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一章 天涯歌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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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晚，绿藤又做了那个梦。
1909年。
10月的北京城里月光透亮清澈。
绿藤跟着戏院里的负责人穿过前门，来到后院一间颇为规整的廊舍里。
这是戏班子的人平日里的起居所，规划地颇为别致生趣。
那负责人告诉她，“最近这戏院里不怎么太平，姑娘暂时就屈就这儿，后边那扇小门直通南城巷，平日里姑娘若是想买点什么可以直接从那里过去，不过为了不引起骚动，咱班主说了，姑娘最好扮成咱院儿新采办的丫头，这样一来，既方便您捉妖，二来也不会破坏戏院名声。”
绿藤笑着应下了，她长得小，一张俏脸嫩生生的，细碎的齐刘海儿下双眸如星，连声音都是脆脆的，“嗯，行。”
管家帮她打开门，叮嘱她，“若姑娘有什么需要的，尽情吩咐老叟，若夜里那妖怪来了，也请姑娘别闹出什么大动静，隔壁那位爷儿平日里得早起吊嗓，他若是睡不好，整个戏院都得遭殃，他可是咱戏院的台柱子，财神爷。”
绿藤咋舌，这动静的事儿她可拿捏不准。不过看在戏院给的这么丰厚的报酬上，她还是咽了这口气，应下了。
这戏班子班主给她安排的房间不错，虽然小，但四面亮堂，房间布局也不赖，顶上挂着美人团扇的琉璃灯，梳妆台上的铜镜边角花纹精美，上头打磨地亮亮的，绿藤把随身的皮箱放在了床底，收拾了两件衣服出来，准备在院子里看看，到底哪儿有妖味儿。
外头的小院里传来几个小丫头说话的声音，动静虽然不大，但绿藤却费了好大一会儿功夫听清，她脸贴着门边儿，压的扎好的头发全都乱了，绿藤也不着急，她望一眼乌沉沉的天，月满而立，正是戌时，索性两腿一并，坐在梳妆台前抹了点头油梳了梳额发再出门。
这铜镜摆放的位置正对这座房间的大门口，月光幽幽地透过油纸明晃晃的照进来，绿藤放好木梳，这才惊觉门廊外边有一扇小门直通旁边的沉鱼轩。
这隔壁的二层楼房间就是胭脂阁台柱林鸢的房间。
仅次于班主的闭月堂。
绿藤强压住好奇心，不过来这里捉妖怪，这班主也提前私下里和她爹说了，除了闭月堂，哪哪儿都能去，于是绿藤带好招魂袋，打开小门，先去参观了下林鸢的房间。
一进门，绿藤先闻到一股奇香，这林鸢不愧是这胭脂阁里的台柱，他的房间精致奢华，却又不显糜烂。
绿藤先前还觉得自己的房间别致，但一见林鸢的房间，顿觉自己那间屋子就成了茅草屋。
她拿着火折子在房间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绿藤灭掉火烛，正欲出门，突然听到满堂喝彩之声。
原来这林大台柱的房间有一扇窗可以看到偏远戏台子的景儿。
他这窗户不是油纸糊的，而是透明的丝线，摸在上头，细腻柔滑，实乃上乘之品。
绿藤跟着父亲走南闯北多年，不是没住过好屋，但这么讲究个“精”字的房间实乃头一次遇见。
她打开一点窗户，发现大厅内灯火通明，里面座无虚席，前来看戏的人里皆衣着不菲，出手阔绰。
戏院内装潢别致，顶上的灯笼足有半米宽，上面缀着流苏，还有不知真假的宝石，红的，蓝的围成一圈，精美异常。
绿藤咋舌，她收好火折子，正准备抬脚下楼，突然感觉一道视线若有似无地瞄过她的脸，她抻长脖子去看，只见林鸢林大台柱正勾唇唱到: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啊嫦娥离月宫。
众人叫好，绿藤也忍不住视线下移，见那贵妃横躺在美人榻上，身姿婀娜，端的一派风流。
绿藤小脸一红，忙不迭地下楼了。
待至戏院散场，戏班子里的丫鬟下人在大厅里收拾。
大堂里的灯笼灭了一半，绿藤在前院转了一圈回来，发现月亮斜斜挂在柳梢枝头，后院里灯火通明，想来是所有人都回院休息了。
林鸢的沉鱼轩里也亮着光。
绿藤先前去探了会路儿，发现出事的那块地儿早已干涸，厨房里两个小丫头片子在灶台前煮着汤圆等夜宵之物，这其中尤以林鸢的最为丰盛。
有一小丫头扎着双环髻，眉眼间稚气颇浓，她推脱道，“好姐姐，让我去给林师兄送吧，那葛师兄每回儿都要刺我两句，我当真是怕了他了。”
另一边，另一个年长些许的小丫头撅噘嘴，“我上回去给葛师兄送吃食，他随口问了句林师兄吃的何物，我一张口就给说了，那几天林师兄身体不好，师傅吩咐给他的宵夜里放点太子参，葛师兄当即就发作了，汤也不喝，碗也砸了，我这手上烫的泡这会子都还没好呢。”
二人推脱不过，最后先前说话的小丫头只好领着差事去了，绿藤跟在她身后，见她来到了闭月堂旁边的一处落雁轩，里头灯火如昼，细听之下还能听见男人女人的淫词浪语，躲在暗处的绿藤和明处的小丫头脸一块儿红了，最后，还是小丫头苦着脸先开口，“葛，葛师兄，您的宵夜已经备好了，师，师傅……”
“哐当……”
门被里头的人拉开，这葛师兄刚下戏台，脸上的妆都还没来得及卸，胸前的汗巾子，里衣都敞着，露出白花花的胸腹，这北方10月的夜里头，风都是凉嗖嗖的，他倒不胃寒，衣领上沾着女人红色的口脂，说话时拿腔作调，一股子媚气，“得了，东西我拿到了，赶快走吧。”
小丫头得了令赶快溜了，躲在暗处的绿藤往敞开的门后一看，大红的床上，被褥之间依稀可见女子婀娜之躯，不过迟暮的美人倒也算不得美人，这名声在外的胭脂阁，想来不仅戏唱的出彩，这里头的人也千姿百态，竟还有人干着私门暗娼馆的勾当。
绿藤瘪瘪嘴，悄悄溜回房间。
沉鱼轩这头林鸢房里的灯已经灭了，只余了一盏床头照明的烛火。
绿藤听见另一个小丫头笑意盈盈地给林鸢送甜酒酿，那林鸢下了戏台，声音倒一如既往地好听，也不显娇媚造作，她只听他道，“劳烦师妹了。”
“不麻烦不麻烦。”那小师妹笑意盈盈，与在厨房时的愁容满面天壤之别，绿藤听了会儿，觉得没趣，关上门，换了身衣服就和衣躺在了床上。
半夜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一阵歌声。
那歌声说戏不是戏，说词不是词，细听之下有点渗人。
戏院里的人都见怪不怪了，没睡的人都窝在被窝里默念《金刚经》，《大悲咒》。绿藤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看窗外盈盈月色，天际无边无垠，只道是哪个小戏子刚开嗓，半夜还在练功，浑然不觉着怪异。
待至子时，那声音依旧不停，绿藤被吵的难受，两只大眼咕噜乱转，突然，她拿了床头的招魂袋就冲出门。
院子里静悄悄的。
四下都熄了火。
秋天的花朵都打了焉，绿藤的眼睛看得见死物，却没闻着鬼魂的怪味儿。
她沿着院子里走了一圈儿，发现那声音越来越弱，仿佛，最后消失在沉鱼轩的后头。
绿藤紧跟着追过去。
这会子不仅全院，整个京城的人大抵都已经熄了火了，林鸢的沉鱼轩里依旧亮着一盏微弱的灯，绿藤飞上屋顶，看见林鸢的房间屏风上还搭着一件妃色的戏袍，那衣裳华美精致，上头的刺绣实乃高档货色。
绿藤定睛看了看，林鸢床上空无一物，只剩个被头压出弧形的枕头，她正欲细探，却突然发现屋子里有个半人高的木桶，而林鸢林大台柱此时正躺在冒着雾气的木桶里头，他大约是睡着了，一张玉面唇红齿白，卸了妆的脸儿五官分明，头发很长，青丝如墨。
绿藤发现他眼角下有滴红色的血，仔细一瞧，才发现那血珠压根不是血，分明就是颗泪痣，绿藤霎时满脸通红，把瓦片盖全后，偷偷翻身溜了。
待她一走，屋内的林鸢倏地睁开一双潋滟的桃花眼，红唇微弯，望着屋顶的方向勾了勾唇道，“有意思。”
这一晚，绿藤翻来覆去，眼前皆是雕花窗栏，霓裳羽衣。
所以第二天，她出人意料地起晚了。
碧水街常年雨雾蒙蒙。
但沈氏父女离开的时候，还是难得的出了个好天气。
街上的人道，“他们家发财了，听说是去江浙那带买房了，以后难得看见老沈咯。”
“绿藤姐姐也不回来了吗？”
“绿藤这丫头听说在外头找了个工作，和她老子一起过去。”
“我不要，我不要，我要绿藤姐姐教我折花篮，跳绳儿。”
“呸，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胡话，绿藤他们是去过好日子了，以后难得见着了。”
喵喵哭起来，绿藤在楼上听得难受，搬家的车已经来了，她收拾好衣服细软，把该带的，不该带的都分门别类的给整理好了。
沈念居一早就出了门，临近中午才回家，用过午饭，他告诉绿藤，“那地方不远，大约下午就能到，你快去把要拿的东西搬下来吧。”
“哦。”绿藤低低应了声，她年纪小，随身物品多是些身外之物，不过几个小箱子就能装全。
搬家工人又在楼下催促了一遭。
绿藤抬头望一眼孟槐古镇的天，午后的云霞层林尽染，空气中流动的不知是霞光还是水彩，衬得眼前场景分外宁静。
车子一路向南而去。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章 天涯歌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