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人戏院》海怪小姐

19、第十九章 残酷月光

　　第十九章 残酷月光
　　下了楼，日落的蝉鸣犹如平静水面荡起的涟漪，就这么一圈一圈地在晚风中荡漾开。
　　作为北港市土生土长的年轻一代里，绿藤现在这个身体的主人“李晚朝”算不得优秀青年，她今年19岁，参加了两次高考都成绩平平，唯一算得上有个傍身之技的便是她从小到大学的民舞。
　　她有个妹妹，名叫李晚暮，是乡下大伯家的闺女，5岁时便从南徽搬过来与他们一起生活。
　　李晚暮模样不如她，成绩，舞蹈倒是样样比她出色，她原先有个浑名李菊华，来了这，父母倒是亲自为她做了主，改了个名儿叫晚暮，与她的晚朝倒是有异曲同工之妙。
　　她去年考上北京大学，父母四处报喜，平日里节假日很少回来，这回恰好是李母生日，她特意请了假从学校里回来，为着给母亲一个惊喜。
　　李家夫妻自然高兴，可欣慰之余，又想到在工厂做工的大女儿，便忍不住唠叨几句，“晚朝，多同你妹妹学学，她年纪小，却比你肯下功夫学习，你瞅瞅你，整天在家里，不是照镜子，便是打电话同常家那小子联系，能有什么出息。”
　　绿藤没搭话，她被困在这身体里头，思路轨迹全都得按女鬼所做。
　　“妈，姐姐哪有你说的这般，我前两天还见着她从工厂出来，去舞室练舞了呢。”
　　“练练练，也没见她练出什么个名堂。还不是得在工厂里串珠子。”
　　这话说的极重，绿藤这副身体难受起来，忍不住开口把火发在李晚暮身上，“谁让你在那多嘴！见天儿就知道装好人，呸。”
　　这话一出，餐桌上的几个人顿时僵在那儿。
　　绿藤也愣住了，她这身体分明就不受她控制，只听话一落，李氏父母面上便青紫起来，重重“咳”了两声。
　　“晚朝，怎么说话呢你，她是你妹妹。”
　　“什么狗屁妹妹，我才不喜欢她。”“李晚朝”说完，“噔噔”几下跑回自己房间，关上房门，只剩一方狭小天地。
　　夏日傍晚云烟四起。
　　最近这工厂歇业，偌大工厂只剩李家四口住在此地。
　　“李晚朝”的房间与李晚暮仅一墙之隔，她刚上楼时跑的急，隐隐看见李晚暮房门开着，床头柜上摆了个精致的盒子，想来这又是父母送她的礼物。
　　太阳隐隐往西边落下去了，绿藤突然泄了气一般瘫在床上。
　　打西边的窗户外是经久不息的夏日蝉鸣和兑着肥皂水的彩色泡沫。
　　床上的人默默坐了会儿，想了想，索性找到电话薄，翻了几个熟悉的号码，给那个叫常甄的小子打了个电话。
　　“哟，今儿怎么有空打电话给我了，不是说好一三五我给你打过来嘛？”电话那头的人一开口，便是吊儿郎当的语气，绿藤这具身子心里膈应，闷闷道，“你上回不是说带我去打台球，今儿晚上成不成？”
　　常甄觉着好笑，“姑奶奶，你哪回要求我没答应你，你等着，待会我来接你。”
　　“哦，行。”
　　挂了电话，化身“李晚朝”的绿藤一阵无力。
　　她想从她身边这些人入手，可女鬼生前轨迹既定，除非这些人不是她原有轨迹里的人，否则自己今日难逃一死。
　　她见此时夜幕已渐渐西沉，慢慢静坐了会儿，再睁开眼时，见天色愈发深蓝，知道这身体自个不能完全控制，脑海里便紧急寻谋另一出路。
　　——
　　待至八点，华灯初上。
　　绿藤洗好澡从浴室出来，那常甄已经在楼下等了一会儿了。
　　他今年20来岁，长得腿长身长，不似南方这种文弱书生，性格里反而有种北方男孩的痞性，见“李晚朝”在楼上磨蹭，他倒没用他的大哥大催她，而是点了支烟，在楼下抽够了，便逗路口的流浪狗玩。
　　巷子口这时格外安静，晚风从路口的廊檐下吹进来，带起一阵霓虹闪烁。
　　绿藤收拾好，偷偷溜出了门。
　　李家父母这会儿都不在工厂，他们俩送李晚暮去跳舞去了，过一个月她们学校里有活动，这李晚暮虽说请假回了家，但也不懈怠，每晚都找个小舞室去跳几段。
　　她方才出门时，往四周看了看，见周遭人群车辆皆稀少，又见路灯昏黄，天边隐约带着最后一丝残阳，若是在三十几年后的今天，绿藤必定会拿起手机拍一张夕阳残血图。
　　可面前是85年的北港，入了夜，人影都稀少许多。
　　绿藤见常甄一个人孤零零地躲在巷子里头的香樟树下耷拉着脑袋逗二傻玩，便忍不住开口，“你等很久了？”
　　“没哪，才来没一会儿。”眼前的人不知道在这李晚朝身体里的人不是她，连说话都是寻常语调。
　　瞎说。绿藤心想，但见他目光随意，面带笑容，倒也作罢。
　　两人上了常甄的摩托车。
　　这摩托是他那后爸给他买的，李晚朝与他幼时曾是隔壁邻居，住在同一条巷子里，直到小学毕业，两家各自搬离原来那个家，这才断了联系。
　　不过去年李晚朝高考失利，被李母介绍到工厂做工，恰巧常甄的后爸是那儿的经理，二人这才又有了联系。
　　“喏，到了。”
　　夜晚凉风习习，沿街的商铺亮着几盏白炽灯给过往行人提供一丝照明。
　　常甄车开得快，10来分钟后，二人到底目的地，但四周黑灯瞎火，这家常甄平常光顾的那家台球馆今儿不知怎的歇了业。
　　绿藤跟着他在门口乱荡了会儿，忍不住吐槽，“就没有别家可以打了吗？”
　　“有啊，但那里太乱，女孩子少去。”
　　“我就知道你平常去的都不是些什么正经地方。”
　　“噗，老子对天发誓，我可没有出去乱搞。”
　　绿藤努努嘴，没搭理他，见门口的铁门上粘着一张纸，忙招呼常甄过来:“常甄，你快点看，老板说他老婆明天生孩子，歇业一周。”
　　那常甄凑过来，低头一看，“还真是，那你今天可真不够凑巧的。”
　　“没事儿，反正我也……就说说，我又不会打。”绿藤腆着脸笑了笑。
　　“傻妞。”常甄摸一下她的头，“不会我教你嘛。”
　　二人在树荫下站了会儿，周遭三三两两蚊虫漫天。
　　绿藤打一下手臂，“我们还是走吧。这里蚊子忒多了。”
　　“行。去哪儿？”
　　“去河岸边看人钓鱼吧。”
　　常甄看看手表，“行嘞，反正现在还早，河边铁定很多人在唠嗑。”
　　两人上了摩托车，一路沿着河风的地方开。
　　两人在河边玩了好长一会儿，直到周围静坐的人都开始收杆回去了，二人才重新上了车。
　　一路上，常甄唠唠叨叨个没完，绿藤觉着他说话贼有意思，刚想夸夸他，便听他道，“我听我妈说你现在还跳舞呢？”
　　“嗯……是。”绿藤点点头，不知其何意。
　　“那要不，你现在给我跳一段？”
　　“现在？”绿藤惊讶，这会子黑灯瞎火的，就是跳了也不看出什么子丑寅卯来，她摇摇头，“算了吧。”
　　“咦，怎么就算了？要不我陪你跳。”这常甄也是奇人，见着绿藤拒绝，索性把车就给停在路边。
　　绿藤看码头旁边渔船满河，头顶月华明亮，他见常甄长腿一迈，从车上下来走到她面前伸出手，她本欲摇头，但见他目光坚定，想了想，还是把手伸了过去。
　　两人在黑暗的码头旁边跳舞旋转，绿藤见月色明亮，周围的灯港霓虹璀璨，她昂起头，想夸一夸面前的人，却见常甄原本清秀的脸好似浮现出另一个人的模样来，她心下一震，正欲开口，却突然听到身旁路人传来三两句对话。
　　“今儿个华山路出事了！”
　　“什么事？”
　　“刚刚我从那边办事过来，听到有人说，那里有家爆竹厂爆炸了。”
　　“那死了人没得？”
　　“这我倒是不晓得。”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往码头旁边的居民楼走。
　　绿藤松一口气，却又突然觉着自己身体一轻，刚欲开口，只觉周围人声渐淡，而再看自己，只见衣着清凉，原来自己又回到了方才那废工厂里。
　　她回顾四周，见工厂摆设依旧，而头顶月光由红变淡，心道一句，好险。
　　——
　　而另一边。
　　戏院门外，孙茜语的车在夜晚的马路牙子上停了半小时，便四处流水。
　　车里开着空调，她打开窗户，抻长脖子，见对面的旧工厂废地里头无一丝灯光，再看身后，会所戏院门前车水马龙，豪车如云，忍不住一叹，拉开车门准备下车搬些救兵。
　　“靠。这什么鬼玩意儿。”
　　“对不住，姑娘可有急事？把车停这？我们老板让我来问问。”
　　孙茜语怔住，夜色下，面前这少年郎浓墨重彩，五官线条凌厉，看模样倒是风流爽朗。
　　她声调顿了顿，“敢问你们老板在哪？”
　　“喏，就在前头。”
　　孙茜语一看，夜雨蒙蒙，不远处一男子背对她车头伫身而立。她刚欲往前，却见这年轻老板回头招呼方另一小哥，二人一阵耳语后，孙茜语只见那年轻小生忙不迭回到戏院。
　　孙茜语再往前一看，只见这戏院老板恰时转过头来，夜色下，这年轻男人面孔精致，就跟年画挂历上的模特一样，孙茜语细看下发觉他眉目清隽，红唇潋滟，不似现今比女人还娘的爷们，心里对他多几分好感。
　　夜影婆娑，孙茜语张开口，正欲发声，却见那老板转个身，头也不回地融进茫茫夜色。
　　在他身后，赫然是那座空荡荡的废工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