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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大概无妨。他身边全是亲信,被他们看见也无妨。
      脑袋竟然一瞬间懵懵的,想抚摸她头发的手停在了半空,口中好言好语安慰道:“好了好了,是孤王吓到你了。孤王从不杀无辜之人……”
      卫子沅原就哭了一阵,如今又哭鼻子有些堵了,在他胸口瓮声瓮气地说:“我只是误闯进来……”正说着发现自己被他拘在怀里,猛地一把推开霍凤语,顿时大窘,脸腾得烧的滚烫,撇开脸不让他看见自己窘样,说:“颛王自重……”
      霍凤语讪讪的收回手,咳嗽两声掩饰自己尴尬。
      “我派人送你回去。”霍凤语发现自己竟有些不知所措,刚刚她在自己怀里时他的心里竟像猫儿抓得有些慌乱,他示意门外的龙骧军送卫子沅去尚药局。
      子沅如释重负般施力离开,连大气也不敢出,唯恐又惹怒这位阎王。

      从沁芳殿出来卫子沅只觉得心里砰砰乱跳,虽然从前也和一些世家公子有过接触,但大多自持身份对她也是彬彬有礼,从没有人像这位小舅父一般,开口闭口污言秽语还动手动脚,毫无皇家威严,找机会一定要告诉目母亲,不,不能告诉母亲,她正因为自己的婚事焦头烂额,此时再告诉她这些只会教她更加焦急。
      对,不能告诉母亲。
      子沅心中这样想着,远远看见一个红色身影向自己跑来,像是霍允?只见他身后的尚宫恭敬的提点:“殿下威仪。”有时候子沅心疼霍允,他明明是一个不羁的人,偏偏要拿皇家的种种规范来约束他,身后的尚宫和黄门一脸恭敬,却只步不肯退让,时时提醒他身为皇子甚至是未来国君该有的仪态。
      霍允虽不耐却不敢不从,只得放慢脚步等身后浩浩荡荡的宫人们跟上,另一边却挤眉弄眼招呼卫子沅,身边的尚宫又低声提醒:“殿下……”霍允翻了白眼,不为所动:“知道了。不喜形于色,勿怒喝于颜。”子沅不安定的情绪被他一感染,扑哧一声笑了,霍允疑惑道:“听说你进宫了我急匆匆的去母后宫里,怎的不见你?”
      子沅摇摇头说:“有些闷了出来走走。”
      “怎么和龙骧军在一起?”
      “……”忘记颛王的两个跟班还在自己身后,子沅回身对他们吩咐道,“你们且退下吧。”
      “你说呢?”两位龙骧军渐行渐远子沅才松了一口气,子沅暗暗咂舌,无奈看了霍允一眼道:“呼。我碰到你皇叔了。”霍允连连点头,龙骧军隶属颛王,听令于凤谛令。颛王行走宫中,近身带着龙骧军也是常事,虽这大内由羽林卫保卫,颛王带着龙骧军行走大内早已如常是皇帝舅父默许的。
      “龙骧军着玄色战甲,羽林卫是银甲。”霍允吃惊不已,连忙往长街尽头看了几眼,牵过子沅的衣袖,说道:“皇叔在这里,那咱们赶紧走吧。”作势要带子沅离开。
      “殿下……”身后的尚宫轻咳一声,霍允识趣的丢开子沅的手,恭敬的说道:“翁主请。”
      一边说着一边挑挑眉,明明玩世不恭却又要做出循规蹈矩的模样来,子沅倒有些忍俊不禁。
      子沅见霍允身边的女官眉清目秀,仪态万方,言语也是进退有度不免有些好奇,霍允看出她的疑惑便凑到她耳边向她道:“你可千万别学这位苗司赞,为人真真的刻板,她认为我行为不端不正便自己罚自己,跪在长街思过,谁人都劝解不了。”
      “自己责罚自己?”
      霍允继续压低声音说道:“我是怕了她了,天寒地冻的跪在长街几个时辰一动不动,我不认错她就不起,我是可怜她,人冻坏了还要尚药局的过问……”叹了一口气,“只好我服个软,好替宫中省些汤药吧。”
      子沅悄悄瞥眼苗司赞见她低眉顺眼,恭顺的跟在霍允身后,暗暗在心中赞道:真聪慧女子!第一次有人用这种方法来引导皇子,明知他是最不学无术最不羁的一类人,只好另辟蹊径,知他心软,再看霍允冥顽不灵的样子不由叹口气,也不知道他能受用多久。
      “我正要去尚药局。”子沅被他一提醒想起自己原是想去尚药局请平安脉的。
      霍允连忙问道:“你有什么不妥吗?着人去召就是了,何须你亲自过去?”
      子沅摇摇头:“晨起胸口有些闷闷的,左右闲着无事顺道去看着。”
      “我是瞧着你脸色不好,一会去尚药局让太医给你好好瞧瞧。”霍允回身看了看苗尚宫,自嘲道:“走吧。反正本皇子今日无事,且陪陪表姐。”说完自嘲道:“什么时候沦落到要看一个宫人脸色了?”
      苗司赞闻言立时停下脚步直直的跪倒在地,面不改色道:“奴婢奉皇命教习殿下礼仪,如令殿下不快奴婢惶恐,请殿下责罚。”
      宫人们见苗司赞跪下,簌簌跪倒一片,叩头请罪。霍允哑然失笑,这原本是他的一句玩笑话,本无心责罚他们,有些无可奈何的看向子沅,子沅撇撇嘴示意帮不上忙。
      “……咳咳,快起来吧。”霍允轻咳两声,面有苦色向苗司赞道:“是我失言了,苗司赞快请起吧。”
      苗司赞脸色稍有缓和,却不为所动:“殿下,‘君子不重则不威,过则勿惮改’。奴婢身为司赞,殿下言行不当是奴婢疏忽,奴婢深受皇恩却不能为皇帝陛下分忧,不若赐奴婢一死。”
      霍允有些无可奈何,苗司赞六岁入大钺宫廷,如今整整十二年有余,虽只比他二人年长几岁,遇事却能镇定自若,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开解霍允,对霍允的种种刁难都能一一化解,作为女官承上御下均能泰然处之。
      霍允肃正扶起苗司赞,诚恳说道:“司赞恪尽职守,于允而言是良师益友,允自知失言,司赞莫怪。”
      卫子沅立在一旁:三年不见,原本顽劣的允弟也变了,这变化原是理所当然的,波诡宫廷,皇上膝下仅此一子,将来皇上百年之后霍允是要继承大统的,若他再如此一味蒙昧无知下去怎堪继承大统?
      霍允继续向苗司赞说道:“原是一句玩笑话,司赞不必放在心上。”
      苗司赞冷然:“奴婢并未觉得好笑……”
      “……”子沅抽抽嘴角,果然是大钺皇宫最刻板的女官。

      一行人缓缓向尚药局走去,霍允说起昨天明明是专程去建安城外接子沅,却遇到皇叔一行人,硬生生被皇叔将自己截走,截走之后皇叔将自己丢在宫门口就径直头也不回的回他的颛王府去了,令霍允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难道皇叔仅仅只是看他玉雪可爱想要送他回家?
      子沅被霍允一逗也忍俊不禁,说道:“八成颛王是怕你在外受欺凌所以才要送你回宫吧。”
      霍允心中腹诽道,我此生最大的欺凌就是他了。
      见她玩心大起,故作担忧道:“好啊居然取笑我。那不知是谁昨天一见我皇叔就躲进人家怀里……”
      “霍允!你怎么……”子沅涨红了脸恨不得撕了他的嘴,就知道被他瞧见了就会被一直取笑,子沅红着脸撇过头去不理他。
      从前在太液池边夜宴,子沅和霍允尚小不知酒劲,偷喝了许多果酒,霍允登时就醉得不省人事,子沅则半夜在太液池边载歌载舞,跳累了就跑到画舫上酣然入睡,画舫却不知道什么时候脱了锚,宫人们找不见翁主急得像热祸上的蚂蚁,晋阳焦急万分,整个宫宴人仰马翻寻找子沅,第二天在湖心画舫上找到了酣睡如泥的子沅。
      后来子沅被母亲禁足一个月,霍允还专程到公主府嘲笑一番才作罢。
      霍允哈哈大笑,故意揶揄她:“皇叔若树临风,可是建安一众少女的梦中情郎,前年他去漠北不知有多少女子哭湿衣襟,出建安的一路抛香囊丝巾的姑娘不知有多少。”见子沅低头不语,他继续说道:“可皇叔谁也瞧不上,父皇赐婚也瞧不上,孤傲不群的样子,我猜呀……”
      “关我什么事?非礼勿言。”子沅恨恨的撇开头,不理会他胡言乱语。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还以为他有多长进结果还是这样不知所谓,难道他看不出来母亲有意要将自己嫁给他吗?
      霍允拉过子沅凑到她耳边,子沅知他又要讲混帐话,捂住耳朵不肯听,霍允在她耳边说道:“他们都说皇叔好龙阳……”子沅听得真真切切,“龙阳”二字霍允说得清清楚楚,虽然从前也听别人风言风语说过一些,但子沅从未放在心上,颛王如今二十有八,眼看而立之年却仍不肯娶亲立室,唯有这一理由可以说服众人,也难怪外人有此猜测了。
      不知怎的子沅心头隐隐不快,被别人这么一说颛王仿佛明珠蒙尘,子沅不喜欢别人这样说,但是这个缘由也是唯一能解释颛王至今不婚,子沅斥道:“别胡说。”
      霍允耸耸眉,悄悄在子沅说道:“建安城都传遍了,父皇闻言大怒,正召皇叔去太庙呢。江山社稷……无后为大……”他有些幸灾乐祸,从来都是他被指着鼻子骂,今日也该轮到皇叔了。
      “……”子沅自然明白皇上的心思,霍家本来人丁单薄,先皇帝唯余颛王一子,当今皇上又只有霍允这一根独苗,无论皇上在后宫怎么努力始终没有妃嫔能延绵子嗣。
      大钺男子弱冠即可成亲,颛王幼年时恶名在外,又是先帝亲子的身份在那里,高门大户讲究门当户对,但也绝不会为了权贵就枉顾女儿的终身幸福,一直颛王议亲都是高不成低不就,门楣高些的持观望态度,门楣低些皇帝心里不满意,颛王自己也不愿意成亲所以就一直拖着。
      朝中大臣也有些声音,有人认为是皇帝怕颛王势力扩大,毕竟是先皇帝嫡嫡亲的血脉,姻亲自古以来就是维系关系的最好纽带,拖着不让他成亲就不能延续皇室正统,没有子嗣当然没有资本来争皇位了,皇帝被御史台成天见的上奏烦得不行,着急也是应当的,于是皇后奉命轮番相看着建安城中的名门淑女。
      “你晓得的,几年年前父皇给皇叔指了定国公的嫡孙女,皇叔不肯接父皇旨意,一气之下父皇就将他贬去漠北……父皇当时气急了说,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成亲。皇叔倒没看出什么,施施然走了。”霍允凑在子沅耳边絮絮叨叨道:“啊……后来那个国公府小姐染了伤寒症已经不在了,不然依我看,皇叔今年还不会回来。”
      “可惜了赵好言,这倒是一门好亲事。”定国公是赵好言的祖父,赵好言去世早,她的继母对她算不上好也算不上坏,她们幼时二人常常顽在一处,性子倒也相投,后来赵好言渐渐大了,后母对赵好言管束严些二人便不常见面了。自己去了西蜀也与她有些书信往来,猛然听说她不在的消息,倒替她惋惜不已,到死都是孤零零一人。
      霍允撇撇嘴道:“好什么好,明明跟咱们是平辈,差点儿成了咱们婶婶。”
      子沅不禁扶额笑道:“是你的婶婶,是我的舅母。”霍允撇撇嘴没有说话。
      “殿下,尚药局到了,奴婢先行通传让他们回避……”苗司赞恭谨的问道,示意身后小宫女前去通传,后请霍允与子沅进殿。
      霍允看着子沅,她昨日刚刚回到建安今日就赶紧进宫来,身体有种说不出的疲惫,于是点点头与霍允一同进了尚药局,一位女医请二人到尚药局的香阁落座,香阁内虽然布置简单却也整洁,案上点着凝神的熏香。
      有当值的医正为子沅把脉后便下去了,有女医上前回话:“殿下,翁主素体气虚,卫外不固,风邪乘袭……”女医的脸有些涨红,想必是从未见过皇子殿下亲临尚药局,有些紧张。
      子沅问道:“可有不妥?”
      女医答道:“回禀翁主,并无其他不妥。稍后医正配两剂药,婢子给您送到府上。”
      这时有人奉茶进来,女医向霍允与子沅奉了清茶便侍立在旁,子沅走了好些路口有些渴,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香扑鼻嘬在口中,起先有些淡淡的苦涩回口却是一阵甜香,却品不出是什么茶,不由向女医问道:“这茶与我平时饮的不同,是何品目?”
      女医低眉顺眼,一躬身道:“禀翁主,是贺医正大人为后宫娘娘配制的甘乌甘草复气茶,婢子见翁主历寒而来,便擅自冲泡一壶为翁主暖身。”
      子沅点点头:“你倒是有心了。我觉得此茶甚好,烦请你写了方子来予我。”女医诺声便退下了。
      霍允神色靡靡,道:“你素来爱这些香啊粉啊的。”她浅浅一笑,她喜爱制香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情,从前总制些香粉口脂送于旁人,后来闲言碎语多了,她也就不大送了。
      熏香有些迷人,霍允只觉得头沉沉的心中有些不耐,挥挥手让她们退下,香阁只留下苗司赞和两名内侍左右侍奉。苗司赞欲言又止,看妃榻上晕晕欲睡的霍允又看了看子沅,终于定神说道:“看殿下神情不振,不若婢子请位医正过来为殿下把脉?”
      “我只想歇会。”霍允闭着眼睛倚靠在妃榻上,子沅见状连忙将自己的背靠枕交于苗司赞让她垫好使霍允靠得更舒服些,内侍拿来毛毡给他盖在腿上。
      “阿箐,你也学坏了。”霍允闭目养神,猛一开口惊了子沅一跳,他说,“从前你不装病。”
      子沅解释并没有装病,是真的身体有些不适。
      霍允笑得诡诈,靠在靠枕上,“你自小骗不了人,装傻充愣还是我教你的。徒弟哪里骗得了师傅?”子沅大窘,不想理他。
      霍允许是真的累了,不多时便听他沉沉的呼吸,已然睡去了。
      大钺唯一的皇子,每日酉时需得起身去御书苑温书,足足温书四个时辰才可稍作休憩,自幼时起便是秦太师教习霍允,如今秦太师年逾七旬身子越发不好了,皇帝册封其为“博闻太傅”另在朝中择了顾修和窦烆两位德才兼备之人辅任太师之职,霍允是皇帝独子,自幼便十分顽劣,子沅想起幼时霍允为了不习字便将御书苑的毛笔统统剪去笔毫,赖床不起,气得秦太师面圣请辞不愿再教他,想来在他心中在朝中为陛下处理国之琐事远比教习皇子来得容易些。
      子沅留了苗司赞一众人在殿中,只身出了香阁,园中一片萧瑟,建安的冬天就是这样草木稀少,连鸟兽也不见一只,即使大雪连绵几里却也不会很冷,子沅想起蜀都的空气柔和湿润、充满了香瑟缠绵的气息,离开蜀都一月有余。

      000山峦画上浓浓的颜色,北方的冬天并不阴暗,天边有一种深深的蓝色,没有绚烂的云彩只有一轮明月挂在西边,这样的黄昏给人一种落寞的感觉,却又让人感觉充满希望。
      大内禁庭宫宇众多,皇帝舅父从前怅然,亭台宫宇不过是住着三三两两皇室成员,总觉得寂寞得很,所以从前母亲常常带自己进宫,夜晚便宿在宫中。母亲住在前朝齐贵妃的玉阳宫,因为母亲是齐贵妃抚养长大的,母亲每每感怀齐贵妃养育之恩回想与她相依相伴的场景,后来先帝不在了,先帝宫中的宫妃均没有子嗣都迁去太庙守灵了。先皇后与先帝感情笃深,不久后也病逝了,母亲奉养齐贵妃娘娘至她逝去。
      皇帝舅父疼爱自己的妹妹,爱屋及乌便将南边邻水的漪兰殿赐给了子沅,夏季临窗几乎能闻到太液池中芙蕖的香味,冬日就不好了,像这样的冬日又湿又冷,子沅会和母亲一起宿在玉阳宫。
      是夜。
      在太元宫偏殿设了家宴,迎接晋阳长公主和颛王回銮。卫子沅随母亲更衣后入了席。
      席上只邀请了皇帝皇后陛下,颛王殿下,晋阳长公主,霍允和子沅。子沅和霍允到的时候皇帝皇后、晋阳长公主已经到了。
      “原就是家宴,”皇帝陛下看见他们二人有说有笑,很高兴,“我们是至亲之人,都不要拘束。”目光望向她说道,“子沅你长高了。”
      她端庄的答礼,笑称是。礼仪得体,望向母亲她正微笑看着自己。
      皇后端庄自持,微笑着问霍允:“允儿,宫人午时便来回报说你擅离了御书院,太傅等你不来便去了,你去了何处?”霍允不以为然大大咧咧往席上一坐,说道:“不过是见了子沅高兴,您又不许我出宫去,在这禁中走走也不行。那些个宫人最爱小题大做。”
      皇后啐他:“今日为你姑母和皇叔设宴接风,你在宫中不张罗帮衬我便算了,如今还爱说些风凉话。怎的宫外就那么好玩,你还成天的往外跑。”
      霍允看看父皇的脸色,似乎没有生气,便壮着胆子说:“今日姑母和阿姊回来,母后容我休息一日吧。总也坐在那里读书,我要变成个书呆子了。”
      皇后被他气得语塞,目光望向陛下求助,陛下你也不管管他。
      皇帝笑道,“朕不管他,今下凤语也回来了,交给凤语管教吧。”霍允一听立刻做出可怜的模样向母后拱手作揖,皇后知他怕这位小叔,也不开口直点头道好。
      霍允又望向长公主姑母,她正掩口笑,霍允顽道:“姑母往日最疼允儿可今日也不帮我说说。”
      晋阳这才开口,却道:“允儿要我说什么?左不过将来颛王打你打得狠了我让你阿姊给你送些上好的金疮药来。”
      “姑母……”
      众人有说有笑,子沅望向席上颛王的位置,空空如也。她不自觉向殿门外望去,夜色欲浓,晚膳时辰快到了却还不见他。
      霍允一边嘟囔一边入了席,苗司赞在他身侧跪坐,子沅好像看见苗思赞脸上难得的有一抹笑容,很浅,浅到几乎不易发现。因着绿裳和绯衣从未进过宫,怕她们礼仪有失,所以是尚宫局的司膳在子沅身边布菜。
      皇后正叫来随侍让再去请请颛王,门外传来通报的声音,颛王到了。
      霍允和子沅连忙起身敛衣,准备行礼。
      颛王换了件素白色长锦衣,缂丝简单的如意云纹,清雅不失华贵,冬日北方的寒气扑面而来。他目不斜视向皇帝陛下皇后殿下行了礼,向晋阳长公主见了礼。子沅和霍允向他行了礼,他点点头让他们坐下。他面无表情让气氛突然就很奇怪了,原本说说笑笑的几个人突然找不到话题,片刻的沉默,只听见宫人布菜和小声禀报菜名的声音。
      此前众人只喝些水酒用些小点,颛王来了,皇帝陛下动箸大家才开始用膳,司膳房流水一般的美味菜肴呈了上来。
      皇帝说:“如今漠北人心稳定,蜀中又有显旸镇守,天下归心。你入了朝学着协理朝政,也心疼心疼皇兄我,这天下别让朕一个人担着。”颛王颔首称是,皇帝接着说,“你带着允儿,他如今是越发的不成器了,书也不念,整日的招猫逗狗,你带着他随打随骂都行,你替我管着他。”
      颛王似乎有点意外皇帝会这样说,连忙推辞道:“臣弟原是个混天撩日的,怎么能教好皇子?”
      霍允听见皇帝骂他,颤颤巍巍站起来不敢回话,怎么就真的把自己交给皇叔了。皇帝面不改色,“也不光是你,你带着他理一理朝务,教他些简单的,若他做的不好你来回我,我自然打得他。”
      “陛下交此重任于臣,臣从前是个有始无终的,恐辜负了陛下。”他扔是推辞,他守护漠北两年靠着一帮老臣力排众议才换来今日这议政之权,怎么便宜侄儿这样三言两语就想参政。
      皇帝态度很坚决,“你带着他,且慢慢瞧着吧。”
      颛王冷冷看了霍允一眼,霍允被他看得不寒而栗,诚惶诚恐向他作揖:“皇叔……”什么都不敢说,想是小时候那顿打还记着呢。
      皇后神色一变指着霍允说道:“颛王别见怪,允儿成日的胡闹都是我这个当母亲惯的,我见不得允儿吃苦,这孩子是该管束管束,可把这责任推给颛王,我这当母亲的心里头总是过意不去。”
      颛王奇道,这两夫妇戴着假面也不累,一个让管一个不让管,说了半天就是想让霍允参政,假借自己的名义带着霍允协政,当谁是傻子。面上不说,恭敬的答:“皇后慈母心怀,令臣弟想起了母妃在世时也是如此,既嫌我不上进又怕我废寝忘食熬坏身子。”却对霍允入朝一事不置可否。
      “颛王请一定体谅我这母亲的心。”
      皇后端庄笑了笑,让霍允向颛王道谢。
      子沅见他说得情真意切,想他是想起自己的母妃心中感怀,觉得他竟十分可怜,母亲和皇帝是嫡嫡亲的兄妹,可他呢,话说得好听先帝幼子,三兄妹的筳宴,在座的都是骨肉至亲,独他是一个外人,心中悲戚,不自觉已饮了好几杯清酒。
      晋阳长公主见子沅一盏接一盏的喝着酒,小声提醒她少喝些,子沅神色迷离,对公主笑道:“母亲,好甜的酒。”
      坏事了。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要醉了。她是一杯就能胡言乱语的人,今日稍不留神她怕是又喝多了。晋阳向她身边的司膳说道:“翁主酒力浅,不要让她喝。”皇后掩口笑道,“我晓得翁主不胜酒力,不妨事的,我给翁主备的只是一些果酒。”
      晋阳有些担心但又不好驳了皇后面子,只是担忧的望了她一眼。
      席间皇帝又提起颛王成婚之事,颛王苦笑不已,“皇兄今晨在太元殿已经训斥过了,怎么没完没了。”敢这样说皇帝也只有颛王了,皇帝也不恼道:“我恐怕你没有放在心上,总要多念叨几遍你才能记住。”他苦笑着称是,晌午在太元殿还搬出了先帝霍家列祖列宗,皇帝继续说道:“你都三十了,你不成亲让这两个侄儿怎么看?让外面的人怎么看天家?霍家人丁稀少,朕在子嗣上又艰难,只盼着你早早成家为霍家开枝散叶,人丁兴旺才是家族之福。你是先帝幼子,你不成家朕心中不安,你让朕将来如何有面目去见先帝。”
      晋阳一听连忙解围道:“皇兄这样好的日子偏要说这些招我们伤感。”颛王听他提到先帝,面色一凛不曾言语。
      晋阳拭了眼角对颛王劝道:“皇兄是太着急了。颛王心中有自己的主意是好的,将来有了那么个人,可一定要告诉陛下和我,总之要陛下成全才是美好的姻缘,王爷说呢?”
      他只得称是,余光扫过子沅脸庞,那样娇俏可爱。每每提到先帝他总是肯听的,他记忆中的先帝总是那样悲悯的望着他,可怜他。
      他稳稳神,端起酒杯敬皇帝:“臣弟受教了,请陛下放心。可陛下别老指着臣弟虚岁啊,总说我三十,我都要疑心我是不是真的老了。”
      满室皆是笑声,这样融洽的气氛也是十分难得。
      子沅起身,薄施粉黛,因着喝酒缘故她深思缥缈,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绯仿佛一种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繁花,落落大方的举杯:“敬颛王……”
      颛王看她红唇间漾着浅笑,心中砰的一跳好像慢了一拍,捏起案上的水晶杯,戏谑道:“想说什么?”好像她一开口,自己还没喝酒已经有点醉了。
      子沅绯红了脸,目光灼灼,酒能壮人胆果然不错。
      “陛下催婚是为皇家子嗣兴旺,子沅却不是。子沅只叹无人与颛王分享您的人生,无人陪您看这世间花朝花落,想必王爷也一定觉得可惜。”她莞尔一笑,大有慷慨就义的气概,将手中的朱果酿一饮而尽,眼中盈盈有光闪动像有一汪秋水。
      颛王好笑又好气,拿着酒杯的手有点颤抖,连这个丫头也来置喙他的终身大事了,他自嘲:“我竟无法反驳翁主之高见。”
      皇帝陛下抚掌大笑:“好一个小阿箐,这样舌灿莲花……晋阳你可听见了,这样言辞凿凿竟不输前朝御史台那些谏官呢。”
      晋阳生怕她酒后胡言乱语惹了颛王不快,连忙笑着骂她她:“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胡说什么?陛下总是纵着她。还不快向颛王赔礼。”
      哪有什么无礼,她说得这样在理,她父亲是驻守蜀郡的卫显旸大将军,母亲是当今陛下之妹晋阳长公主,她是高高在上的琼枝玉叶,面容娇俏,言语这样犀利,直像把他推进了冰窟窿里,他脑中清醒,他以为自己当真什么都不怕了,也不在乎。原来并没有,他怕孤独怕寂寞,怕没人能懂他的心思,怕将来无人陪他看这世间云起云落。
      见霍凤语未曾出语苛责,她喜不自胜,子沅歪着头捧脸坐下,脸儿滚烫滚烫的,她悄悄吐舌头,这话若不趁着酒性怎么敢说出口,宫人皆知她酒量欠佳,若他生气也无法,大都不会与她计较。
      晋阳公主怕她再胡言乱语匆匆命人将她的果酒换成羊奶,口中数落她:“你若再胡言乱语我遣人送你回去,果子酿不许再喝。”
      子沅顽皮的笑:“母亲总这样小题大做,不过是几杯果子酒都舍不得,女儿晓的不会多喝的。”晋阳公主哭笑不得,哪里就舍不得了,指着她笑道,“你若喝醉了去那太液湖胡闹,母亲可不管你。”从前那样顽皮,喝醉了满皇宫的胡闹,找不着她把晋阳吓坏了,有宫人说看见她朝太液湖去了,大家吓得腿都软了,派了水性好的乘船去找,她却在一艘脱锚的小舟上睡着大觉。
      子沅一跺脚,目光望向皇帝陛下,撒娇道:“母亲不管就不管,我在宫里住着,舅父总要管的。”皇帝连连摆手与皇后相视一眼,啼笑皆非:“朕前朝事忙,也不管的。”
      她脸儿红扑扑的有些窘迫,大致喝醉酒的人脑子都是直愣愣的,她很着急又问霍允,你管不管?霍允还沉浸在上一篇谈话中,思附着该怎么推了这差事,她突然就指着自己,来不及多想连连点头,“要管的要管的。”
      子沅听他如是说连连拍手说好,骄傲地看了看母亲和皇帝舅父,他们含笑望着她,目光深邃。
      一道冰冷的目光扫过霍允的脸,霍允心中一凉向那眼神看去,只见皇叔并没有看自己施施然给自己倒了一杯酒,面无表情地喝下去,霍允疑心自己怕是太紧张看错了。
      见他从袖中取出锦盒,道:“多谢翁主金玉良言。本王有一小礼,得来十分巧合,唯愿不辜负了翁主一片赤子之心。”
      子沅矜持的看了看母亲,晋阳微笑道:这是颛王不怪罪你,你收下吧。
      子沅依礼谢过,打开锦盒——
      金镶玉手镯在光下熠熠闪耀,黄金手镯经过工匠的一双巧手打造成了紧致的竹节模样,玲珑雅致的竹节,连接处是一个翠色欲滴的绿玉,玉也做成一节竹节与黄金链接天衣无缝,几片金色的竹叶镶嵌护住绿玉,好似本身就长在一起,流光溢彩。
      镯者意谓圆满,玉者意涵美好,这金镶玉手镯又暗合了她的小名,阿箐小竹。子沅心中喜欢笑着将手镯戴在手上,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这样纹丝合缝好像专门为她打造一般,她不是没见过金银珠宝,大抵小女子都喜欢这样有寓意的小物件,尤其与她小名贴合,她心中十分欢喜,再次含羞谢过。

      天家团圆,皇帝心情很好,晚膳气氛十分融洽和睦,子沅饮了酒醉意阑珊,司膳劝着吃了些炙羊肉,只觉腹中饱胀,望着案几上的佳肴愣愣地发呆。晋阳长公主见她神色不虞,便吩咐一旁的紫檀先行送她回玉阳宫,子沅依言别过众人先行离开了。
      晋阳望着她的背影,歉意地微笑道:“见笑了,子沅这孩子最不让我省心了。明知不能喝酒,一喝酒就得多派几双眼睛盯着她。”
      殿外北风呼啸,却不影响月的清光播撒大地,月光下的紫华宫巍峨雄伟,屋脊上的吻兽代表逢凶化吉,公平正义,亭台楼阁匠心独韵,北方的风冷得让人清醒,呼啸着撩拨着飞檐的铜铃,干枯的树枝上黑鸦不时发出一声怪叫。
      绯衣绿裳小心搀住子沅,第一次进宫听见宫人月下捣衣声觉得稀奇,紫檀是子沅身边除青雪外服侍时间最长的,从前年纪小总是跟在青雪后面,青雪端庄善解人意,紫檀便不惹眼,如今青雪不在了她不经意间也能独当一面。
      子沅想起青雪,三年前在紫华宫中还是青雪随侍左右,也只有青雪最懂她所思所想,她总以为这三年是一场梦,可醒来发现青雪不在是事实。
      她心中惘惘,听着绿裳拉住紫檀好奇地问这问那,总也提不起精神,心烦意乱起来。绯衣看她面色不好,连忙示意绿裳不要多嘴,绿裳瘪瘪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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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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