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和我》风外尘

12、烫手的礼物

　　第十二章

　　花园内的演奏声倏然停止，满场宾客的目光投向从酒店大堂，缓缓步出的两个人影。
　　没有任何声响，时间停滞了。直到一首欢快的舞曲响起来的时候，人们才从震惊中缓过神，视线却一刻也没有离开。
　　叶波心挽着裴陌寒的手臂，姿态优美，步履轻盈。
　　柔滑的丝绸长裙，雍容富贵，随着身体的凹凸起伏有致。她化着精致的妆容，涂着深红色的复古丝绒唇膏，热情似火的眸子光彩照人。颈项上并未佩戴任何饰物，反倒将漂亮的锁骨展露无疑，橘色长发挽成高高的发髻。
　　全身唯一的配饰，就是那枚蓝色鸢尾胸针，叶波心将它别在右侧胸口，将两边面料叠在一起，恰好将她一小片春光遮住。
　　“眼光不错。”
　　站在人群中的曹玉珍女士赞许地点了点头。
　　“老太婆居然把宝贝借给她了？” Demon嘲弄道，他的眼睛注视着叶波心挽住裴陌寒的手。
　　原来，这枚胸针是裴氏集团的传家宝，弥足珍贵。曹女士嘱咐裴陌寒，将其放在首饰盒中，一起供叶波心挑选。
　　胸针的宝石蓝与裙子的艳红衬托得相得益彰。除此之外，叶波心也深谙“少即是多”的时尚界真理——这枚胸针的美丽是独一无二的，不需要其它更多的陪衬了。
　　悠扬的乐声飘荡，花园内回响起欢笑声，一对对来宾滑入舞池。
　　裴陌寒向叶波心伸出了手。
　　他的面容干净得连一丝胡茬都没有，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叶波心不知道是高级沐浴露的香味，还是一种清爽的男性气息。胸前的黑色领带沉静地挂着。
　　池面反射上来的光，将裴陌寒的眼睛映成了蓝色，眼底有波光缓缓流淌。
　　叶波心的脑袋靠在他的胸前，感觉脸颊有点微微发痒。
　　裴陌寒的手此刻轻轻搭在她裸露的后背，师父的掌心很暖。
　　她是多么想他啊，以至于不知为什么，此刻师父就在眼前，喜悦里却夹杂着一丝忧伤……
　　她与师父的距离其实还很遥远。
　　抬起头，叶波心看着那依旧波澜不惊的面容，淡淡的苦涩涌上来。
　　师父，现在的你，幸福吗？是否早已忘记了那个你曾经施舍过恩惠的女孩？

　　舞台上的红色幕布，在海风吹拂下翻飞起伏，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科隆香水味，萨克斯的乐声，带着醉意似的，炊烟一般袅袅回荡。
　　叶波心沉浸在一小片晕眩里。
　　她突然醒悟到，就是此刻！现在的气氛如此宁静而美好，就趁现在，说出心中积久的疑问。
　　叶波心，说吧，就现在——

　　“裴总经理，我……” 她嗫嚅着。
　　话语却被一声刺耳的摇滚乐惊扰。
　　听见人群里传来一阵惊呼，叶波心转过头，是Demon正站在舞台上。
　　失望绞紧她的心脏。
　　这个让人无语的家伙！
　　为啥他就不能像个雕塑立在一边……或是那个植物盆栽……摆在那就好，哪怕只是五分钟？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在这个关键的时刻，突然打断她！
　　“今天是我们裴大总裁的生日，这里我也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你。” Demon傲慢地说道。
　　他的嘴角逼出一丝冷笑，随即解开领带，扯了下来，朝身后随意地一挥——一道灰色的弧线在空中展开。
　　整洁修长的手指放在衣襟上，竟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每个人都霍地睁大了眼睛！
　　女士们捂住嘴巴，以防尖叫出声。
　　一粒扣子紧接着一粒扣子。衬衣的领口敞开，露出胸膛。
　　叶波心的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
　　他这是……在做什么？
　　表演……脱衣舞吗？
　　黑色的衬衣从Demon身上缓缓褪下，落在他的脚边。他的上身□□着，健硕的肌肉纤毫毕现。
　　寂静的人群开始欢呼雀跃起来。
　　一阵高过一阵的呼声此起彼伏。
　　矜持被抛到了一边，女嘉宾们两眼盯着Demon，忘记了一切。
　　叶波心意识到自己同样凝视着Demon, 但是她压根不觉得激动，相反，她感到一种揪心的怅惘。
　　此刻，Demon的傲慢轻狂、他的颓废，像是一把燃烧的火，要将自己和周围的一切烧成灰烬。
　　这个黑暗之子。
　　在看到他的手逐渐落至腰间，指尖慢慢往下游移的时候，叶波心的心脏在胸腔内震了一下，胃整个翻涌过来。
　　她无法再淡定地做一个旁观者。
　　巨大的海浪拍打着礁石，粗糙的摇滚乐震动树叶瑟瑟作响。
　　叶波心转向身边的一个男侍者，猛然抢下他的西装外套，丢掉高跟鞋，举起裙摆，拖着磕磕绊绊的长裙狂奔起来。
　　嗳……她实在无法忍受他这样！
　　Demon垂眸，手已放在了裤子的拉锁上，就在这一刻，一团红色的身影像火一样冲了过来，胸膛被猛地一撞，一件黑色外套紧紧包裹在他裸露的肌肤上。
　　有那么一刻，他感到心脏停止了跳动。
　　叶波心用力地抱住了Demon，手臂缠绕在他的腰间，紧紧地箍着。他能感觉到她重重的呼吸声，响在他的耳侧。
　　恍惚间竟有些失神，手僵在了半空。
　　没有预料到，会被跌落进这样一个怀抱里。更诧异的是，他竟然没有……推开她。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好像深藏在心里的一块又重又凉的大石头，慢慢落地。他的脉搏在加快，他知道，这种从未有过的感觉使他感到颤栗。
　　该死，他该拼命抗拒才对，但他却怔住了，不愿让这种感觉消失。
　　直到手被拽住，Demon才猛然被拉回到现实。
　　地上的衬衫被轻巧的手捡起，她拉着他，奔下舞台。

　　“快穿上！” 叶波心将衬衣塞进Demon的左手。别过脸去。
　　“胡闹，简直是胡闹！”身后一个暴怒的声音逼近。裴越清铁青着脸出现了。严肃冷峻的面孔因为恼怒显得更加威严。
　　“你什么时候才能成熟点？阿谦？”
　　“别这么叫我！” Demon咬着牙说道，“不记得了吗？我说过，我讨厌这个名字。” 怒颜勾起一抹微笑，风轻云淡似的，却带着深刻的讽刺。
　　“怎么？不喜欢这个惊喜吗？那真是太可惜了。居然这么容易就让一贯冷静自持的裴越清像只猫一样跳起来了……你不是一向都做着让别人愤恨的事吗？今天，换你来尝尝这种滋味。”
　　“你——” 裴越清握紧的拳头猛地松开，气得扬起手，眼见一个巴掌就要打过去。手腕却被Demon死死钳住。
　　“看来裴总裁真的很不了解我。” 语气变得冰冷。“既然我不喜欢别人碰我，我自然更加讨厌被打。”
　　停在空中的手无力地垂了下来。Demon眼里的那股倔强和高傲像极了她，裴越清叹了口气。
　　“你果然很像你母亲。”
　　听到这句话，Demon的目光瞬间凶狠起来，下巴上的肌肉抽搐着。
　　“别在我面前提起她！你没有资格！”
　　是他错了吗？明知道他这么多年来一直误会着自己，却不去做任何解释。就好像Demon的怨恨能减轻自己心上的罪过。他是错了，他也没有资格，如果不是当年对阿谦母亲的爱太过强烈，充满着可怕的控制欲和不断的猜疑，她也不会感到窒息得透不过气来。那场天崩地裂，让他后来悔恨得痛不欲生的争吵就不会发生，他不会失去他的挚爱，阿谦也不会失去他的母亲……可是，觉悟已经太晚，太迟了。
　　一种深沉的痛楚来到了裴越清的眼睛中，他的眼神显得忧郁、疲劳。包裹在庄重的深色毛呢西服外套下的身躯，看上去单薄而瘦弱。嘴角下沉，好像处在深深的悲哀之中。
　　无声的静默。
　　半响，他吃力地，慢慢地转过身，无言地走向空荡荡的远处。
　　叶波心的目光追随着裴越清苍凉的背影，无法抑制的同情心向她袭来。
　　她感到忿忿不平。
　　她侧过身，以一种令Demon感到不自在的方式盯着他，神情透着谴责的意味。
　　想起之前的那一幕，Demon脸上泛起一丝热潮：
　　“下次，你再敢对我这样……”
　　“哦，希望我碰你的部位没有腐烂掉。”叶波心耸了耸肩膀，一脸的满不在乎。
　　“你父亲说的没错。”她的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他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刚才的当众脱衣不仅对裴氏家族来说是一种践踏，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一种羞辱。他宁愿放弃尊严，目的只是为了激起他父亲的愤怒？激怒所有人？他已经失去一位亲人了，还要再让自己众叛亲离、孑然一身吗？
　　不，叶波心无法看着他，想破坏一件玩具一样地毁掉一切！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勇敢？”
　　“你想说什么？” Demon眉头蹙起，神情戒备地看着她。
　　迎视着他的眼睛，叶波心的手暗中握紧，一字一字地说：
　　“我只是要告诉你，在镜头面前说那些刺激人的话语不是勇敢，当众脱掉衣服，搞砸你父亲的生日宴会也不是勇敢。勇敢是你能直面你的父亲，在他面前说出你内心的不满、悲伤、失落或者愤恨……不是恶毒的诅咒，也不应该有情绪上的失控。这才是真正的勇敢……像你现在这样，让仇恨蔓延到每个人身上，并将矛头指向你日渐年迈的父亲，算是个成熟的人吗？这样做你就觉得快乐吗？”

　　优美的乐声回响在平台上。
　　远处一层一层的浪花翻卷而来又叹息着向大海的深处飘去。
　　宴会在这层出不穷的状况中落下帷幕。
　　来宾们纷纷离场，脸上带着一副看戏过瘾的满足。
　　Tony此时双臂抱胸，若有深意地打量着今天这场闹剧的主角，这个破坏分子一语不发地站立良久了。
　　终于，Demon从沉默中怒瞪了他一眼，开口了：
　　“你呢，也要来个华丽丽的演讲吗？”
　　Tony咧着嘴笑了，打趣道：“礼物发完了吧？”
　　之前他还纳闷着，除了“月之冥想”的设计之外，Demon还会准备什么礼物，绝对没想到，会这样一个比一个出奇！
　　今天他目睹了两件叫人吃惊的事，第一是Demon所谓的三件礼物；第二是，叶波心再次把他逼得说不出话来。

　　公交车站，叶波心提着裙子，安静地等待着。她并不寂寞，陪伴她的不仅有数道向她直射而来的目光，还有他的师父，刁诗涵以及那位捉摸不透的曹玉珍女士。
　　“我们送您吧。”刁诗涵殷勤地说道。她很清楚，只要哄好了这位如此接地气的裴氏集团董事长，那么她成为裴家未来儿媳妇的身份就指日可待了。
　　却没料到，老人家不领情，反倒嗔怒：
　　“干嘛，你觉得我老得走不动了吗？”
　　“不是，奶奶，您走回家我怕不安全。”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是诅咒我路上出事吗？”
　　“不是，” 刁诗涵慌乱地摆手，声音显得彷徨不安，“您怎么这么曲解我意思呢。”
　　“哦，我文化低，没能懂你的意思。”
　　刁诗涵再也不敢说话了。
　　曹玉珍叹气地摇了摇头，咕哝着：“小青年脑子不清楚。”
　　“我跟您同路，我陪您一起走吧，曹女士。” 叶波心提议。她可不想这位老人家再遭遇相同的经历。
　　“叫奶奶。” 曹玉珍面色转瞬变得祥和，声音温柔起来。
　　“噢，奶奶。” 下意识地轻唤了一声，然后，点头向裴陌寒道别。
　　叶波心在心里舒了口气，这漫长的一天终于结束了，谢天谢地——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