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妆》姐妹淘

2、第一章

　　百凤来仪。
　　跑堂的有些纳闷，每次送菜的时候都特别留意两眼。这位年轻的公子吃的颇为秀气，看上去瘦瘦弱弱，胃口倒不小，点了一桌的菜，早超过穆姑娘付的费用，还特地加点了几道店里最贵的菜肴，跑堂的担心这人是吃白食，偷偷去报告了老板娘。
　　她吃了好些菜，发现这店里的每道菜几乎都比自家厨子烧的好，难怪被誉为京城最好的酒楼。醋溜鱼片、豌豆黄之类的寻常菜色，这家酒楼里做的味道就与别地不同，风味独特。可自己已经吃了好一会儿，怎么还没等到人呢？
　　惜瑶放下筷子，注意着酒楼里进进出的客人，神情纳闷不已。
　　“公子，对我们的菜还满意吗？”身边传来一阵淡淡的香气，回头便见一位年轻娇媚的女子站在身侧，眉眼自然流露的风采，忍不住叫人心生好感。
　　“姑娘，您是这的掌柜？”惜瑶惊讶地看着她，不曾想到“百凤来仪”的老板竟是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亲切的笑容，说不出的亲和力。
　　“我正是这家掌柜王惠凤，人们都叫我凤老板。”她看见惜瑶眼里的惊讶，又看着少年衣裳名贵，斯文白净，绝不像是无赖之辈，心里一宽，想必是小二弄错了。
　　“凤老板请坐。”少年冲自己笑了笑，热情地邀她坐下来，凤老板觉得他也是个爽快人，平添了几分好感。“公子，这些菜可合你的胃口？”
　　“很好啊，这里的厨子烧的笋干老鸭煲可地道了。”惜瑶赞不绝口，又仿佛想到了什么，掏出一锭金子给老板，“这个赏给厨子吧。”
　　“那我就代他谢过公子赏赐了。”凤老板面色如常地收下，心里已经把小二狠狠骂了一番，这种人怎么可能是无赖？
　　“公子第一次来？”她看他面生的很，只听惜瑶说道，“我是慕名而来，有人约了我在这里见面，是他告诉我来京城最有名的酒楼。”
　　“那我倒要谢谢公子的朋友了，希望公子以后常来，您请慢用。”凤老板起身离开，打算到后堂去找小二算帐。
　　惜瑶本来想和她再聊一会儿，可目光注意到刚走进店堂的客人时，向那人挥手叫道：“大哥，我在这里。”
　　本已走到后堂的凤老板，听到她惊喜地喊声，下意识地转过身。
　　然后，她看到了他。

　　青衣男子优雅地步入，径自往惜瑶的方向走去，俊朗的面上挂着温和的笑容。
　　不待他坐定，惜瑶就吩咐跑堂的再多上点酒菜，随手扔了一个银锭子，砸碎了跑堂心目中“吃白食”形象，跑堂地立刻殷勤地感恩。
　　这俊朗英挺的男子便是何惜瑶的兄长何亦明，他无奈地心想，不过几年光景，自家妹子的性子是越来越野了，与他见面也还是穿着男装，只得暗叹母亲怎生错了她。
　　“惜瑶，你这次进京有什么事？爹知道吗？”问到最后一句，男子英挺的剑眉微微蹙起，只怕妹妹又是偷溜出来玩。
　　惜瑶认真地夹着一颗颗玉米，眼神全集中在餐桌上：“知道，知道，我一到京城就先去了绸庄。”
　　这才放心地点头，他见妹妹吃得正欢，对妹妹嗜好美食颇无奈，也难怪她会问京城最有名的酒家在哪里，特意约了他到此一叙。惜瑶一边和兄长说着家里的事，嘴巴也没空着，吃相虽然秀气，但形象与文雅完全沾不上边，其他人很难认出她是女子。
　　酒香扑鼻，熏人欲醉，酒壶盖便没有打开，只从壶嘴跑出的酒香已引人垂涎。
　　“好香。”惜瑶轻声道，“大哥，这是什么酒？这么香。”
　　何亦明没有回答，星眸染上一层迷惘，眉心微陷。事实上，他也是第一次来这里。对“百凤来仪”所知并不多，只偶尔听几位同僚提及此处的菜色和美酒有多诱人，却不曾品尝过，只是这酒香未免太相似了？
　　跑堂的被台阶上突然出现的人吓了一跳，惜瑶不知何时站到台阶上拦住了他，伸手便抢下了那壶酒。
　　“公子，您别为难小的，这酒小店是不卖的。”跑堂的面色为难，对这位公子胡闹地脾性着实有些头疼。
　　“那为什么别人可以点，我却不能点。”惜瑶生气地瞪着他，直瞪得他心里发毛，心想这公子到底是哪里来的瘟神。
　　跑堂的欲哭无泪，求着惜瑶把酒还给他，也引得酒楼里其他的客人纷纷侧目。
　　“惜瑶，不许胡闹。”不期然出现的一身青衣，染上了威严，拿过她手里的酒壶交还，跑堂地惊讶的接过酒壶，愣愣地忘了道谢，瞅着那刁蛮的公子垂头丧气地沮丧样，立刻对那青衣公子佩服不已。
　　“怎么那么没规矩？”何亦明摆出兄长的架子，一本正经地训斥，“再怎么喜欢也不可以抢夺，更不能强人所难。”
　　“是，是，是。”趁他没注意，惜瑶挑挑眉，忍住不捂耳朵的动作。她这兄长什么都好，就是太讲道理不好，亏他还是兵部的官员，照她看来，那肯定是“纸上谈兵”。
　　何亦明心道自家妹子是不想听，正想再说什么，突来的酒香令兄妹俩同时说道：“又是这个酒。”
　　近在咫尺间，何亦明不只闻到了酒，还闻见了酒香掩不了的清雅香气。
　　以及那明艳不容人忽视的佳人。
　　“公子，刚才我这伙计不懂事，得罪你了，我代他向你赔罪。”凤老板微微欠身，亲自为他们斟上了酒，“承蒙二位公子不弃，看得上这酒。”
　　“凤老板太客气了，是你这酒太香了，我冒犯在先，失礼了。”凤老板亲自送酒来，惜瑶反倒不好意思了，闻着酒香道：“真的是好酒，请问这是什么酒？”
　　“梅子青，酒窖藏；梅花酿，雪融香。这应该是上等的青梅佳酿。”何亦明轻声念道，凤老板眼里闪过一丝惊讶：“这位公子真厉害，竟然知道这酒的来历。”
　　“在下也是从朋友那里知道的，想必他的酒也是凤老板所赠。”何亦明慢品了一口，欣赏不已，“朋友曾经说过这酒是主人亲自所酿，想喝到并不容易，可惜再也不能和他一起喝了。”
　　“敢问公子的朋友是？”
　　“谢志远。”何亦明念着故友的名字，神色惆怅，“他说过，他如果回来，一定要在这里喝上三天三夜，尝着地道的小菜，饮着主人亲自酿的酒，也不枉此生了。”
　　气氛突然沉默，惜瑶有些不解，却感到兄长和凤老板有着同样的惋惜与悲伤。
　　凤老板斟了一杯酒，痛快地一饮而尽，神情叹惋：“这杯酒，我敬谢大人。”
　　何亦明也喝下了一整杯，看着她的眼神却那么复杂。
　　她不知道，那个男子上战场之前曾经告诉过最好的朋友，待他凯旋时分，便是他向她提亲之时。
　　只是，军队凯旋归来时，带来的是他战死沙场的消息。

　　王爷回来已经是二更天了。
　　府中的下人是没一个敢休息的，言湄虽身份特殊，但却是出自真切关心，亦没有睡下，门厅前披了见小薄花袄等着。
　　诚王与当今圣上是一母所生的胞弟，身份自然尊贵非凡，而且诚王一向是圣上最倚重的朝臣，在朝野和民间都极具威望，因而，国宴上少不了阿谀奉承、客套寒暄之事，今夜喝了不少酒，已经有些晕眩，到府里时，已经在轿上打了个小盹。

　　侍卫想上来搀他，他摆手拒绝。夜风有些冷，初春的天气还夹着未褪尽的寒意，脑子清醒了许多，走进正厅时，却见一屋子的灯都亮着，丫鬟家丁整齐地站在一处，袁子暮轻笑：“时候也不早了，都回去歇着吧。”说完，又示意湄儿遣散他们，自己在主位上坐下。
　　正厅里就只剩下他俩，袁子暮慢悠悠地拿起桌上的药茶浅酌，酒意顿时消去了大半，含笑地看着言湄：“辛苦你了，今天出门玩的尽兴吗？”
　　“谢王爷关心，我很好。”言湄腼腆地回答，忧伤地看了眼桌上的豌豆黄，诚王根本没有食用的兴致，只顾着喝茶。他似乎很累，言湄担忧地看着他，用温水拧了毛巾递给他。
　　近身处，闻到他身上的酒气，还有淡淡的脂粉香。
　　心神有些恍惚，眸光对上他疲惫的俊脸，心里却是一阵难言的无奈。
　　他似乎没有察觉，庸懒的说了句：“我回去休息了！”便起身离去。

　　王爷休息后，整个府内的灯盏便少了许多，言湄一个人在空荡的厅堂，望着窗外皎洁的月色，似乎清冷的很美，于是她将最后一盏蜡烛吹灭。
　　豌豆黄一点都没有用，想是从国宴那样重要的场合回来，他哪还吃的下这些，湄儿安慰自己，可是他身上的香味呢？她自12岁进府以来，如今已有五个年头，对于朝廷之事已然熟悉许多，国宴这样的场合，唯一可以出席的女眷，只有太后，皇后，嫔妃以及公主。
　　言湄哀笑一声，只能是她吧。
　　那个长相惊艳的女子，那个拥有绝代舞姿的女子，那个另她嫉妒到发狂的女子。
　　确是她吧。

　　她又不自觉的想起那天的情景，那个时刻都能扰乱她心智的情景，另她寝室难安的情景。她以为会随着时间的推移忘却，却发现那只是自欺欺人罢了。

　　那一天，后院的海棠花开的那么美，艳丽的让人迷惘。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这里的，也不知道自己躲了多久，更不知道树下的那对璧人站了多久。
　　那一幕，让她至今想起，依然刺目。
　　明媚的少女挨着清俊的少年，臻首相近，状似亲密的细语，听不见他们耳边的呢喃，可她却清晰地听到心脏一阵阵的颤音。
　　听不见他们的谈话，然而，这一幕亲昵的场景深刻地提醒了她。匹配、距离的概念，第一次植入她情窦初开的记忆里，注定带着那份阴影，痛并爱着。
　　只是，因为她没有再偷看下去，也不知道接续的事情，再次见到那美丽的身影时，是王爷带着自己进宫，还特意让自己装扮成小太监陪着，去了后宫。
　　除了看到圣颜，她还见着了另一张震惊的丽颜，正是海棠花下的美丽女子。
　　她惊讶之余，静默在主子身侧，看着那女子承受于圣恩的宠幸，笑花绽开如芙蓉，而她还是清楚地捕捉到了那一闪而逝的失落。
　　从此，湄儿有了一个心结，每次王爷进宫都会揪心。
　　紫禁城的后宫里，住着一个宓妃，爱着她的皇叔，不容于世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