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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1997·Rainy Night（中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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睁开眼睛，四周一片黑暗。
就像是害怕被别人听见那样，有人哽咽了一句，用很隐忍的微弱声音。迷糊着，王耀能模糊的看到自己的手，像是要抓住什么一样探了出去，垂在床边。他保持了这个姿势一会儿，看着抬起的修长的手指在阴影的边缘动了动，然后才发现好像挡着什么一闪一闪的东西。在困惑中想了半天，刚想要把手指移开，那东西突然滴滴响了起来。
撑起身子去按停闹表的时候，一道温热就从眼角流下去，顺着脸颊滴落，渗入了枕头。
飞快的翻了个身，黑发的少年把脸埋进了茶叶装的枕头里，又把旁边软绵绵的抱枕扯过来，压在自己脑后。
泪水很快的渗了进去，王耀左右的晃了晃自己的头，把自己的脸在上面蹭着，在清馨的香气中，听见自己的枕头里干燥的茶叶发出沙砾碰撞般细碎的声音。
持续的静谧延长到黑暗中，直到一阵电话铃刺耳的响起来之前，王耀已经因为这极度的安静几乎再度睡过去。
从床上爬起来，王耀在一片漆黑中用脚在床边找着自己的拖鞋，最终在第五声铃断掉之前放弃，就这么光着脚绕过床脚，而放在对面桌子上的电话却在他拿起来之前断掉了。
揉着眼睛的少年叹了口气，转身一把拉开了厚重的窗帘。
午后的阳光刺目的照在他的脸上，王耀眯起眼睛，轻轻的把垂落下来的额发吹了上去——有着美丽到无法令人错目漂亮脸颊的黑发妖精，在初夏的艳阳下，用令人崩溃的表情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胡乱的拢了一下搭在肩膀上的头发后，向上伸直了双臂，左右摇晃自己有些僵直的腰。
过了很久，他低头的时候才发现一直停在自家院子门口的车子，和坐在车子里，一言不发对着他不停按下快门的短发小子。
站在二楼卧室窗前的王耀跟他对视了一会儿。
之后本田菊放下了相机，对着已经面色赤红的王耀伸出了拇指。
“啊啊啊啊杀了你啊混蛋！！！”
飞快的把相机在座位下藏好的本田菊听到那家伙从楼上一路冲下来的时候发出的怒吼后，又抬手拍下了车门的保险栓，在他刚刚把所有门都防御完毕之后，回头就看到了扑到车窗上的男人。
“给版税了吗！偷丨拍就要把胶卷拿出来曝光！”
“请不要、不要激动王耀，我是来送你订好的涂料的，刚才只是抓拍……而且是作为个人收藏，刚才感觉角度很好就照下来了……等一下！请不要拆我的车窗胶条……请……请不要……”
说不要的时候已经晚了——目瞪口呆的本田菊看着外面的那个黑发小子三下五除二的卸开了自己的车窗，随手抄起放在墙边的一根铁丝从玻璃边插下去，喀嚓一声就钩开了自己锁住的车门。
失去了车门保护的菊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拽出海螺壳的寄居蟹，一瞬间就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快点，”倚着车门的那小子笑的邪气凛然，手伸到了本田的面前：“给我阿鲁。”
沉默了半晌，本田菊才理清了自己吃惊的原因：“王耀，你刚才的行为精湛的很叵测……”
“不怕告诉你，你家车卖来一辆我拆一辆阿鲁，所以早就把内部构造搞清楚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已经混乱的不知道该说赞赏的话还是该痛哭了啊！”
“一边赞赏一边痛哭就好了阿鲁，有句话小时候就教过你了：无他，唯手熟尔。”
初夏的风慵懒的从本田的发梢上掠过，他眯起眼睛，注视着笑的像是个孩子的长发少年——在他念出那些古旧的词句时，本田总是会从他的气息中触碰到丝绸一般柔软的韵律。而王耀却在说了那句话之后停了下来，他睁大了眼睛看着陷入沉默的本田菊，目光里也溶入了一丝水波的涟漪。
“一点都没变呢……”脸颊像是玩偶一样精致的少年细薄的嘴唇轻轻的开合，将这一句话吐露的细不可闻：“也许吧，现在的你开朗了很多，也平凡了很多，可是总觉得你在叹息的时候，依旧是那种想要包容下什么的表情。”
最终，那阵涟漪在王耀的眼底归于了平静，他错开了目光，轻轻的挥手：“是吗……其实变了很多，本田君，我们都变了很多……喂，刚才的电话也是本田君打的吧，我在午睡啦，所以醒过来的时候没来得及接到阿鲁。”
“啊……啊，是这样的，”像是从梦境中被惊醒过来，转过头的短发少年局促的摸了摸放在一旁的手提电话：“之前有敲门但是王耀没有来开，所以就想也许是在午休……打扰到你了真是对不起。”
“没关系阿鲁，你是在约定时间抵达的，是我上了闹钟却没及时醒过来……”
“可以理解，我也经常会因为午睡错过电视剧，这种事情发生过多少次了，不得已的只能用录像机来……啊，这是涂料的色卡，请验收一下，货款什么的，不麻烦的话一起交给我家里的厂方就可以了。”
“打几折？”
“不是不可以商量，如果让我给老屋照相的话……”
“随便照阿鲁。”
“多谢。”
从本田菊手里接过涂料色卡的时候，习惯了四壁雪白的王耀对那颜色迟疑了。
“感觉……好像是水泥阿鲁……”小声的就抱怨了出来，王耀抬起头想要对开车送货过来的短发少年说点什么，却发现对方已经跑到了自家门口，正掏出相机对着雕花的门墩猛按快门。
又凝视了色卡一阵，王耀最终还是把几桶涂料从本田的货车上提下来，从已经开始对屋檐上走过的猫拍照并且发出谜样召唤声的本田身边走过，绕过了院子后，把东西搬到了一间正在装修的屋子里。
然后他没有立刻动工，只是把一桶涂料当做凳子，坐在上面望着天花板发呆。
“王耀……哎，都搬进来了？”抱着猫追过来的少年探头进来打了个招呼：“可以跟它玩吗？”
“嗯。”
“那就多谢了……怎么，觉得不大适应吧？”看穿了他的心思，摸了摸猫儿的头之后把它放回了地上，本田菊走到了王耀身边，站住。
“把鞋穿上吧，本田君，虽然是家里，不过现在还是工地阿鲁，小心钉子。”
提着自己皮鞋的菊把铺在地上的报纸挪到他身边，坐下：“对不起，下意识的就……不用有太多顾虑，王耀。那孩子在那边的客厅就是这颜色，要知道亚瑟家的涂料也是在我家订购的，我特意查了出货单的，配色就是……这样。”
“那干脆直接露出水泥墙就好了阿鲁……”抱怨了一句，王耀把脸扭过来之后，表情从近乎茫然飞速的换成了亲和的微笑：“没有在顾虑啦阿鲁，只是有点腰疼阿鲁，歇过来之后我还得接着干……哎，居然还穿着分趾的袜子吗！”
“啊，不用在意……”拘谨的把脚收回到盘坐的姿势，像是玩偶一样精致的少年脸红了起来：“回家还是要换鞋的吧，我家还有庭院，我总不能穿着皮鞋从飞石上踩过去……”
“别混淆重点，明明外面是穿着牛仔裤，却在院子里穿木屐么……噗……”
笑了一下，短发的少年拿起了一张报纸，动作利落的折起了手工：“只是老人的习惯吧。”
王耀的目光随着菊白净的手指跳动，他有一阵放缓了呼吸，因为从身边的少年身上，依旧能捕捉到飘扬着的海风气息，那是一种相当熟悉的感觉，就像是他经常会在风从自己张开的手掌中掠过的时候，嗅到指间松墨的苦涩香气。
那是与其说是与生俱来，不如说是陈年旧习所沉淀下来的，留宿于灵魂中的属性。
“前一阵下雨的时候，从上司那边回家，皮鞋和裤腿后面都湿透了，当时就想还是穿高齿木屐好……”
“想想就好了，真穿出去，那些欧洲的混蛋们会笑死的阿鲁。”
“是啊，一群失礼的年轻人。”
“不过家里也穿着，是怕踩坏飞石上长好的苔痕吗？”
“嗯，这么多年了，很多习惯想改也改不了。”
“你啊……”肩膀上骤然的温热让本田菊手指的动作停了下来，他听见身边的男人轻声的笑了：“总是会这样，过于的在意那些微小的事情……就算现在跟我一样都老了，依然和小时候一样，内心纤细的不得了啊，本田君。”
愣了一刻，在暖洋洋的日光中低垂下眼帘的短发少年也微笑起来。
“王耀。”
“嗯？”
“让那孩子能回来身边，你的压力很大吧？”
“哎呀~”用力的伸展身体的王耀在本田菊眼中就像是一只从蜷睡状态醒了的猫：“是吧，好像一直被大家指责担负不起看管他的责任阿鲁。”
“为什么呢，既然这样还是要坚持下去……坦白的说，我对这件事也不看好。”
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王耀松开了扶着本田菊肩膀的手：“我想他回来，因为他是我的家人。”
“是这样吗……耀君，我知道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那孩子一旦回到你身边，就要面对种种责难，他也许还没意识到自己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困难——身为亚瑟•柯克兰家的侍从，也许从没有人告诉过他自己真正的身份并非像你我一样的存在。而另外一方面，这个世界在变，被垄断的营运方式正在被打破，那孩子作为贸易中转站的重要性正在慢慢的失去，而你却恰恰要在这时候接他回家……”
“你想说什么，本田君？这里只有你我二人，坦白些吧。”
纸张在菊的双手间翻折，发出微弱的沙沙声，他低着头，看着即将成型的手工，用压低的声音回答身边男人的问题：“他会变得很辛苦，而让他能感觉好一点的办法，就是把这一切问题都归咎于你，而你，帮不了他什么的……在压力把他压垮之前，他会恨你的，王耀。”
被折迭成船型的纸在打开后变成了一顶帽子，本田菊仔细的撑开褶皱的部分之后侧过身，想要将它放在王耀的头上。
随后他放弃了这个孩子气的念头——呆坐在他身旁的长发少年，目光中沁透了沉重的灰色。菊望着他，感觉自己真是老了，就这么坦白的说出了本该埋在心底的观点。
“王耀……”
被轻声呼唤着名字的时候，王耀扭过了脸，本田一时不知道该对着露出哀伤表情的他说什么好，于是索性又低下了头。
“听我说……排除掉一切我们这种存在应该承担的责任与应该坚守的立场，我……坦白的说，我很嫉妒那孩子，真的……如果我们不是国家就好了，耀君。”
本田说出这个词的时候，王耀又怔了一阵——即使是他们的关系在漫长的封冻破冰之后，本田也极少会用这种称呼来与他交流，他们之间越来越像是普通的邻居，认识后就算渐渐熟络，也依旧会在不拘小节的插科打诨时彼此担待着客套的生分。
“耀君，为什么只有在提及那孩子的时候你才会显露出你的伤感呢……就算会被指责，也还是想要他回家吗？”
坐在阳光中的少年，垂落在肩头的黑发反射着光线中那层最细微的紫色，菊望着他的眼睛，那里深的就像是一湾湖水，倒影出夜幕上悬挂的星辰。
然后那些星辰晃了一下——王耀轻轻的点头，点头。
“我啊……做过那样的梦呢。”他说，声音微弱到近乎缥缈：“雨一直在下，天空就像是被墨染过，唯一的光就是闪电，它们从世界的尽头划过整个天际，跟着，雷的轰鸣从万里之外追来，震耳欲聋。荒芜的大地上，到处都是被烧灼成焦黑色的残垣断壁，土壤下就像是埋着火，雨滴砸下去，焦渴的灼热便在水汽中蒸腾出血液的味道。”
本田菊闭上了眼睛，他知道，那是王耀在试图用一种隐喻的方式，来对他讲述他一个人渡过的，漫长到一个百年的黑暗长夜。
并且，将他陷入这场长夜中的凶手之一，就是本田菊。
“我看着自己的手掌，雨水把血液和泥土冲了下去……但是我在梦里一直都觉得掌心空旷到让人发疯，明明好像曾经抓住的什么，就从我的指缝中消失了……后来我想起来了，在这场暴雨中一路向前的时候，我确实丢掉了我最珍贵的东西，那是属于我的孩子，我唯一的弟弟，小香。”
短发的少年下意识的抓紧了胸口的衣服——他的心里别着一根刺，王耀吐露的每一个字，都在他每一次心跳的时候，撩拨的他痛不欲生。
“时间不早了，我回去了，多有打扰。”王耀扭过头，本田菊已经起身走出了几步，他侧着身子略微鞠躬之后，就蹲在门口穿上了鞋子。
“这么急着就要走了么？”
“啊，因为是顺路所以之后还有其他的事情去做。”
“吃饭了吗阿鲁？”
“实话说是还没有。”
“那就不留你了，回自己家吃吧。”
“……好。”
转过身的短发少年拿起了照相机，王耀配合的扭过头，精神百倍的露出商业化的亲善微笑。在闪光灯闪过之后，本田菊指了指王耀身边。
低下头，王耀看到地上放着迭好的手工。
“船吗？本田君你真是童心未泯阿鲁，一起去放河灯吧！”
“请认真工作！翻过来带在头上，是帽子，刷房子的时候带的帽子，无论如何请务必带上。”
把亲善的微笑保持到了本田菊开车离开，王耀一个人面无表情的坐到了华灯初上的时候，才从空屋中间的涂料桶上站了起来，打开了通向里间卧室的门。
门开了之后，又搬着一把椅子放到了屋子正中间，黑发的少年轻巧的跳了上去，把夹在腋下的盒子打开，拿出里面的灯泡后向上伸起双手，把灯泡紧到灯具的接口中，然后把叼在嘴里的空纸盒甩了出去，飞起一脚踢到了还在施工中的客厅。
干完了这些之后，他从椅子上跳下来，倒着坐到上面，下颌架在椅背上。
虽然已经是傍晚，而且电灯的开关早就装好了，现在却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光从敞开的门外照进来，把坐在椅子上的身形印成了影子向前延伸，一直覆盖到靠墙的一架朱红色的箱子上。
用自己长发末梢扫着自己的脸颊，王耀眯着眼睛看着那方厚重的绯红四角被擦的铮亮的黄铜。
过了一会儿，他起身，把椅子放到一边去，走到了墙边坐在地上，抬起一边的手臂靠在箱子上，之后整个人都趴了上去。
与这明艳却古旧的颜色对比，墙壁的涂料却是新刷的，略微有些偏浅蓝的灰色，让人会有一种想要放松的情绪。王耀侧着头枕在微凉的木头上，轻轻的用手敲着箱盖，在冰纹一般开裂的漆面下，樟木因为他的体温散发出干净的味道。
闭上眼睛，黑发的少年捂住了自己的脸颊，他深呼吸了几次之后，轻轻张开了嘴。
“啊……”
啊？
王耀皱眉——这种近似无措时发出的声音并非他想要的结果，于是在镇定了一刻之后，他低下头，再度努力着，想要说出那句话。
“欢……欢……欢迎……”喉咙里就像是因为干渴而烧着火，王耀放开了手，努力的想要用最响亮的声音说出那句已经在心中默念过了千万遍的话。
“欢欢欢迎光临！”
不对！
一头撞在箱子上，黑发的小子又把额头用力的在箱子上磕了几次。
就这样磕到散黄算了——王耀悲愤的这么想着。
见到你的时候……
身为哥哥的我，应该说什么呢？
我的弟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