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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贵妃(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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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碧涛摇曳,草木欣然,小雨天过后的土壤散发出淡淡苦味。
这日皇宫宫门大开,四处悬挂着红蓝相间的绣球,金奏曲声连绵不断,每个角落都洋溢着欢喜热闹的气息。
距离封后大典仅剩下几个时辰,季微月笔直地站在妆台前,面容清淡,任由淑窕等人欢喜地将复杂的凤袍一件件地披在身上,再戴上沉甸甸的凤冠,仿佛一具被摆弄的人偶,黢黑的眼眸里泛着淡淡倦意。
她天还没亮就被人从被窝里赶了起来,熬到现在连一口水都没喝上,实在提不起精神。
淑窕整理着她云肩,有些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娘娘马上要做皇后了,怎么不太高兴呢?”
季微月轻轻笑了笑,刚要说话便不适宜地打了个哈欠,眼角立刻泛出两滴泪珠:“怎么会,殿里的东西都搬得差不多了吗?”
封了皇后,连带着她住的寝宫也有了变动,现在住的景仁宫不符合皇后的规格,等举行完今日的封后大典她便要搬殿,于是早早的吩咐将生活必备品先搬了过去。
淑窕笑道:“这点小事娘娘不必担心,奴婢都安排好了。”
季微月清楚她的能力,阖上眼点点头。在宫婢们刻意轻柔的动作之下,她本就不太清醒的脑袋渐渐起了困意,差点站着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一阵骚动和说话声,惊醒了半睡半醒的季微月,她用力地眨了眨眼,片刻后便有人敲响了房门,轻声说道:“娘娘,李公公过来接您了。”
季微月抬头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细长温婉的柳叶眉、嫣红饱满的朱唇,仔细打扮后的她也算称得上国色天香四个字,雍容华贵的凤袍和嵌满明珠的凤冠直接将她的气质提升了两个档次,人靠衣装佛靠金装这句话果真不是骗人的。
宫婢们乖顺的站在她的身旁,面带微笑,跳脱的淑窕此时也安静下来,弯着腰小心翼翼地搭着她的手。季微月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带着众人迈出了景仁宫的殿门。
老天爷很给宋临面子,接连下了几天的雨到大典前夕一滴也不下了,碧空如洗的蓝天伴着清新的空气,便是困顿的季微月也清醒了不少。
封后大典的仪式繁琐又枯燥,亏了身旁经验老道的王嬷嬷帮助,季微月才顺利的将册封仪式走完。她站在铺着红底蓝花地毯的甬道之下,望着太和殿前英姿俊朗的宋临,缓缓扬起一个浅笑。
不知什么缘故,本是心情毫无波澜的她看到那一道明黄色的身影站在不远处安静地等候着,心里竟涌出些许别样的情感,好似飞燕掠过心湖惊起涟漪,就连酸涩的双腿也暂时消了疼痛。
宋临双手背在身后,任由微风吹佛着他的衣摆,他的神情虽与往常一般,但眼底里的情感却没有刻意隐藏。礼部尚书在旁念着颂文,文武百官直直地盯着他看,他只含笑望着朝他缓步走来的女子。
季微月走得很慢,宽大的裙摆限制了她的步伐,短短的一段甬道花上了平日将近两倍的时间,还累出了一额头的细汗,这才终于走到宋临的面前。
宋临拉过她的手将其带到身旁,给了一个安抚的眼神,手指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
季微月轻轻地调整呼吸,没有侧首看他,只是握了握二人牵着的双手以示回应。
礼部尚书念完长长的颂文,文武百官的朝拜声此起彼伏,响彻太和殿的上方。季微月向宋临点头示意,准备向后走,一旁静候的淑窕和小菊见状连忙上前搀扶着她的双手,慢慢地朝太和殿内殿走去。
大殿下的祝贺声不绝,季太傅想上前祝贺,却被人群包围,只好站在远处草草地看了一眼徐徐远去的孙女,心中满是欢喜。
乐曲声再度响起,欢快的曲声环绕在整个皇宫中,便是皇宫外的街道也是热闹非凡,在众人的欢腾声中,一双暗藏怨恨的双眸隐藏在屋檐下的阴影之下,死死地盯着眼前这片繁景。
好不容易熬完了封后大典的季微月长吁了一口气,和淑窕二人有说有笑的走着,然而就在她们快靠近殿门之时,一个驻守在殿门前的宫女倏然靠近,速度极快。
季微月眉头一蹙,灵敏地察觉到危险的气息,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两个人,侧身想要躲开宫女挥臂而来的刀刃。
只可惜这次她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宽大的衣裙绊住了她的脚,她的身体不可控制地向前扑去,恰好被行凶宫女抓住了机会,一把捏住了她的脖子往后拖。
宋临注意到了身后的变故,脸色突变,大手一挥朝着季微月的方向疾驰而去。暗卫不知从何处跳了出来,提剑飞身上前要就下季微月,可最终晚了一步。
殷红的鲜血从季微月白净的脖颈上喷涌而出,铺洒在大殿前,染红了地毯上的盛放蓝花,和红色融为一体。她双瞳放大,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只有腥甜的血液不断往外涌出。
掐着她脖子的宫女张狂地发笑,抬手又朝着季微月的脖子狠狠划了一刀,狰狞地咆哮:“狗皇帝,我也要让你尝尝失去爱人的滋味——”话音刚落,她的人头就在面前被一刀斩下,将扭曲的表情永远定格,朝着甬道下滚去。
眼前的人和物渐渐变得模糊,季微月失去了大半的意识,她感觉到自己靠在一个宽厚温暖的胸膛里,胸膛的主人心跳很急促,颤抖的声音在她耳边不断说着什么。
季微月听不清宋临在说什么,却感受到了他的惊慌和害怕,她扯了扯嘴角想要笑,用尽了仅剩的力气抬起手搭在他的脸颊边,喃喃地说着安慰的话。
只不过她发不出声音,只有苍白的嘴唇在张合,鲜血不断的从口中流出。
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被抽干了,脑袋越来越沉,轻抚宋临脸颊的手无力的垂下,阖上了双眼。一滴温热的液体滴在她紧闭的眼眸上,她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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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微月做了一个梦,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了三十年后的宋临,他依旧那般英俊神武,只是略有枯瘦,皱纹悄然爬上了他俊美的脸,总是挺拔的背也佝偻着,不再高大。他穿着单薄站在窗前,风一吹便拧紧了剑眉,手抵着唇咳嗽不止。
跟在他身边的李总管没了踪影,变成了一位年轻的公公,他拿着风氅上前披在宋临的身上,毕恭毕敬地将他请回了卧房,转身关紧呼呼作响的窗子。
东宫还和以往一样风平浪静,只不过那些个如花似玉的妃嫔们都老得不成样,她们花白了头发,脾气也更加温和,手里捧着一本《异闻志》津津有味的读,唯有景仁宫大门紧闭,落了满地黄叶。
坤宁宫的院落里,一个中年嬷嬷拿着扫把打扫着院中的落叶,时不时叹了一口气。偌大的坤宁宫没有主人,唯有她一人多年在宫中静静守候,从黑发到白头,只等那一缕不知何方的魂魄能早日归家。
太和殿内,宋临被人搀扶到了床上,咳嗽声越发响亮,捂嘴的帕子上染上了点点红色。
跪在床榻边上的少年焦急地皱着眉头,指挥着太医们忙前忙后,又担心地扑在床边,红着眼眶和面色苍白的宋临说话。
宋临的声音不再浑厚,眼中的浑浊加剧了他的衰败,他缓缓道:“子怀,朕只有你一个侄子,南梁就托付给你了。”
名唤子怀的少年听他这么说,强忍着的眼泪瞬间滑落,不安地握紧了宋临的手:“皇叔,您不会有事的……”
宋临没有回答他,只是望着窗外阵阵秋风吹落枝桠上枯黄的树叶,慢慢闭上了双眼。
再后来,眼前的场景逐渐变黑,季微月再看不见太和殿中的场景,她抱紧了双臂,只觉得周身无比寒冷,仿佛掉进了冰窟窿里被冷水浸透。
她蹲在地上,不知过了多久,四周的环境才渐渐有了变化。
浮现在她眼前的,是一片战争过后的狼藉。
脚下的土地是湿漉漉的黑红色土壤,天空被黑云笼罩,硝烟袅袅。眼前尸首遍野、断肢残躯,血腥味和腐臭味在空中环绕飘散,破败的旌旗被人踩进了土里,隐隐约约能分辨出旗帜上张牙舞爪的龙纹和半截齐字。
季微月身体冷,心里更冷,她何尝看过这般惊心动魄的场面,紧抿着唇才没让自己昏倒过去。她弯下身子想捡起地上破碎的旌旗,却发现自己只是一个灵体,葱白的手指穿过那片旌旗残骸,握了一把空气。
她无可奈何地叹息,漫无目的地在荒野里乱走一通。季微月不知自己的灵识怎么会飘到这个地方来,旗帜上写着齐,说明这里不是南梁,她死后又来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且还没有身体。
脑海中有一道红光闪过,领着浑浑噩噩的她朝着一个方向去,走了不多时,她看见了一个高大而熟悉的身子,那是个男子的躯体。
男子倒在地上,胸口被几支羽箭射穿,鲜红的血在胸前晕开,染红了他的铠甲。他一动不动,大概是死了,光是胸前那几只羽箭就足以使他毙命。
季微月小心谨慎地靠近,直到看见男子的脸,才惊叫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