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知多少》色六

4、鬼鬼祟祟

　　此时已过子时，京城内家家户户还都点着灯守岁，几个贪玩的少爷小姐出了门，围着大院点起了炮火，城东的戏园子茶楼，城西的酒楼红馆，也是灯火通明，只因为这城内有那么几家有钱人，请上远方亲戚几个一同过除夕，就爱来这茶楼里过，也就让这京城里里外外灯红酒绿。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丞相府内是安安静静，有丫鬟传话来给祝之云，说丞相今夜可能要留在宫里，庄氏陪着他，让祝之云早点休息，不用等他们。
　　“什么？爹和娘都不回来啦？”祝之云一个轱辘从床上爬起，本想问问越良的事情，又想起娘让她不要告诉别人，于是把话咽了回去。
　　“是的小姐，您早点休息，奴婢先退下了。”丫鬟退了下去，穹空苑剩海棠和祝之云二人。
　　“海棠啊，你可知城东的的藕香堂？”祝之云斜躺着床沿边，脚尖耷拉着绣花鞋，有气无力的说道。
　　海棠坐在一旁缝着荷包，答应道：“知道啊。”
　　“你知道？”祝之云一把起来抓着海棠的胳膊，“那里什么样子？是做什么的？远吗？”
　　“小姐，你一下问这么多，我回答哪一个呀？”海棠撇撇嘴，“藕香堂您都不知道？那是城里数一数二的戏园，那班主是临安人，唱的昆曲是顶呱呱！名下的弟子都是出了名的名伶。”
　　“今日宫里演的那个戏班，就是藕香堂来的？”祝之云又问道。
　　“奴婢不知道，不过那时陪夫人用膳，听到旁边的人说了，今日表演的，是班主在临安时候住的戏班子。”
　　祝之云摸着下巴，心里好多事。
　　也不知越良会不会挨罚，他的小腿还受着伤，就算皇帝放过他，那个叫师父的人，那么凶狠，也铁定不会放过他。
　　“海棠，你说他们表演完，是不是就回藕香堂了呢？”
　　“奴婢哪里知道呀。”海棠无奈地摊手，“小姐，夫人说了，不让您把事儿说出去，您就别想去藕香堂啦。”
　　“可是今天晚上爹和娘又不回来，我换个装出去瞧瞧，不行么？”祝之云心里算盘已经打好了，她是个倔强的主，打定主意的事谁都改不了。
　　“大小姐！您可千万别啊，夫人知道了会罚死奴婢的！”海棠吓了一跳，连忙拦着祝之云。
　　“你就说我自己偷偷溜出去的！你啥事也不知道！”
　　祝之云翻身下床，把褥子枕头塞进被子里，伪造出她在睡觉的样子，然后从衣柜最里面拿出了一身男装。
　　“不错，哥哥小时候的衣服还能穿的下。”
　　祝之云照着铜镜，镜中的人一身墨绿色袄子套长褂，头发让海棠梳了个辫子束在脑后，露出白净的脸蛋来。
　　祝之云最喜欢穿男装，不光因为轻松方便，还因为她的长相。穿女装时会觉得这张脸普普通通，没有特点，但一穿男装就显得十分灵气，眉眼也好看起来。
　　“果然，我就是投错胎投成了女儿身。”祝之云自恋的摸摸镜子，不去看身后黑脸的海棠。
　　“小姐，您可务必在寅时回府啊！”
　　“知道啦！”

　　祝之云从丞相府后门的狗洞爬了出来，瞧着街上还热热闹闹的庆祝新年，心情也好了许多。一路走到城东，才发觉事情不太对。
　　“说好热热闹闹的呢...咋阴森森的...”
　　本来听说今夜城东城西都是灯火通明，祝之云才敢换了男装偷溜出来，怎想来到城东，发现茶馆戏园子都黑漆漆的，街上也是只有那么几个巡街的魁梧壮汉，正朝着祝之云走来。
　　祝之云咽了咽口水，生怕壮汉发现自己女儿身，又是黑灯瞎火的做些啥坏事就完了，于是钻进了路旁的一个竹篓里。
　　几个壮汉也是眼拙，走过竹篓时还闲聊天。
　　“这除夕夜也不安生啊，说宵禁就宵禁的，赶回去一大帮好主顾。”
　　“谁让这天皇老子的面说变就变呢，听说今天宫里的戏出了错，皇帝可生气了，所以这定了这城东的戏园茶楼，不得守岁，城西还是热热闹闹。”
　　“真可惜，一年就指望今天赚钱呢...”
　　祝之云明白了，怪不得街上一个人也没有，原来刚刚下了宵禁的命令，不准城东的茶馆戏院在除夕夜开张了。
　　待几个壮汉走去十几米，祝之云才从竹篓里慢悠悠的爬出来，眼下街上乌漆麻黑，各个大门紧闭，远处才传来城西的热闹声，对比之下颇有点聊斋中的气氛了。
　　祝之云胆小，还没走出去几步，便被路边窜出的耗子吓得躲了起来，此刻在不知道什么店面的屋檐下瑟瑟发抖，很是后悔没有把海棠带出来。
　　“藕香堂到底在哪里啊...”祝之云眯着眼睛往前走，生怕再看见耗子了，黑灯瞎火本已经看不清路，现在又闭着眼睛，脚下的石头子不做好，祝之云一下便又摔了个狗啃泥。
　　“嘶...”看着膝盖处渐渐渗出来的血迹，祝之云委屈死了，刚准备放弃今夜的行动计划，打道回府，抬头便赫然看见藕香堂三个大字。
　　“得，走来走去就在眼前不说，非得摔一跤才发现。”祝之云懊恼的摇摇头，起身敲门。
　　不料敲了半天，也没见一个人来看，祝之云侧着身子贴在门上听着动静，只听见偶尔从里面传来几声叱骂声，几声呜咽声，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关押犯人的牢狱呢。
　　“会不会是在责罚那个傻大个啊！”祝之云越想越心惊，围着藕香堂转了一圈，终于在后门旁边发现了个狗洞，不大不小，简直为她量身定做，祝之云也不管身上衣服是借来的，趴下身子就爬了过去。

　　轻轻松松到了围墙这边，才发现这是藕香堂的后院，面前是一座假山，北面是座没点灯的屋子，窗户纸还是破的，瞧不见里面是什么样，看起来甚是吓人。东面是座小宅门，门内似乎有光亮，还有些人影在来回走着。
　　祝之云大着胆子，越过假山，先来到了北面的屋子外，鼓起勇气朝里面看去。
　　三条腿的桌子，一条腿的椅子，一块破烂发霉的棉被，没有褥子的矮床，是这间屋子里所有的东西。祝之云倒吸一口气，心想着，这么惨绝人寡的地方，怎么住人？他们家的丫鬟奴才的环境都要比这好上百倍。
　　刚想仔细瞧去，看看是不是有人住的痕迹，便听见东面的院子传来说话的声音，且是越来越近，像是正往这里走来。
　　“班主又生气了……看越儿生生挨了百十下竹鞭子就晕了过去…唉……”说话的是个老者，语气里遮不住的心疼。
　　“良哥哥才来京城一个多月，就已经挨了数十次罚了！那天我给他拿药，看到身上，后背上，尽是伤痕。这要让先老爷知道了，要心疼死！”另一个年岁较少的少女啜泣着说道。
　　“嘘！香儿，告诉你多少次，不能提先老爷！”第一个说话的人轻声斥道，“你以为他们都不知道先老爷吗，就是知道，所以才对越儿这样子。谨言慎行，咱们人微言轻，不要再招惹是非了，到时候挨罚的不是你不是我，仍旧是那个冤大头。”
　　“可是我就是想提！先老爷在时，哪个戏班主不是跟着拍马屁？对良哥哥，也是天天礼物捎带着送，怎么老爷走了才两年，就这个样子？”叫香儿的丫头被斥责了不但不停，还多说了几句。
　　“知道你心疼，但这不比临安，做好咱们份内的事情，努力出人头地，才能让越儿有个依靠。”
　　说罢两人便走进了这北面的屋子，躲在房后的祝之云，借着月光瞟了一眼，看清了是位白头发的老者和梳着双环髻的小丫头，似乎是藕香堂的仆人。
　　通过刚才的交谈，祝之云迷迷糊糊，好像知道了越良不只是个普通的戏子，又好像知道了戏班的内幕。最重要的是，越良真的挨了罚，而且晕过去了！

　　我得去看看他。
　　这个声音在祝之云的脑袋里转了半天了，但她还是没有足够的勇气。正在犹豫的时候，先前的老者和小丫头推门出了开来，手里还抱着几张棉被褥子。
　　“走吧，去瞧瞧越儿。天气这般冷，要是病坏了身子可麻烦了……”老者叹了口气，带着小丫头又往东面的宅子走去了。
　　祝之云一听，正好啊，只要跟着她俩走就好了！
　　于是三更半夜，藕香堂内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一下躲在假山后，一下躲在房梁后，悄摸摸的走进了内院。

　　“咳咳……孔…孔管家…”
　　老者和小丫头走进了内院一间小房子，祝之云躲在外面，捅破了纸糊的窗户往里看，便听到早上那个熟悉的声音，只不过现在听到的是隐忍着身体痛苦的他。
　　“越儿，好点没有？”孔管家把被子掖了掖，心疼道。
　　“没事……咳咳……”越良半倚在床上，止不住的咳嗽。
　　“良哥哥，你别说话了，香儿去给你煎药！你好好休息……”香儿忍不住哭了，催促着叫越良不要在说话，起身出门去给他煎药。
　　“管家，你去歇息吧，除夕夜呢，再把风寒传染给你乐。咳咳……”越良垂着眸子，有气无力的说着。
　　“唉…我去看看药房的药吧。你好好歇息！不要再下床了。”孔管家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