝夹起一块红烧肉就大口地放进嘴里。看来，即使在金钱财富的熏陶下，贵族的优雅仍然拒绝和她打交道。
　　Demon拿起餐桌上的一瓶白兰地，一只手将真皮软木塞微微一拔，一个砰然有力的声响吸引了所有人的主意，他斟满面前的酒杯，从座位上站起。
　　“今天的日子很难得，所以我一定要一一敬你们。” 嚣张的气焰，冷酷无情的声音。
　　他的目光投向裴越清，语调变得缓慢而冰冷：“这一杯，敬我们伟大的爹，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仅留情还留子。”
　　“咳……。”张玉凝一口饭哽在喉咙里。她看向自己的丈夫，他的眉头蹙起，在习惯性的严峻神情下，脸部线条变得异常僵硬。毫无疑问，Demon的话惹怒了他，她看得出他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所做的努力。
　　没有预兆地，炮弹一一落下。
　　“这一杯，敬我亲爱的哥哥，” 一句“亲爱的”充满了嘲讽，“祝贺你，放弃挚爱的钢琴，成为众人谄媚逢迎的商人。我是永远无法做到像你这样违心地活着。” 烈酒一杯见底。
　　“这一杯，劲你，刁诗涵，祝愿你早日成功嫁入裴家，幸福地走进婚姻的坟墓。”
　　抛向空中的话语像一把长剑在飘舞，危险、致命、又绝对的残忍。
　　“这一杯，我敬你……”
　　痛苦的声音像一阵响雷似的从张玉凝嘴里隆隆发出来：“不用了！我可受不起！” 她怒瞪着，两只手胡乱地在空中挥舞。
　　“Demon。” 裴越清喘着气。
　　“你绝对受得起。” 不理会父亲让他停止的暗示，他环顾了下四周的装饰，“经过这么多年，你依然保持着……你糟糕透顶的品味。”
　　“够了！” 压抑着的怒火瞬间爆发了，裴越清腾地站了起来。“今天午宴到此结束！” 他气愤地走向书房，扬长而去。
　　裴陌寒走近Demon, 淡淡的声音说道：“当我见到你，我就知道你绝不可能变得礼貌。”
　　“你也临走时要发表下高见吗？” 他瞟了眼越来越靠近自己的刁诗涵。
　　“Demon, 其实裴伯伯很爱你，在心底深处爱着你的。”
　　“在很深的深处以致于我无法感觉到。”
　　“你说这么多冷冰冰的话，无非是想证明你有多冷酷无情。” 她面露关心的神色，伸出手臂，想要抚摸他的手，被他甩开了。
　　“Demon，别人可能不了解你，我了解，尽管你极力装得麻木不仁和桀骜不驯，但这只是薄薄的一层表面，借此来遮盖你受伤的内心。”
　　“哦，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心原来受伤了。”
　　“我们从小一块长大，小时候的你很会照顾人，很懂事。可是……可是，自从伯母走后……”
　　“住口。” 他低吼道。只要提到他那年轻美丽的母亲，他的心就无法淡定。
　　他冷笑了下，恢复了漫不经心、冷漠的面孔：“是呀，以前的你也很真实的，怎么现在变得虚情假意？”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Demon犀利的眼神令她瑟瑟发抖。那目光一直穿透她内心，好像打开了探照灯，照见她破损的虚荣。
　　“我真是佩服你的耐心和意志力，能将这虚伪的感情一直演下去。如何，预备演到天荒地老吗？”

　　Demon走出裴家，他的司机等候着。坐在车内，一阵胃痛的痉挛突然袭来，前面没怎么吃东西就一口气干下数杯烈酒，难怪胃要抗议了。仿佛雪上加霜般，他的胸口涌起一阵久违的刺痛。没有料到刁诗涵会提起他的母亲，他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是不宜生气的，可还是控制不住——她触碰到了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细密的汗珠从额头渗出，脸一下子变得苍白，疼痛令他不由自主地将手抓在自己左边的胸膛上。
　　“裴少爷，您还好吗？” 赵师傅从反光镜里注意到了Demon的反常，关心地问道。
　　“我没事。开车吧。” 他强迫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平静。
　　刁诗涵最后的低吼回荡在他耳边：“我就知道，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可是你一直装糊涂。从小到大，无论我在别人眼里，是多么完美，多么高高在上，在你，在你Demon心里却一文不值！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无情？为什么？” 为什么？答案很简单，因为他不爱她。自从母亲走后，他的怀里就再也没有抱过任何女人。没有一样东西他想拥有，也没有人值得他羡慕。他很早之前就注意到她的眼睛，总是穿越喧嚣与纷繁的迷雾，凝望着他。那种目光对他而言并不陌生，他曾经在数不清的女人眼里见到过。它们如此灼热，因为那里面藏着一束名为渴望的火焰。然而，唯一有一个例外，蓦地想到了什么，Demon的嘴角突然噙起一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