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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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追！”
“……往那边跑了！”
“不要让他逃了！”
火把光芒攒动，于地面投下杂乱的影子。
夜极静。一钩残月悬于半天。只听得脚步杂沓，人声喧嚣，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一队红衣男子，四面八方围拢过来。他们髡发金环，各人兵刃出鞘，俱作一色军士打扮，瞧着不似中原人士模样，口口声声，闹闹嚷嚷，说的也不是汉语。他们原本似扇子般铺开，渐渐聚拢至山林间这片开阔地带，却都不约而同地纷纷驻足。只见空地上燃着一坑篝火，火上架着一只山鸡，正被火焰烤得“吱吱”作响。火边坐着一条莽藏汉子。他三十来岁年纪，作寻常猎户打扮，一身灰色旧布袍已微有破烂，打了几个补丁。
这群人面面相觑一会儿，当中走出一个头领打扮模样的来，以汉语喝道：“喂！兀那汉子，你是什么人？”汉语说得不甚纯熟，带着浓重的西北异族口音。
他们这一番闹出的响动，不可谓不大，那汉子却似不曾听见一般，盯着跳动的篝火，头也不抬，似在想心事。这时经他一喝问，慢慢抬起头来，两道冷电似的目光，霍地在众人脸上转了两转。众人都不由自主地一凛：这人生得浓眉大眼，高鼻阔口，留着络腮胡子，一张四方的国字脸，颇有风霜之色。
只听他缓缓地道：“小的姓乔，是终南山脚下打猎的。敢问军爷有何贵干？”
军士喝道：“你既是终南山人，如何到了这里？”
汉子道：“那天出门收卡子，一个卡子不见啦。看样子像套了个大的，不是狐狸，也是个貉子。俺一路追着血迹，缀了下来。跟了它好几天，不想到这里跟丢了。”他伸手往火堆里添了两块木柴，叹口气道：“不追了。明早就回去了。”说罢提起身边搁的酒袋，拔开木塞，仰头饮了几口。
猎户接连几天追赶猎物，失了方向，原是常有的事，那汉子神色平常，对答如流，不似诳语。军官似信非信，盯着他瞧了一阵，忽喝问道：“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刚刚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黑衣人从这里逃过去？”
汉子似不提防他竟有这么一问，愣了一愣：“荒郊野外的，哪里来的人？”
军官正待继续追问，他身边的士兵却已被酒香肉香馋得食指大动。他们不眠不休追踪了好几天，何曾好好吃过一顿饭，这时盯着火堆上烤得流油的那只山鸡，人人俱喉头滚动，“咕嘟”连咽涎沫。
那汉子见状微微一笑：“军爷远道而来，没什么东西可款待，这只山鸡就算作我孝敬各位的罢。”说着立起身来，弯腰将那只鸡从火上取下，提着走了过来。他一起身，才显出身材魁梧高大：竟整整比这群军人高出一个头左右。
军士叱了一句什么，然而他手下兵士哪里肯听？不待汉子说第二句话，已将他手中的山鸡连鸡带杈子抢了过来，十几个军汉，饿虎扑食一般，瞬间将一只鸡分了个干干净净。那军官见手下人不服管束，急得跺脚，提起手中马鞭，“唰”一声抽在其中一个背上，喝道：“待会儿叫老太妃瞧见，有你们好受的！”
他这句话说的是外国语，话音未落，半天中忽遥遥传来一个女子声音：“好自在哪。你们是来抓人的呢？还是野外郊游？”说的却是汉语。
汉子神色一凛。这声音极娇柔，听闻的那些兵士却个个顿时面无人色，纷纷跪倒在地。那说话的人似极远，可最后一个字尚未落地，一条飞练似的白色身影已自林间飞掠而来，翩然落地。定睛瞧时，来人是个女子，身形曼妙，然而脸蒙白纱，瞧不清面目。这些兵士个个俱连头也不敢抬，跪于她面前，有的已然抖得如筛糠一般。
女子将他们看了一遍，冷哼一声，以汉语斥道：“不中用的东西。连个刺客都捉不住。我还打伤了他一掌，他又没个帮手接应。你们缀着一个受伤的人，整整七天八夜，都从西夏追到宋国境内来啦，连他一根汗毛都捉不见。你们还有脸回来见我么？”
领头的军士颤声道：“老……老太妃，换成别人也就罢了，李延宗这人着实狡猾。他在我军中卧底多年，将弟兄们性情脾气、行事习惯摸得清清楚楚，我们这一路缀下来，反而险些着了他的道儿……”他回话用的却是外国话。
女子嗤之以鼻，不再理他，转身向那汉子款款行出两步，于他面前立定，气定神闲，将他从头到脚瞧了一遍。汉子也在默默地打量着她：这时走近了，篝火映照之下，她面上那层薄纱为火光所穿透，隐约窥见白纱下罩着的的一张脸眉目甚美，然而即便隔着一层纱都能瞧见，影影绰绰间，她脸上纵横交错，似有几条极长的狰狞血痕，划成了一个“井”字，将一张美丽的脸分割得支离破碎，说不出的丑恶难看，令人不忍细瞧。
她盯着汉子瞧了一阵，似稍觉看顺了眼，率先开口，柔声道：“我的这些个大兵，好不懂事，把你的晚饭抢走啦。怎么赔你才是。”
汉子不卑不亢地道：“能孝敬各位军爷，是在下的运气，不敢提这个‘赔’字。”
女子似满意他答复，不语点头，忽道：“你真没瞧见一个人打这里过去？”
汉子微微一笑，顺口应道：“荒郊野外，哪里来别人？更何况，月黑风高，就算有人过去，俺眼拙，想也没瞧见，就放他过去了。”
女子不响，盯着他瞧了一会儿，一转身，一拂袖，提高声音喝道：“走吧！”
军士闻言俱一怔，仍伏于地上，面面相觑，一时没有一个动弹的。那军官模样的人小心翼翼地挺直上身，半跪着，毕恭毕敬地道：“老……老太妃，上哪儿去？”
女子不耐道：“还能上哪儿去？追不上了！你们在西夏都捉不住他，难道到了宋国，他的地盘，还能追得上？趁早收兵回去是正道。难道还等宋朝官府来问你们一个非法入境才安心么？”
说话间她身形轻动，飘然腾起，早已走出远远。轻风动裾，飘飘若仙，人在半空中，话却远远地飘了过来，一个字一个字听得极清楚，如在耳畔：“这小子够硬气，硬接了我一招十成功力的‘白虹掌’，就算逃得回中原，也活不了命。不过是早死晚死几天的差别罢了。不用追了！”
话音落了，一声冷笑，人已去得远了。剩下一群军士楞在当地，面面相觑一阵，一个个悻悻地爬了起来，收拾兵刃，垂头丧气，三三两两，不一会儿退了个干干净净。
汉子捡起丢在地上的木杈子瞧了瞧，走回火堆边，一边走一边顺手将杈子折成几段。那木棍足有婴儿小臂粗，在他手中却轻轻巧巧，似折断一根细竹枝子一般，丢入火中，一歪身重新于火堆边坐下。经过刚才这一番搅扰，他却似没事人一般，神色又回复一派心事重重，举酒囊饮了一大口。
又坐了一会儿，他忽道：“走远了。下来吧。”
他话音落了，四周仍是一片寂静。惟有火舌舔着树枝，发出“噼啪”响声。
隔了半晌，旁边一颗高耸入云的松树枝稍忽起了一声轻微响动，似有松鼠蹿过一般。一个身材颀长的黑衣人自树梢之上足尖一点，身法极轻盈，如燕子抄水一般，飞身而下。这人头包黑布，但并未蒙面，脸色蜡黄，其貌不扬，留着一部络腮胡子。
他甫一落地，即似支撑不住，双膝一软，单膝跪倒于地，一手捂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待一阵咳嗽稍缓，他手撑地面喘息一会儿，忽挺直身子，向那汉子一抱拳，低声道：“多谢搭救。大恩不言谢，他日有缘，必然相报。”说完这话，勉力立起身来，起身便走。
汉子连瞧也不向他瞧一眼，忽扬声喝住他：“你上哪儿去？”
黑衣人一怔，脚步顿缓：“适才恩人不肯泄露我行藏。现在追兵未远，我还是速离此地为是，以免连累恩公。”
汉子此时方抬头，仔细打量了他几眼，冷不防问：“你是西夏人是汉人？”
黑衣人沉默了片刻：“我不是西夏人。”
汉子神色半信半疑，盯着他瞧了一会儿，缓缓地道：“刚才你也听见了，她说你是刺客。”
黑衣人身形一凝。那汉子已经继续说下去：“……适才那女子还说，你受了她一掌‘白虹掌’，必死无疑。”说话间，他已经站了起来，向那黑衣人走出几步。那黑衣人没什么反应，脸色木然，瞧着他一步步走近。
说话间汉子已行至他面前。他打量着黑衣人面色，轻喟一声：“……这白虹掌是武林中失传已久的狠毒武功。你既然必死无疑，这时又想走到哪里去？”
黑衣人浑身一颤，脸色却无变化，默然半晌，忽沉声道：“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
汉子却摇了摇头，道：“世间的事情，哪里有什么都要问个为什么？”
这话一出口，似也触动他自己心事。他叹了口气。然而一口气未叹完，右手已经提了起来，出手如电，扣住了那黑衣人左臂。那黑衣人不提防脉门被扣，吃了一惊。奇特的是他脸色却仍旧木然，似木雕泥塑一般，条件反射地，未被制的右掌一翻，以掌代刀，向那汉子肩头斜斜劈去。
汉子头也不抬，扬起左手架住，右手变爪为掌，两指扣住他左腕，伸三指搭上他脉门。甫一搭上，顿时吃了一惊。再抬头看那黑衣人时，眼光里多了一分诧异：“……你也是硬气。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追兵缀着，竟然能一路逃到这里。”
黑衣人不言不语，奋力一挣，却只觉双腕似为铁箍所制住一般，哪里挣得脱半分。他心一横，奋起真力，聚力于臂，双腕猛力往外一分，那汉子不提防他强弩之末竟还有这力气，竟被他硬生生挣脱开来，翻掌“呼”一声往汉子胸前拍去。他显是心存顾忌，不愿伤人，这一掌只求脱身，并未使上几分力气，汉子不防他突然翻脸，抬手架住。
他亦被激怒了，喝道：“你干什么！”
黑衣人轻轻冷哼一声，似不屑解释，后招已连绵袭至。他使的分明是中原武功，招式极精纯，一招一式，气象沉着，细微精妙之处无一不意到神到，显然是出自名家所授，无奈气力不继，心有余而力不足，俱被那汉子一一化解。二人越战越是心惊，又是佩服，又是惊讶，心知今日是遇见了对手。
走过五六招，汉子觑个空档，卖个破绽，对手果病急乱投医，乘机突入，那汉子见他中计，不退反进，中途变招，改换“小擒拿手”，干净利落，轻轻一个换招，已然主导了胜局。
他不露这一手则罢，这一出手，电光石火间，对手似已瞧破他师承，诧道：“阁下是少林寺的人？”
汉子更不答言，一招“如封似闭”制住他手腕，一引一架，将他双手反剪过来，制于背后，微怒道：“你还要命不要！”
黑衣人不应，只奋力挣扎。汉子迫于无奈，一个翻身，以身体重量将他压制于地下，叹口气，道：“伤成这样，还能跟我走过五六招开外，也是难得。”
“你……你究竟是谁！”黑衣人挣扎着，自牙关里勉力挤出几个字眼。
“乔峰。”那汉子道。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