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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霍允说:“我该走了。我说的话你都明白了吗?看你气色还不错我就放心了,父皇命我除夕去太庙祭祖,我有些日子忙了。你……元日总能来吧。”
      子沅点点头,展颜一笑说:“想着陛下和娘娘的压岁钱,我总能打起精神。”
      霍允嘲笑她是财迷。庭外候着霍允的随侍叫鱼苗,见了子沅连忙行礼问安,身后两列羽林卫,也均是羽林卫中的精兵强将。她吩咐鱼苗照顾好霍允,鱼苗老成持重是皇后特意选在霍允身边,与苗思赞作用一般无二。
      霍允冲她挥挥手,笑容有些寥落,施施然走了。
      子沅站在廊下,他的话还在耳边萦绕,她在心中问自己:你真的愿意吗?愿意一生被禁锢被束缚,愿意一生无依无靠,愿意吗?霍允真的是她的良人吗?
      眼见将将明朗起来的天空又暗沉下去,她叹了口气,又起风了。

      晋阳回到公主府听说霍允来过了,心中欢喜,对管嬷嬷说道,“允儿和子沅是自幼的情分,将来的每一步自然也是水到渠成,只盼着陛下早早下了恩旨,也好让我这颗心妥妥的放回心窝子里去。”
      管嬷嬷是从前晋阳刚进宫时,先皇后指派给晋阳长公主的教养嬷嬷,看着子沅长大,从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到如今及笄,即将许配人家,虽然名义上只是主仆情义上却算得是祖孙,就像看着自己的孙女即将成家,管嬷嬷感慨万千。
      “公主您别吃心,我这个嬷嬷拿句大的,你与小翁主皆是我老婆子看着长大的,脾气秉性老婆子最是清楚不过。公主您重情,尤其看中您与陛下的兄妹之情,这么些年小翁主亦是如此,小小年纪懂事听话,知道您艰难从不忤逆您,她最看重的是她与您的母女之情。”管嬷嬷说道,晋阳连连点头。
      晋阳轻轻叹口气:“若说亲近,谁能与我阿箐相比?从她出生开始,我便视她如珍宝,发誓要护她一世周全的。她性子软弱可心里有主意,偏她身份摆在那里,她是我女儿,又有那样一个父亲……手握着重兵,这些年来越发肆无忌惮,连皇兄都要让他三分。我若不管束得紧些,若她像寻常女儿家那样肆意胡为……”
      “我真怕她三言两语被人哄骗,被人利用。”晋阳想起卫显旸手中握着蜀地的二十万重兵,蜀王虽名义上是王却是个昏庸无能的,只知道吃喝享乐,若不是还有卫氏一族族老宗亲在建安城中住着,尚且有所牵制,不知道这些年蜀地要闹出多少乱子。
      管嬷嬷点点头,深知公主心意:“老奴明白公主的意思,是怕小翁主被人利用受人摆布,到时候公主和将军便成了外头的靶子,陛下和皇后娘娘成了磨心。”
      晋阳笑着看了管嬷嬷一眼点头,抬手抽出头上的海棠春金步摇递给管嬷嬷说,正是哩。
      晋阳公主知道自己的女儿自幼性子软弱,心思细腻最能藏事,面上惯会粉饰太平,对她管束严些事怕她被人欺骗,她未经世事,怕女儿心思有变又不敢跟她坦白,白白被人欺骗利用。
      管嬷嬷将晋阳的步摇放入钗盒中,说道:“可公主也不能总把小翁主惯养在府中,去年及笄,今年眼看着要许人家,转眼就出阁了。”
      晋阳公主长舒一口气,些许无奈:“怎的我总觉得她昨天还是小娃娃,今天一晃眼已经十六了。”
      管嬷嬷笑道:“公主这个晃眼可有点久了。这一晃眼十六年,老奴瞧着小翁主越发出落得奇丽了,越发像公主年轻时候了。”晋阳笑着说,“嬷嬷她还小,你可别这么夸她了。”
      管嬷嬷诚心诚意笑着,却又揶揄她:“老奴哪里是在夸翁主,老奴想起公主少女时也是明艳动人哩,连先帝都说,公主端端的站在那里好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
      晋阳掩口一笑,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唤来珊瑚将盘了一天的头发放了下来,松松的在肩上挽了一个髻,洗去脂华不施粉黛。皮肤白皙细腻是自幼养好的底子,她几十年养尊处优,本就保养得宜,虽然已经三十有四却望之如二十许人。
      齐贵妃与她不是母女却也有几分母女之情,从前住在齐贵妃的璇玑宫齐贵妃待她很好,什么好的东西都先紧着她,宫中的女人没有子嗣,就算有帝王的宠爱也是寂寞的。她看着她那位名义上的母亲,外表雍容华贵却会因为因为先帝一句话一个眼神惴惴不安,惊惧失眠,看她因为家族衰落而无能为力从黑夜流泪到天明。
      先帝早年征战伤了根基,纵使后宫佳丽无数也无人诞下一儿半女,大钺后继无人他也早已心力交瘁,无奈听从了玄天监的建议:在霍家旁支中挑选了几个品性端正的孩子在宫中教养,只说是宫中不易生养孩子,将这几个小孩子养在宫中慢慢的就会带来子嗣。即便没有子嗣,这几个孩子中择出一人来继承大统,也不至于霍家江山在他这里无以为继。
      先帝的芳嫔位份不高,宠爱不多却一朝有孕,终于在先帝年近五旬时生下了颛王霍凤语,这个孩子给先帝带来新的希望,他一出生便封了颛王,金赐府邸和凤谛令。凤谛令是龙骧军的最高调兵令牌,这个孩子也成了大钺帝王直隶的龙骧军唯一听命的不是帝王的人。
      颛,是上古帝王之名,善良英勇。可见先帝对他寄予了多高的期望。
      又因芳嫔受孕时曾梦到一只六尾玄鸟落在了沁芳殿庭中的梧桐树上,婉转清扬的啾啾鸣叫。玄天监连忙上禀:南方有玄鸟,生六尾,非梧桐不栖,非甘露不饮,其名为凤。先帝龙颜大悦赐名霍凤语。
      可因为早年征战的原因,先帝沉疴难起,宫中的那几个孩子羽翼渐丰,野心也一日一日变大,眼看着大权旁落,先帝即便有了亲子也对这孩子有心无力了。嗣子大权独揽,亲子只得放任他自由散漫的长大,先帝临终时最大的愿望是令他做个闲散宗室,了此余生罢了。
      房中的熏香烟烟绕绕,晋阳叹了一口气吹熄了烛火,黑暗中回忆起从前。

      转眼到了元日。
      晋阳和子沅按例是要入宫出席元日宴的,子沅梳着双鬟,大钺的元日女子都要以华胜作饰,或粘于额前或饰于发间,她也不能例外,选了玉兰花形状的华胜缀于左右发髻上,一串玉珠垂下来,高贵华丽,她穿了早已备好的丁香紫妆缎交领长袍,腰间系了菖蒲紫镶宝石腰带,越发衬得她出尘脱俗。
      晋阳总说她不肯傅面,不肯打扮自己,她哪里是不爱美,子沅每每看着母亲两只大蚕一般的眉毛都觉得毛骨悚然,大钺可怕的审美,令她变成了不爱美的异类。
      子沅和绿裳她们说笑,说着从前元日的趣事风俗,实际上她们无需着急进宫,她知道新年第一天陛下先得受前朝的朝贺才会回后宫与皇亲贵戚举行元日宴,然后才是族亲们的宴席,会邀请朝中重臣家眷和皇族近枝族亲,男宾在太元殿前殿设席,女眷则在太元殿的后殿中由皇后主持,男女席间默认不得交错,中间虽有隔断却不是绝对不可来往。从前就有喝醉酒的男宾冲撞了后殿的女眷,因着是大年元日,只当是闹出的笑话陛下也不会太过苛责。
      晋阳前几日在宫中协助皇后料理着元日宴的里外,昨日除夕依着旧例早早的回了公主府与子沅守岁,今日晨起又梳妆布置起来,来往宫廷仿佛自家庭院一般熟悉,心中也没有那么多生疏。因着昨日守岁睡得晚些,人却有些疲惫懒懒的靠在软垫上与子沅闲聊。
      傩是驱疫降福、祈福禳灾、消难纳吉的祭礼,傩神是大钺最敬畏的神鸟神灵,大钺崇尚凤凰浴火。子沅记得宫中从前大年元日是要祭祀傩神的,从前和霍允跟着傩神围着紫华宫兜圈圈,人家是祭祀祈求国泰民安,他们是看热闹,跟着跳傩神的人从明光殿到璇玑宫,从玉阳宫到漪兰殿……
      总是无拘无束无虑无忧。
      现如今,霍允是一国嫡子,将来许会承继大统,须得做出品行之表率,自己也常被母亲教导女子要端庄得体。子沅叹息,从前那样的嬉闹也许就是他们最快乐回不去的童年。
      马车进了宫门要换母亲的翟车,一位小内监上前来报:请公主与翁主移驾明光殿,傩神祭祀马上开始了,陛下和允殿下也正往明光殿去呢。
      晋阳拍了拍子沅挽住她的手,微笑着说你与我一道去吧。子沅应了声是,便随她上了辇轿。新年的紫华宫也早已装扮一新,內侍宫人穿戴一新喜气洋洋,看见穿着朝服的文武官员熙熙攘攘地往宫门方向走,子沅知道是朝贺结束了,大臣们也急着回家和家眷过新年呢。
      母亲到了明光殿便随着刚才的小内监去了皇帝皇后那里,只说让子沅自己去找霍允。
      子沅无奈被绿裳和宫人们簇拥着到了明光殿外,听殿内人声喧哗有傩乐鸣奏,子沅原不喜欢这样喧嚣的场合,只霍允一再相邀,来了却又不见霍允,环顾四周见一人戴着傩神面具站在台阶东面,他左手持斧右手持盾,正随着傩鼓节奏好似起舞,口中唱着催赶瘟疫的傩歌,绿裳笑着惊呼:“是傩神!”
      傩神是驱赶瘟疫的神,傩神一出,宫人们纷纷跪下三呼天佑大钺,子沅也赶紧跪下,好奇环顾四周,怎的一直不见霍允?从前他最爱这种热闹,正思拂间眼前出现一双墨色描金纹如意图案的翘头靴,面前那人不断跳动挪动双脚,口中还唱着驱魔祝祷歌,是扮傩神那人跳到了自己面前,心中好奇:通常傩神都是满场驱邪,今天这傩神怎么围着自己转起来?
      那傩神突然丢下手中的盾牌,拉起子沅就朝庭中跑去,子沅被他拉得一个踉跄差点跌在地上,一声惊呼都卡在喉口,环顾四周宫人们都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并没有人发现她被傩神拉进了祝祷的人群中。
      她望向殿前御座上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皇帝舅父和母亲,他们只微笑着看着傩神和她在场中,只觉得傩神墨色的袍子飞扬起来无边无际似能漫延至天际,五彩面具粗犷华丽,也狰狞威武,那人近在咫尺子沅却心中恐惧,伸出手想要揭开他的面具。
      一伸手却被他灵巧一闪,子沅猛地嗅到熟悉的龙诞香,急忙推他一把又羞又恼说道:“霍允,别闹了。”
      傩神身形一震转过脸来,瓮声瓮气地说道:“你怎么知道是我?”
      子沅没好气的丢开他手,转身欲走:“胡闹!”整天吊儿郎当从不干正经事,学什么傩神舞,敢情刚刚一转身就不见人影是去跳大神了。
      霍允依旧带着面具拉住子沅,说道:“阿箐别走……还未完呢……”
      子沅只觉得头疼,“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么多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难怪舅父要时时敲打他,他就是这样一个骄纵且天马行空的人。子沅任由他拉着自己来到香案之前,霍允像模像样的拿起长剑绕着子沅转了三圈,突然剑指苍穹,不知从哪里就飘飘洒洒落下缤纷花瓣,千娇百态好似懂人心意一般,绕着子沅纷扬落下。
      这时节哪里来的桃花?子沅伸出手接住一片,原来是薄薄的粉色丝帛用剪子绞成了桃花瓣大小,很是惟妙惟肖了,难得这样巧的心思,竟想出用丝帛做了花瓣。
      原本跪着的许多宫人们发现异样,纷纷抬起头看着花瓣飘落的美景,更看见一位清丽紫衣美人立在飞霞乱花之间,有小宫女惊呼起来,不知是谁叫了一句:“是桃花仙……”
      子沅有些茫然看向母亲,见母亲与舅父相视一笑,不由心中咯噔一下,这个神情让子沅不安。她纳纳立在原地,见着桃花瓣纷纷扬扬落下,耳边仿佛传来霍允的声音:“父皇。阿箐就是桃花仙……”
      皇帝抚掌大笑,她淡雅如水的装束,立在纷扬的花瓣中仿佛谪仙一般,赞道:“好一个桃花仙……”想起秦太傅奏报霍允的课业,不由的有些动怒遂又拉下脸来,直言正色对霍允道:“屡教不改!”
      霍允巴巴的望向晋阳公主,公主连忙打起圆场:“不过是孩子们的玩闹,皇上何须动怒,这傩戏原是我应了允儿的,若皇上介怀那倒是晋阳的不是了。”
      皇帝只得无奈地摇摇头指着霍允说道:“越发混了!傩神岂是你能冒犯的?今日元日,朕且看在你姑母面上饶过你。”
      宫人们见皇帝又露出笑意,齐声恭贺:“日月星辰,神佑大越,驱除邪恶,万世永昌。”翁主卫氏是桃花仙下凡的消息也在宫人中不胫而走,宫人看她的眼神都敬畏了几分。
      即便被霍允拉着在人群里看傩神张牙舞爪的表演,表演还在继续大傩神口中吐出火来,众人大呼喝彩,她的思绪却被隔离在人群的热闹之外,子沅明白母亲的意思,她和舅父已经有了默契。
      回头看看霍允,偏他这样不分时间场合乐以忘忧,还是笑声朗朗,身边宫人们亦被他的情绪感染,拍手叫好。
      她思绪万千,她想悄悄离场。却不曾发现一道目光始终注视着她,恐此场景惊艳了他的生命。
      遇见过你,往后便只剩下遗憾了。

      霍凤语刚换了朝服出来看见这一幕,“桃花带露泛,立在华光里”说的不正是她吗?可这样惊艳美好的时刻却不是自己带给她的同样令他心中不忿,他不由的冷哼一声,不顾旁人惊异的目光,拂袖走了。
      母亲和舅父心领神会悄然退场,霍允换上了喜庆的朱红色八团倭缎做的裹金大袄,颜色很衬今日的日子,苗思赞向子沅行礼后便恭敬地伺立在一旁,绿裳从没见过宫中的傩神舞,正与紫檀悄声说着。
      霍允心情很好,对子沅悄声说道:“还没说元日快乐。”
      子沅面上浅浅笑,心中纷然杂陈不是滋味,“又一庚了,祝殿下身体康健。”
      霍允拍拍胸脯,凑到她耳边说:“你给我的狐皮马甲我穿在里面,暖和极了。”一股清新明媚的香气直往他鼻中钻去,像清晨风铃草上第一颗露珠娇弱的滴落,仿佛步入仙境一般,他忍不住问:“好清甜的香味,阿箐这是你新调的什么香?”
      苗思赞的目光扫来,是无声的提醒,子沅也觉得霍允这样举动表现过于亲密,只得侧过身敷衍说,“不过是闲来无事制的香,哪里有什么名字。”
      “既有瓜果的香气又有花香,我只觉得甜丝丝的,却说不出来是哪种瓜果。”霍允一边说着,浑然不觉领着她往前殿去,子沅没有回答,错他一步依礼不与他并肩,突然想起女眷席宴按例是在后殿中不由地停下脚步。
      霍允见她没有跟上来便问:“怎么了?”
      子沅抱歉说:“母亲恐怕寻我呢,我就不去前殿了。”
      前面都是男宾,她抬眼看见回廊边站着几位少年,毫无遮拦朝着这边看过来,心中尴尬连忙往后退去。
      苗思赞也行了一礼,对霍允道:“殿下不妥。”子沅心中感激苗思赞出言阻止霍允,谁料霍允声音陡然间大了起来,斥责苗思赞道:“偏你看我做什么都不妥,大年节下都是霍家本家兄弟,见见又能怎样?”
      苗思赞垂首不再反驳,大约觉得霍允说的不无道理,前面站着的几人都是陛下近臣的子弟,与殿下和翁主是自幼长大的情分,即便男女大防也没有连本家兄弟都不见的道理。
      霍允见她不再阻拦,自己也稍做退让,不再硬要子沅往前殿去。对廊下的三个少年郎招手唤了一声,你们过来吧。子沅尽力使自己坦然一些,都是自幼一起长大的兄弟们,尽量使自己忽略他们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为首的霍兆是与霍允同辈的霍家孙子辈,霍家本家的子嗣不多,颛王尚无子嗣,他父亲官职不高为人老实,霍家孙子辈中成年的只有霍允和霍兆两个,与子沅是同辈互相见了平礼。另外两个是邢国公张韦伦之子张乔燃,就是张灵然的哥哥。还有云麾将军赵骋之子赵无为,他有个异母的嫡姐叫赵好言是子沅从前的好友,两年前赐婚给小舅父霍凤语,却因颛王不肯耽搁了婚事,后来生病去世了。
      几位都是幼年相熟的,只因子沅去了西蜀三年大家渐渐生分了,如今年岁大了再聚在一起也觉得大家样貌变得与从前不一样了,也不会像小时候那样肆无忌惮,毕竟说话之前需要顾虑的因素很多,从前霍兆就是最不服气霍允的一个,如今说起话来也是颇有顾虑,单从他不再处处反驳霍允话题就看出来了。
      站在庭中子沅脱不了身只得应付着他们,张乔燃和霍允是表亲兄弟,性子和张灵然一样活泼讨巧,为人也幽默。赵无为本就是话少之人,只在一旁看他们说笑,目光扫过子沅的脸庞,眼中有惊艳。
      突然四人目光齐刷刷敬畏地看向子沅身后,子沅有些不解还没回头就听见颛王霍凤语的声音,“你杵在这里做什么?”是在责问霍允了。
      子沅身形一顿,垂目随着众人一起躬身行礼,他走过来目光淡淡扫过众人,挑眉看了一眼霍允,道:“还不滚进去?”
      霍允张了张嘴什么都没敢说,看了一眼子沅,带着其他人往殿中去了。
      子沅如释大负,她从没像现在这一刻觉得小舅父可爱,她感激地望了小舅父一眼,只差流下感人的泪水,赶紧再行一礼,转身欲走。
      霍凤语见她要走突然出声叫住她,等一下。
      子沅不解的回头,心中祈祷可千万别发火,霍允脸皮厚倒是不觉得皇叔是在骂自己,今日是元日可千万别触这位阎王的霉头。
      为着应景小舅父也穿了一件暗红色的袍子,胸前团团的绣着事事如意的花样,子沅想着小舅父难得有这样喜庆的时刻呢。又见他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红色锦囊,诺了一声递给她。
      她突然想起,哎呀这是小舅父发压岁钱呢,喜笑颜开去接,感觉沉甸甸的很有分量心头高兴,连声谢谢小舅父祝小舅父来年姻缘和美。
      说完看他愠怒的表情她差点咬了自己舌头,怎么一高兴把实话说出来了,一缩脖估计这一顿骂是少不了了,不料颛王却微微一笑说道:“本王姻缘和不和美还要多仰仗翁主。”
      身后的内侍官偷偷笑了起来,肩膀抖动得厉害。
      说完这话他便带着內侍走了。
      子沅站在原地,当然没看见他转身后牵动唇角的一笑,对他的话不明就里,难道他已经知道母亲要办春日宴帮他选妃了?难怪说要仰仗她了,来日办起春日宴来少不得自己要替他多方操持,费心费力的,以他的性格说不定还挑肥拣瘦,别到时候费力不讨好。
      她边走边颠了颠手中的锦囊,分量不轻,可一想起来日要替他费劲费心,还要受他嫌弃,子沅心安理得了一些:无功不受禄。这点点,倒还显得小舅父小家子气了。
      她回身往后殿中走去,身边都是匆匆来去的宫人和內侍,转过回廊,绿裳和紫檀早已在廊下焦急的四下张望,看见子沅回来心中大石终于落下,翁主看傩戏还未散场就不见踪影,她们不敢声张只私下寻了半天又不敢走远,长公主身边的珊瑚姐姐来寻了一趟,她们只推说和殿下一路暂时寻不到了,珊瑚姐姐说宴席就要开始了,进殿之前须得知道自己的席位,翁主还不知道自己的位置。
      绿裳和紫檀围着子沅打量了一番,细细替她端了发钗确定她衣饰无不妥便扶了她进殿。
      女眷们大多都已入席了,皇后和母亲尚未进殿,她一进殿就感觉女眷们的目光若有似无的扫了过来,她是长公主之女,她明白这样的家宴上其他人若是对皇后对长公主太热络了将来难免被说嘴,被看笑话说攀附龙凤。几位面熟的夫人娘子向她微笑致意,她一一回应了,脑子一片浆糊只觉得面前的人都很眼熟,却不知道姓甚名谁。真该死总说自己忘了什么要紧的事,前几日让紫檀拿的册子忘了看了,这席间到底谁是谁,谁是谁的谁,千万别闹笑话才好。
      她侧身不露痕迹让紫檀跟紧一些,也好时时提醒她。
      珊瑚立在长公主的位置上看她进来连忙过来迎她入席,皇后的位置是殿中主位,长公主于右首稍次之,再次是几位夫人。她的位置在几位夫人之后与母亲相隔稍远,在一众少女之首,子沅颔首端端大方的跪坐在案几之后。身边一位粉衣少女子沅觉得面熟却一直记不起是谁,只好微笑应对,少女见她随和一笑心中也不紧张,随即向她行礼道:“翁主姐姐,一向可好吗?”
      子沅终于想起这位姑娘是陈毓昭,父亲是光禄上卿,母亲是皇后母族的一个族妹,看见她浓浓的眉毛子沅尽量使自己自然一点,点头受了她的礼说:“毓昭妹妹,好久不见。”庆幸自己脑子飞快的转起来还能在开口之前一刻想起她的名字,不然就尴尬了。
      陈毓昭笑起来很乖巧,小心翼翼说道:“这次见到翁主姐姐,觉得翁主姐姐比从前更美哩。”是由内到外的温婉之美,嘴角浅浅的一笑,却又显得有些疏离。年轻女孩子谁不爱美,听到陈毓昭的话子沅脸微微一红,说见笑了,妹妹也是出落成大姑娘了。
      陈毓昭比自己略小一些,大小多少她不知道,估摸着十四五岁,见她盘了一半的发髻上插了一只红宝石珠钗,一看价值不菲猜想她大概已经及笄了。从前见过几面,却对这位姑娘印象不深刻,具体什么模样她倒是记不清楚,不是傅瑧那样总玩在一处的好友,想到傅瑧她忍不住环顾四周,怎么不见傅瑧人?
      陈毓昭留心她的目光,询问:“翁主姐姐看什么?”
      子沅笑道:“席宴就要开始了,我在猜今日有哪些新奇菜式。”
      陈毓昭掩口一笑,说:“姐姐,点心就已经十分精致了,我才试了芸豆卷,很是酥软可口。”子沅点点头表示赞成,宫中的司膳房的吃食一向精致可口,玉盘珍馐其味无穷。
      陈毓昭笑起来眼角弯弯,净是少女的娇羞。
      一个女声响起打断了她们的谈话:“陈娘子请让一让吧,这是张小娘子的位置哩。”陈毓昭有些难堪,只顾着说话没看见张灵然的侍女扶着张灵然走了过来,连忙抱歉移步让她入席。
      张灵然看见陈毓昭立在她的位置一侧,心中不悦便要请她走开。陈毓昭可怜巴巴望了子沅一眼,子沅没有说话,她只好行了一礼退到自己的位置上。
      张灵然心中不悦,前几年卫子沅不在建安都是她坐这席位,如今她一回来自己就得退在她之后,因着是元日又不好失了礼数,只得跪坐下来端起桌上的茶杯淡淡饮了一口清茶。
      子沅原本不明白那日见她如何这么大的敌意,想起霍允前些日子说过的“若是不与子沅成婚转头就是一个现成的张灵然”,心下了然,恐怕她是觉得子沅回来抢了她皇子妃的位置,所以才横挑鼻子竖挑眼,老是对子沅那么冷淡。
      八字没一撇的事,偏她性格就是这样急躁,从前的好姐妹如今竟这样冷漠,偷偷看她横眉冷对的模样,眉眼间与她哥哥张乔燃有几分相似,眼角微微上挑显得她倨傲。母亲对舅父和皇后那样热络,恐怕传闻早已传到她的耳朵里,她对皇子妃位是志在必得,自己半路将杀出来,张灵然能心甘情愿将皇子妃位拱手相让吗?不止张灵然,若是将来有一日她须得和张灵然争上一争,她会不会顾念从前的姐妹之情?
      她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身后的紫檀弯下腰来在她耳边说道:“皇后娘娘来了。”一边扶着子沅起身整好衣衫,抬眼望去,皇后身着玄色和正红色相间的礼服,端正庄重的由女官搀着走进殿来,长公主走在皇后身后,也是仪态万千。
      众位女眷皆跪下行礼口呼:皇后千岁。长公主千岁。
      皇后在主位落座,简单说了贺词,便宣布开席了。长公主被人簇拥着入了席,远远的朝子沅这里望了一眼,子沅轻轻举了举手中的酒杯向母亲致意,长公主见她心无旁骛的样子便放心的回过脸去。
      众女眷谢过皇后便陆续入座了。
      司膳房早已备好了珍馐美味,宫人捧着菜品鱼贯而出,一时间殿中香气四溢,人声沸腾起来。
      丝竹声响起。殿旁的设了垂地的帷幕,影影绰绰的映出里间的乐师,很有朦胧的意境。
      女眷们推杯换盏,其中不乏长袖善舞者,宫廷席面应酬起来得心应手。
      紫檀跪坐在子沅身侧为她布菜,几个丫鬟中数她年纪最小,话也不多。青雪之下就只有她最了解宫中礼数,绯衣稳重些留在公主府学着料理家务,绿裳爱热闹又没进过宫,不得已只好将绿裳留在殿外候着,紫檀深知子沅口味,也得了长公主的令,翁主决计不能喝酒哪怕是一杯也不行,最怕她宴席上发起酒疯来,被人看笑话。子沅也深知自己沾酒就醉,不敢造次,只得恹恹捡了羊乳来喝。
      紫檀指着银盘中的肉饼小声问子沅:“仿佛叫……薄荷羊乳酪汤饼。翁主可要用一点吗?”
      子沅摇摇头:“羊乳喝得嘴里絮絮的,再吃这个就腻了,盛些银鱼羹罢。”紫檀连忙盛了小碗,又用汤匙搅凉,又想起长公主的交待,忍不住说道:“翁主你别怪婢子多嘴,先前公主说了翁主餐前不许先喝汤,须得胃里暖暖吃点东西才能喝汤。婢子先将羹放凉些,还是先吃些汤饼吧,婢子看这汤饼烤得又酥又香,肯定和翁主脾胃。”
      子沅无奈悄悄又喝了一盅羊奶,大钺的宴席上大多都是些肥腻腻的炙肉烤饼,子沅实在不喜欢这样的口味,清淡的菜羹完全没有。紫檀见她又喝了一盅,连忙去夺她杯子,说道:“翁主再这样婢子要告诉公主了。”
      像小孩子挑食被可恶的婢子向母亲告发,子沅心中郁郁,无奈吃了一口紫檀递上来的汤饼,吃在嘴里油孜孜的,只觉得脑袋闷闷的便不愿再吃。
      身后有人在私语子沅和紫檀听得真切,言语间提到颛王,她没有回头却停了手上的动作,仔细听起来似乎是母亲在斥责她的女儿,小女孩年纪小说话奶声奶气:“阿娘生气做什么?叔父可没有说什么。”
      那妇人生气极了,恨铁不成钢:“你还小得很哪里知道世间人心险恶,你撞的那人是颛王,若不小心惹恼了他,咱们全家都要受你连累。”
      小女孩嘟囔了几句,子沅只听见她说“不过是撞了一下,哪里就能怎么样?”妇人骂道:“你还犟嘴!颛王威仪不与你一般见识罢了,你竟还这样不知死活!你这惹祸精,一会我告诉你阿爹看他不收拾你,今日就不该让你进宫来。”
      陈毓昭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弱弱地劝道:“阿娘别骂了,现下将她看紧些,别再让她惹事了。”原来是陈毓昭的妹妹和母亲。
      小女孩还不服气哼了一声,“叔父才不是你们说的样子,我虽撞了他,可他没有生气……他还笑了呢。”
      啊……子沅看不见身后陈毓昭母女的表情,听着言语来往是因为陈毓昭的小妹顽皮冲撞了颛王,现在陈毓昭的母亲正训斥她呢。她的父亲是光禄上卿,母亲只是皇后母族陶氏族妹,门楣也低在朝中也没靠山,难怪家中小女冲撞了颛王一家人如此忐忑了。
      按理,陈毓昭和妹子不该叫颛王叔父,也不知理的是哪家的家谱,算的哪门子亲,卫子沅对这些向来不甚上心,只听她们母女三人斗嘴觉得有趣有趣,来来往往的道理皆是陈毓昭的妹子口齿伶俐略胜一筹,陈毓昭和她母亲两个人加起来说不过一个黄口小儿,败了下风。
      陈毓昭劝她母亲不要再骂小妹,今日是元日一家人欢欢喜喜进宫来拜年,闹将起来岂非不给皇后脸面,后又严声恐吓了陈小妹若再不安分守己回家一定结结实实打她一顿。
      小妹虽然不服气却不再说什么了。母子三人复又安静下去。
      子沅听得有趣,原来不是只有她一个人心中畏惧,看来大家都怕小舅父啊。紫檀也听得真切,忍不住好笑回头看了小女孩一眼,见小女孩生得玉雪可爱,低声对子沅道:“陈家小妹倒是可爱得紧。”
      她正嘟着嘴生气呢,紫檀有种错觉,仿佛看到第一次进公主府见到翁主幼时的模样,明明不过是个几岁的小女娃娃却非要端着翁主的架子。可能真的是错觉,紫檀觉得自己很好笑,小女娃娃脸儿胖嘟嘟都长一个模样,哪里就像翁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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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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