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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 ...


  •   那日的情景玉慈已有些想不起来了,只依稀记得是个很普通的下午。

      祁昱自从十五岁那年在族学试炼中拔得头筹,终于得到了祁氏家主的青睐,成为了正儿八经的祁家少爷。

      且随着祁昱的修炼天赋愈加明显,祁远之也越发看重他。

      而玉慈也狐假虎威,在祁府的地位水涨船高起来,那几年,是她在偌大的祁府过得最舒心的日子。

      “祁远之那老东西不知找我何事,若是回来晚了,你自己先吃饭,别忘了让徐婆子给你煮那个燕窝。”

      十七八岁的少年身姿修长,劲瘦的腰身被锦玉腰带束起,他整理了一下外衫,临出门前回过头,不放心地嘱咐屋中坐在塌上缝着衣服的少女。

      少女面容白皙,眉眼乌黑,她抬起琥珀色的眼眸,很不赞同地说道:“少爷怎么能称呼自己的爹爹是老东西呢?”

      “嘿?”祁昱听了这话,收回自己迈出门槛的左腿,英眉扬起,食指和中指夹了夹玉慈软嫩的脸颊,口中轻狂道,“你是我的人,替祁远之说什么话?乞玉慈,我看你最近欠收拾了!”

      玉慈伸手“啪!”地拍点祁昱的手,揉了揉自己的脸颊,振振有词:“祁远之可是家主,若是被人听见告状怎么办?”

      “行么,小慈儿竟然如此高瞻远瞩?呵,你且放心,如今谁敢惹我?”他说着,大步离开,又像是想起什么,转头道,“今日莫要忘记把最后两段心法背下来,等我回来考你。”

      “噢。”提起心法,玉慈有些低落,背了又能怎么样,这么多年她还是连引气入体都不会。

      祁昱走后,她低头将手中的小衣做完,这段时间来她胸口总是涨得发疼,贴身衣物也总是要换,祁昱说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把分例里的补品都给了她吃。

      天色尚早,玉慈便开始背起心法,完成祁昱给她的任务,直到临近黄昏,有人送饭过来,也不见祁昱回来。

      她接过食盒,正要感谢,那个送饭的小丫头却急匆匆跑掉了,玉慈抬头看了看天,傍晚入夜极快,转眼见的功夫天色已经昏沉。

      她还不饿,想等祁昱回来一起吃。

      这么想着,玉慈将饭菜都挑拣了一些,给祁昱心血来潮养的雪貂送去,这小东西祁昱很宝贝,特意嘱咐她,每次吃饭前都要先给雪貂拨一些吃食。

      她一手端着给雪貂的盘子,一手拿着她自己喝的燕窝,准备和雪貂一起吃。

      被养的油光水滑的雪貂边吃边擦着小脸,玉慈笑眯眯地,摸了摸它的皮毛,拿起勺子准备将燕窝吃掉。

      烛光旁的少女乌发雪肤,年纪尚小却灵秀天成,笑容清澈,双眼弯弯。突然,那双笑眼的瞳孔瞬间缩小,玉慈屏住呼吸,那碗燕窝翻倒在地,发出瓷器破碎的声音,而玉白的小手颤抖着,恍若未觉。

      原本乖巧神气的雪貂突然浑身抽搐,不多时便僵硬地倒在餐盘中,顺滑的皮毛黯淡无光,它一动不动,死状万分凄惨。

      那年玉慈十五岁,不知幸或不幸,她幼时失母,却被郝正道看顾不曾见过屠城惨状,她被富户收养,虽不到两年便被卖给了祁家,也算过得不错,即便是进入祁氏这个修炼世家,也在祁昱的保护下从未见过任何家宅阴私。

      那只抽搐僵硬而死的雪貂,竟是她人生中第一次亲眼见证死亡。

      当时她不懂,只知道祁昱很严肃地告诉过她,若是雪貂死了,就是有人要害他,若是他不在她身边,就要她赶紧自己逃出祁府去。

      玉慈不知道谁要害祁昱,可她很担心,雪貂死了,她该赶快逃走,可那时的玉慈怕得要命,她不敢去碰桌上僵硬的雪貂,也不敢去收拾地上破碎的瓷碗。

      她只想快点找到祁昱,她知道他一定是有危险了。

      普普通通静谧的夜色中,她飞快地奔跑,祁昱被祁远之找到秘阁去谈话,祁家秘阁乃是祁氏一族供奉先祖之地,又收藏了数不胜数的家族秘法。

      玉慈原以为祁昱是被祁远之找去传授秘法的,就像往常那样。

      她呼吸中带着铁锈的腥味,却不敢停下脚步,向秘阁奔去。她甚至已经忘记自己究竟有何危险,只一心想着快点见到祁昱。

      那个地方静悄悄,夜幕深深,原本的下人们不知为何没了踪影,玉慈喘着粗气,脚步迟疑地走进秘阁,静谧无声,她似乎只能听见自己的砰砰的心跳声。

      绕过祠堂牌位,沿着长廊,四周一片漆黑,玉慈往常是绝不敢这样走下去的,她很怕,小脸紧绷着,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可祁昱在哪儿呢?

      循着唯一的光亮,视线逐渐清晰,可隐约传来的声响却让她咬紧了牙关。

      凌乱的打斗痕迹,漫延在地上暗红的血迹,她找的人躺在地上,肩膀被长剑洞穿,双臂狠狠抵挡着想要继续攻击他的男人。

      祁昱挣扎着,从嗓子里挤出一道微弱却狠厉的声音:“滚!”

      可他的眼睛却仍旧盯着双眼通红,一心想要食他血肉的祁远之。

      玉慈知道他在跟她说话,她却仿佛没听到般,挪着步子向两人走去。

      祁远之闻声转头,他的胸口被逆子掏出一个血洞,逐渐魔化的赤红双眼仿若嗜血恶鬼,看到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少女,祁远之瞬间暴怒!

      他扔开祁昱,直起身来,右手成爪向玉慈抓去,正要向前,脖颈却被身后伸出的手臂狠狠箍住,祁昱一双紫眸血丝遍布,乍看上去竟比癫狂的祁远之更为可怖!

      “祁昱!”玉慈手足无措的站在那里。

      她想救他。

      “走!快走!”祁昱厉声喝道。

      那边祁远之却不再挣扎,反而低下头,狠狠咬住祁昱的胳膊,牙齿宛如食肉的恶犬,竟想活生生从祁昱身上咬下肉去。

      祁昱本就是强弩之末,他拼劲最后一丝力气紧紧箍住祁远之,任凭他吸食着自己体内流淌的鲜血。

      那是十八岁的祁昱最难以启齿的辛秘,他的体内,流淌着魔族的血液,而他的父亲祁远之,为突破自身修为的极限,无所不用其极!

      他不知自己母亲是什么魔族,可他自小便知道自己这双紫色眼眸的异常之处。那年十五岁,他以为自己的优秀,自己的天赋能够换得他和乞玉慈顺遂的未来,却不想仍旧没有逃脱祁远之恶念的捉弄。

      世间专属于魔族的嗜血修炼之法,乃是魔族秘法,吞噬骨亲之血肉,以助自身修炼大成,祁昱猜测这是祁远之从他母亲处得来的。

      祁昱身负魔族之血,又被祁远之隐瞒教授了同等秘法,他的血肉,于祁远之来说可谓事半功倍。

      被愚弄的恨意鞭挞着少年的自尊,祁昱从未如此刻一般,痛恨着祁远之。

      他的眼前一片漆黑,恍惚间低下头,如同雪夜中的狼崽一般,死死咬住了祁远之的脖颈,与此同时,一柄锋利的短刃径直插入祁远之的心脏,又毫不犹豫地拔出。

      玉慈的双手被喷涌而出的鲜血浸染,祁昱把匕首交给她的时候,教育她说,刀插进去就一定要拿出来。

      她很听话,就照样去做了。

      祁远之闭着眼睛不再动弹,可祁昱也双目紧闭,嘴里满是鲜血,不知是他自己吐的还是祁远之的。

      那一日,同样是玉慈此生第一次杀人,祁远之的名字后来被漠然的她写在了无思书的第一页,可十五岁的玉慈,应该是怕的,可又不那么害怕。

      因为祁昱还活着。

      “少爷……祁昱……祁昱…小昱哥哥……你醒醒啊……”

      少女跪在他身边,细白的小手上沾染着难以擦拭的血迹,轻轻地推搡着伤痕累累的少年。

      玉慈叫不醒他,她委屈地扁着嘴,把少年从祁远之的尸体下扒出来,把他的双臂搭在她肩上,拖着他离开。

      祁昱很高、很重,玉慈带着他逃离灯火通明的血狱,在黑暗的长廊中踉跄前行,突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少年沙哑着嗓子,低声道:“我要疼死了。”

      玉慈的身量比祁昱矮很多,即便已经尽力将他抬起,可那双长腿仍然拖在地上,一路上和地面摩擦,磕磕绊绊,几乎磨破了他的裤子,那刺痛终于扰醒了祁昱。

      玉慈眼睛瞬间发亮,根本就不管祁昱在说什么,她支撑不住一下子卸了力,两人双双坐倒在地。

      祁昱又被摔了一跤,拧着眉想要瞪她,可黑黢黢的长廊角落中,微弱的月光下,唯有少女的眉眼绽出耀眼的神采。

      他带着细小伤口的左手抬起,捏住玉慈莹白的小脸,恨恨问道:“为什么不听话?我是不是让你快点走?!”

      玉慈扁着嘴不答,只是突然低垂眉眼,声音轻轻的:“我害怕……”

      她低头擦着自己的手,想把手上黏膩的血迹弄掉,脏兮兮的,很恶心。

      这样想着,双手突然被大掌包住,祁昱摸索着,突然发现自己身上竟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料,不由冷笑一声。

      “祁家呆不住了,趁还没来人,我们快走。”

      祁昱站起身,把瘫坐在地上的少女拉起来,他虽从小到大都在谋划着离开祁家,可从未想过是这样落荒而逃。

      “我进来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

      “他暗中修习魔族秘法,今日又要杀我,自然怕人发现。”

      祁昱抓着玉慈的手,左拐右拐,终于走出长廊,回到空寂无人的祠堂中,祁远之为行方便,调离了这里所有的人手,没想到竟便宜了他。

      “那我们去哪里啊?”玉慈问道。

      少年站在密密麻麻的牌位面前,松开她的手,食指轻点,烛台燃起,摇曳着微弱的烛光。

      他将一个烛台递给玉慈,那双紫色眼眸闪耀着一种比少年往日里更为倨傲残忍的目光,在明灭的灯火中,熠熠生辉。

      “北地,我带你去北地求仙。”

      说罢,他举着烛台,捂着伤口,一点一点将整个祠堂燃起。

      玉慈不知道北地在哪儿,但那时的她觉得一点也不重要,只要有祁昱在,她就万分安心。

      看着他行动不便,玉慈便也拿着烛台,走上前帮忙。

      那天的火很大,火势冲天,吸引了祁家的注意,没人在乎一个庶子和侍女去了哪儿。玉慈扶着祁昱,两人依偎着离开祁家,经历了很长一段时间的逃亡生涯,躲避祁家人追杀。

      算一算也有两百年了,可没想到,今日竟又有祁家人前来寻仇,所谓因果循环,玉慈觉得,这很正常。

      是她要救祁昱,是她要杀祁远之。

      “你既想寻仇,自当来找我。”

      玉慈看着面前惊惧交加的男人,耐心解释道。

      祁显闻言,看出乞玉慈言语中的认真,一时间吓得动都不敢动,只觉得乞玉慈是打定主意要护住祁昱那个小杂种,又想到这两人自小便有的情分,知道今日定然是捉不到祁昱了。

      他将灵剑立在胸前,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

      见乞玉慈仍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呼吸一屏,转身迅速飞走。

      玉慈轻蹙眉头,玉雪般的脸上隐约出现了些许茫然,像是对祁显的行为感到了不解。

      身后却传来一阵低沉的轻笑,她转过头,却见祁昱一副忍俊不禁的表情,见她看过来,他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那狡黠的神情像个得意洋洋的少年。

      “乞玉慈,你说谎,你为了我说谎!”他低声开心地宣布。

      他知道,她从不说谎,只有说或不说。

      玉慈一头雾水,琥珀色的眼眸看着祁昱,满是困惑和冷静,直到他渐渐收起笑意。

      “祁昱,我没有骗人。”

      “你和祁显说,是你杀了祁远之。”

      祁昱提醒她,那日分明是他亲口咬断了老东西的喉咙,知道她没危险才安心晕过去。

      玉慈愣住,仔细回忆了一下,仍旧说道:“是我,用那把匕首杀了他。”

      那时她太过慌乱,将匕首丢在了原地,那短匕是祁远之赐给祁昱,祁昱又给她防身的。

      看着她认真的神情不似作伪,祁昱僵住,喉咙间似乎又弥漫起那日,恶心的铁锈气味。

      他以为那日乞玉慈手上的血是他的。

      他是那么以为的。

      可似乎不对……

      那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中回顾的一日,所有的细节依然在他的记忆中清晰可见。

      在两百来年的时间中,细细啃嗜着他仅存不多的人性,是张狂诡谲的噩梦,毫无顾忌地,缠附在他的骨血之中。

      一切的回忆都逐渐空白,只有一个场景在他脑海中不停重现。

      乞玉慈低着头,艰难擦拭着沾满血污的小手,看上去万分可怜。

      难道,他让乞玉慈十五岁时就杀了人……那个才十五岁,懵懵懂懂的乞玉慈、小呆子?

      原来比他以为的更早,他就没有保护好她了,对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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