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第五十六章 逆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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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宴闹得很迟。
宵禁的钟声早已经敲过了，但贵族们总是享有一些超脱世俗的特权。
窗外隐隐还有小夜曲的乐章，但屋子里很静。一盏烛火点在桌边，烛芯的火焰随着少女伏案的动作偶尔跳跃。而之所以不开灯，是因为房间里还有一个人正在梦中。
雪伦放下手中的笔，转头看向身后沉睡的阿德里安——他高大的体格微微蜷起，睫毛长而浓密，鼻梁又高挺，确实是一个很好看的男人——少女用局外人的目光中正地评价道。
只不过，褪下了清醒时的伪装，昏睡中的阿德里安唇线紧抿着，蹙起的眉弓和平日里带嬉笑的样子截然不同，带着几分生人勿近的警惕，像是一只反抗命运主宰的野兽。
少女垂下了目光，略有些疲惫地按了按太阳穴，继续提笔书写起来。羽毛笔尖摩擦过莎草纸的低响，混上似有似无的弦音，在烛火摇曳的微光下，让人莫名有一种被夜色包裹的安全感。
但这种安稳总是很容易被打破的。
“嘭——”地一记轻响，走廊里传来什么东西落地的声音，因为地毯的保护它的滚动显得绵长而有些沉郁。雪伦愣了一秒才慢慢回过神来，有些迷茫地侧首看向客房那扇深棕色的门——
“……啊……嗯……先生您，您别这样……”
“怎么，服侍我是一件让你很为难的差事吗？”
“………不，不是的，但是………啊……………………”
“……”某电波星人屏住了良久的呼吸后，深深地吐出一口气，头痛且懊悔，“啧。刚刚应该多问一下纳纳巴，关于贵族之间的花式玩法什么的……”
雪伦回头确认了一眼还在昏睡的阿德里安，认命地将手中的笔插回墨水瓶，起身走到门边，在事态发展地太难堪之前拉开了门。
“……西，西里斯小姐！”刚探出头，便听那位侍者急急地叫出了她的名字。只见他脸色涨红，用行礼的手遮掩着散乱的襟扣。但掉落在地的香槟杯还在做静止前最后的滚动，直至碰到走廊的踢脚线，发出磕碰的清响。
“嗯。”而少女一脸正色，像是并未注意到这一切，她简单地吩咐道：“我房间里的莎草纸用完了……冯德莱恩先生不介意让他先为我服务吧。”
行径轻佻的贵族倒是并不躲闪，手头不紧不慢地整理好了他那条湖蓝色的领巾，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像是在看什么有趣的物件，然后发出了一个分外旖旎的鼻音：“嗯哼。当然。”
而侍者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好的！西里斯小姐，我这就去取！”
“嗯，你细细找一下，要鸢尾花压纹的。”
“是！”
侍者走得匆忙，大概已经慌乱得忘记了放在廊厅矮几上的托盘。雪伦蹲下身，捡起了那只滚落在地的玻璃杯。
“……呵。”冯德莱恩玩味地转动着扳指，“西里斯小姐很享受做救世主的感觉吗？”
“……”雪伦将杯子轻轻归于托盘中，抬头眨了眨眸子，“您在说什么呢？我只是需要一些书写的莎草纸罢了。”
“在这大半夜？您可真是如传言所述的，一位伟大的科学工作者。”男人有些讥讽地笑起来，“不过我并不是指这个——”
“……？”
“——阿德里安·迈耶。”冯德莱恩顿了顿，眯起眼打量着少女，“您不也是他的庇护伞吗。”
“……”雪伦侧首看了一眼身后紧闭的房门，没有接话。
“别担心，西里斯小姐，这里是梅洛公馆，我不敢把您的小情人怎么样。”冯德莱恩抬脚朝着雪伦逼近了一步，“我只是想好意提醒您，经历过风餐露宿的流浪猫即使被收留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戒心，他对你的亲近只是因为目前没有更好的去处——既然有人喂我，那便暂时和她住在一起，但绝对不能掉以轻心。[1]”
“……”雪伦沉默了片刻，也无心过多解释两人的关系，她看向冯德莱恩的眼睛，“您说的我都知道，但并不代表认同。我和阿德里安在您难以想象的地方相识，说到底我自己也并不是什么尊贵的大人物，因此也想好意提醒您，每当想要评判任何人的时候，请记得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人都有过您拥有的那些优越条件。”
“难以想象的地方？”他挑了挑眉，笑声回荡在午夜无人的走廊里有些惊悚的味道，“哦西里斯小姐，这倒是勾起了我的好奇，您说的究竟是哪里呢？难道还能比我第一次在地下街见到他的时候更加下流吗？”
少女捋了捋其中的逻辑，反问道，\"您这是在嘲讽他，还是嘲讽自己呢。\"
冯德莱恩哈哈大笑：“您真是一位有趣的女士。我喜欢。\"他的语气暧昧，手指轻轻擦过少女的脖颈撩去粘在锁骨处的发丝，“哦对了，我记得阿德里安在床上的功夫可不算太好，不知现在如何，但您最好还是悠着点。”
雪伦的视线瞥过男人的手指又重新回到他脸上，然后没有任何羞涩地咧了咧嘴，“关于贵族之间玩得有多花这件事，我自然是比不上您的。”
看着如此敷衍的假笑，冯德莱恩有点失望地收回手，退后一步：\"那么，祝您有个愉快的夜晚。\"
……
待雪伦关好门，回过头去——原本昏睡的男人果然已经睁开了双眼，他幽紫的眼睛深邃得就像黑洞一样，但看见她却垂下了眼睫。
烛光依旧是暗弱温柔，她将托盘轻轻放到桌上，香槟瓶的细颈被素白的手握着，显出祖母绿一样的色泽。静夜里，液体涌出瓶口的声音清晰可闻，很快笛型杯里便盛漫了琥珀色的酒液，一股淡雅芳香在空中飘散开来。
“我听说，人类伤心的时候是该喝酒的。”
酒杯被轻轻放在床头的矮几上，金色的液面微微晃动着，正像那些搅起涟漪的恼人心事。
*
一旋开储酒器的盖子，吉尔伽便闻到了熟悉的，属于Chartreuse的甘草味[2]。
人类伤心的时候是该喝酒的。
但即使嗜酒如他，也知现在并不是喝酒的时候——今夜不似昨晚的运气，他们并没有找到可以避宿的猎屋，只能在密林里凑活一夜。偏偏又遇上了雨后重露，拾来的柴枝都沾染着水汽。
吉尔伽慢慢倾斜了瓶口，高纯度的酒液即使在夜色里也泛着莹莹绿光，很快便尽数被倒在潮湿的松果上。满面胡茬的士兵喉结微动，仰头舔尽了瓶子里剩下的最后几滴，默默将储酒器收回怀中。
有了酒精的加持，利威尔很快便生起了一小堆篝火。韩吉和萨沙则用各种植物的根茎料理了一锅热汤。众人啜饮一番，勉强饱腹后便讨论起了翌日的计划。
“我们现在离雷斯家的领地还有多远？”
“结合今早打探到的情况和后来碰见的那两个宪兵的说法……“让盘算了一下，回答道，“骡德斯顿外围的守备最为疏松，闯过那个关卡以后从黑森林绕路的话，大约明日午后就能到了……”
“可是我们还有这个时间吗？”三笠啪地一声放下碗，能听出她已经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但还是相当激动，“如果王政持有我们不知道的巨人的话，那么就存在艾伦被吃掉，交换巨人化能力的可能性！不如偷偷潜入城镇，走官道的话快马赶在天亮前便能……”
“——三笠，你冷静一点！城镇里原本就全是对我们的缉捕令，现在利布斯商会长被杀的黑锅也扣在了调查兵团的头上，就连我女装的画像都已经登上了报纸！”阿尔敏双手紧紧握拳，撑着膝盖，“我们一群人目标实在是太大了，没可能通过一路上的盘查的…就算你一个人能混过去，但要怎么才能单枪匹马地同时应对中央宪兵、雷斯家的势力甚至是对方雪藏的巨人？又何谈去救艾伦？”
”小鬼。”利威尔伸手压住三笠贲起的肩膀，“想想你追杀女巨人的时候，一味的冲动只会坏事。“
“即使像我们推测的，艾伦只是一个容器，但只要巨人之力还在他的身体里，就还有最后一搏。”韩吉也安抚性地解释道，“何况，雷斯家的血脉是希斯特利亚，看在过往的同窗之情，多少能有些宽宥。”
“我觉得还是绕路稳妥一些，入城的风险太大了，容易节外生枝。”她和利威尔交换了一个眼色，又说道，“今夜稍作休息便趁夜出发吧，能早一刻也是好的。”
”雪伦不是去游说梅洛一族了吗，可…现下调查兵团的处境不但没有缓转，还背上了谋杀商会成员的罪名……“吉尔伽犹豫着，小心翼翼地问道，“……这是不是说明，她的行动已经失败了？”
”……不一定。“韩吉皱着眉，思考后摇摇头，“雪伦此去的主要目的应该并不是为调查兵团立刻平反，因为舆论的逆转需要一定的时间，而埃尔文的审判已经迫在眉睫了。为此必须要争取其中的建制派，动用他们的人手来声援皮可西斯司令。”
“……建制派？”
韩吉对没跟上思路的新兵们耐心解释道：“建制派多指的是深根于官僚系统内的官员以及与其关联紧密的参政议员。他们大多出身名门，依托着家族成为长期甚至世代从政的职业政客，在大大小小的位置上具有直接的话语权。”
“可是，这种根深蒂固的精英阶级，怎么可能会帮我们啊？我们要推翻的难道不就是他们吗？”柯尼满头问号。
“不要把王政和贵族搞混了。流水的总统，铁打的官僚。从某种意义上讲，总统、部长和宪兵团更像是明面上的提线木偶。一个建制派的家族里经常会同时出现民主党、共和党或者其他党派的成员，他们或许有自己微弱的政治倾向，但实际上的政治原则都围绕家族的利益诉求。”
“不过是鸡蛋不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把戏。”利威尔没好气地嗤了一声。
“埃尔文入狱之前布置下的计划是用新女王的名义起事，以最大程度的和平进行政党更替。这并不意味着简单地替换领袖而已，更重要的是确保盘根错节的官僚系统点头认可希斯特利亚，才好施行后续的政令，以及为调查兵团平反。”
“皮可西斯司令虽然并没有完全站在我们这边，但也暗中和埃尔文达成了协定，愿意试探当前王政的意思。外围的驻屯兵团和内里的宪兵团一旦有所倾斜，便是军权的松动。在这个基础上，获得部分建制派的背书，能使得我们尽快取得行政权，同时压低贵族反叛的概率。之后扭转舆论，赢得民众的广泛支持，便是水到渠成的事了。”
“道理是这个么道理，但变数还是很大。”让深吸了一口气，“且不说艾伦和希斯特利亚的人生安全，在史托黑斯事件以后，西里斯前辈要说服梅洛家的难度……”
“……这确实是连埃尔文都称其为豪赌的一场游戏。”韩吉苦笑了一下，“既然已经押上了所有，便要尽到最大的努力，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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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化用自《白夜行》。虽然阿德里安的设定和唐泽雪穗还是挺不一样的，但这段描写令人印象深刻。
[2] Chartreuse，产自法国伊泽尔地区的一种高度酒，含有130多种草本成分。味道很不错，而且度数高到可以用来点火。
作者有话说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逆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