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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舞娘(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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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季冬白雪皑皑,喧闹的街道上人声鼎沸,一辆红顶蓝帘的马车缓缓地行驶在道路中央,和源源不断的人潮融为了一体。
一只莹白的纤手撩开绉纱幕帘的一角,露出两片殷红的唇瓣,上下轻启,发出银铃般清脆的声音:“老李,你去打听一下茶摊上的人刚才在说什么?”
驾车的老李应了声,将马车停在了街道角落,利落地跳下了车,压了压草帽:“是,夫人。”
不算宽阔的马车里,一个清秀的小姑娘跪坐在座椅上,揉捏着美妇人的小腿,不解地问:“赵姐姐,咱们就要到地方了,怎么这个时候去打听消息?”
赵大家笑着摇摇头,染了豆蔻的指甲一下下敲打在窗檐上,望着窗外纷飞的片片细雪,轻轻蹙起了柳眉:“不是去打听消息,一会你就知道了。”
自十一月的启程,赵大家离开京城已经一月有余,她们一路上都是风调雨顺,再过两个城镇就能抵达栗木县,本该是个好兆头。
可是这几日,她总能听到一些奇怪的言论,这些言论像是浓浓的一层乌云,压盖在她的心头上喘不过气,这是不详的前兆。
就像方才路过的茶摊,她就又听人说起了柳腰舞。
放在以往,她不会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毕竟她的舞在京城受到了大家的追捧,寻常人家会在私底下议论她早已司空见惯,只是这一次,她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她能察觉到,人们口中谈论的柳腰舞不再是令人赞叹的存在,反而带了些许奚落,这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焦虑。
打探消息的老李很快就折返了回来,他站在马车窗檐的边上,透过幕帘向里面的人汇报起消息:“听茶摊里的人说,栗木县有一位叫玉姬的姑娘自创了一种水袖舞,美名在外,名声快要传到京城去了……”
他停顿了话,没有接着往下说,像是在顾忌什么。
赵大家心中一紧,隐约猜到了什么,攥紧手垂下了眼帘,微沉的语气暴露了她压抑着的情绪:“但说无妨,我不会责骂你。”
老李深吸了口气,眼中的忧虑闪过,压低了声音:“他们说玉姬的水袖舞,比夫人您的柳腰舞还要出彩,不久后就能取代您的位置,扬名天下。”
咔噔一声,赵大家掐进手心的指甲猛然折断,把捏腿的小姑娘吓得一抖,颤颤地收回了手。
赵大家闭上眼眸,将满腔怒气牢牢地克制在心底里,胸膛起伏不定,好一会才吐出口浊气,沉声道:“走,加快速度赶路!”
她倒要看看,那水袖舞是个什么来头!
屋外白雪皑皑,街边的人家炊烟袅袅,虽是寒冬,栗木县的百花楼依旧热闹非凡,或许比起前几月来说,更是盛况空前,座无虚席。
饶是貌美如花的青楼姑娘们也熬不住冬季的寒冷,纷纷披上了薄薄的披风,绒毛衣领把她们艳丽的小脸衬托得楚楚可人,迎着笑就叫人神魂颠倒。
百花楼内雾气弥漫,烧着炭的火盆搁置在桌子下头,暖和了冻僵了的双腿,再加上热腾腾的烧酒和大块的煮牛肉,稍微喝两杯就暖入心脾,比起外头的寒风凛冽不知要舒坦多少。
客官老爷脸上挂着笑,心情好了就会大方的给赏钱,为此姑娘们更加卖力的服侍,大堂一派和睦,但这些全都不是让百花楼高朋满座的原因。
鸨母笑容满面地请着客人往里头落座,手中的绢子都能甩出花儿来,今个儿她真是过上了数钱数到手软的日子,甭提笑得有多开心,然而这一切还要归功于一个寄人篱下的打杂丫头。
早在半个月之前,季微月就把自己所掌握的水袖舞技巧全都传授给了玉秋娘,玉秋娘也不负她栗木县第一舞姬的名号,不出几日就学了个十成十,俨然是青出于蓝胜于蓝。
说来季微月的舞技还是太过青涩,上一世练了好几年的水袖舞也不过学了个大概,这一世的玉秋娘学会后稍加改编添色,融入自己的特色,这水袖舞的魅力顿时就上了好几层楼,也正真成为了她独门的手艺。
对于这一点,季微月也不得不感叹她天生就是吃这一碗饭的料。
玉秋娘能够在高台上独当一面起舞,给百花楼带来了绵延不绝的生意,便是每日午时刚开门,就有人遣了小厮来提前占位置,就为了能近距离多看她几眼。
光是这样,鸨母还觉得不够,水袖舞的巧思多在长长的衣袖上,玉秋娘舞得虽美,但还少了些撼动人心的张力,多人配合才更能表现出水袖舞的震撼力。
于是指导百花楼里其他的舞姬学会水袖舞,就成了季微月的下一个任务。
季微月早前和宋临约好,只要一旬时间她就能把百花楼剩下的事情都安排好,无牵无挂的离开。
不过如今三旬已过,她因为一些事情的耽搁还留在百花楼里,面对宋临也没了底气。
不是她舍不得现在百花楼的生活,只是鸨母开给她的条件太过美好,她翻来覆去想了好几夜,还是拒绝不掉金钱的诱惑,咽着口水答应了鸨母的要求。
鸨母告诉她,只要她教会楼里剩下的舞姬,协助玉秋娘排舞,原先三成的分成给她提高到五成。
大概是玉秋娘太过争气,把百花楼推向了空前绝后的繁荣昌盛,让鸨母看到了水袖舞可期的未来,对于分成这一方面就大方了许多,叫季微月惊讶了好一阵。
能拿到水袖舞的五成赏金,别说是再多教几个有基础的舞姬,就是让她把后院灶房做饭的老婆婆教会了都没问题。
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是像玉秋娘这么有天赋的还是少数。
玉秋娘能够在一旬之内将水袖舞全部消化甚至创新,但其他的舞姬们就没她那么好的本事,磕磕绊绊学了两旬还有不少小问题,一直上不了台。
季微月为此没少花功夫,一天下来除了吃饭的功夫,成日都呆在后堂里指导舞姬的技巧,监督她们练功,有时连做梦都在想着这些事。
这会酉时刚过,天色开始变得灰苍,季微月抬手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卷起及地的衣袖缠绕在手臂上,浅笑道:“今天就到这吧,各位姐姐好好休息,晚上用热水泡泡脚。”
舞姬们微微喘着气,披上了挂在一旁的外衣,三三两两的跟她道过谢匆匆离开,囔囔着要让后厨做一顿好吃的犒劳一下。
季微月没急着走,她把舞姬们弄乱的后堂稍微整理了一番后,拉了张椅子稍作休息。
正抱着茶盏坐在椅上放空着,一个年幼的小女奴敲了敲门,轻轻走了进来,神情有些奇怪地拉住了她的手。
季微月垂头看她,伸手摸了摸她微黄的辫子,笑问:“有什么事吗?”
小女奴略有紧张地看了她一眼,弱弱道:“竹子姐姐,你、你认识一个叫季微月的姑娘吗?”
季微月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手中的茶盏差点摔在地上,愕然道:“这你听谁说的?”
百花楼里的大家都叫她小竹子,没有人过问她的名字,她也从没主动和人说起,怎么会有人知道她本名?
小女奴性格软糯,被她吓得一颤,缩了缩脖子支吾着说不出话来。
见吓到了人家,季微月放松了神色,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发顶:“告诉姐姐,谁跟你说的呀?”
小女奴飞快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开口:“门、门外有人找她……”
季微月看了看窗外,发现外头早已是漆黑一片,她叹笑一声,无力地扶着额头。
方才她想事情太过专注导致忘记了时间,这会早就已经是酉时过后,过了饭点,至于找上门来的是谁,她用头发丝想都知道。
小女奴乖巧,季微月问她门口是不是有奇怪的人找来,她就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有个漂亮的大哥哥说要找季姑娘,姑姑很高兴地把他请进楼里了,让我们出来找人呢。”
季微月脑中不由浮现出胡子拉碴的宋临,想想他怎么也和漂亮这个形容词不搭边,有些担忧地看了眼小女奴,心想这丫头是不是审美有问题。
小女奴歪了歪脑袋,水灵的大眼睛望着她,稚嫩的声音犹如春雨落地,细腻又清脆:“竹子姐姐,难道你就是季微月吗?”
季微月嗯了一声,捏了捏她白嫩嫩的小脸蛋,把茶盏递给她,靠在她耳边悄声说道:“灶房的婆婆刚刚做了三鲜馄饨,可香了,我的那份让给你吃,你去吃吧。”
小奴女欢喜地抱了抱她,一蹦一跳地走了,而留在原地的季微月脸渐渐发热,不一会便是红彤彤一片,好似晚霞鲜艳。
不过是耽搁了一会儿,没想到宋临还真的找上门来了。
她一想宋临板着张脸,不苟言笑地站在百花楼前喊她名字的场景,就觉得羞耻不已,何况旁人只知道小竹子,哪晓得谁是季微月,这下闹出这么大动静,她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
不过这人都找上门来了,全赖她自己忘了约定的时间,这下也只好厚着脸皮往前堂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