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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1、第五五一章 鱼腹翻 ...

  •   五五一、鱼腹翻

      长路杳杳,一行车马执仗南行,驶出幽州城门。
      当晚,狂风大作,又一场急雪。
      一匹快马急奔过密林,在一个岔道口勒停,骑马的人左右看着分别矗立在两边的界碑,犹豫再三,最终选定了南边的方向疾驰而去。
      如此疾马五里路,迎面一条东西横阔的运河。
      能跑马的栈桥前几日被风雪砸断了还未修缮,这人急着赶路,无奈只能弃了马,乘船过河。只见他踩着泥雪,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码头,好容易说动一个愿意渡他过河的船夫,赶忙塞了一包碎银子过去,急霍霍地跳上了船。
      “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哦!”一位刚拒绝了他的老船家好心从旁劝说,“河面上冻,风雪交加,漂到江中间的鱼儿容易翻肚,客官,您再考虑考虑!”
      “老头闲事少管!”戴着斗笠的年轻船夫将银子揣进怀里,干笑道,“老子敢从阎王爷嘴里抢饭吃,你们敢吗!”
      在老船夫的一阵摇头叹气声中,渔船驶出了码头,往河对岸漂去。
      风雪好似染上了狂毒,肆虐地刮过江面,卷起丈许高的冰浪,几乎要将木船拍碎。那客人抱紧怀里的包袱,蜷缩在船尾,睫毛和嘴唇都快被冰雪封住了,遥望着河对岸,不断询问船家几时才能到。
      “就快到咯!什么传家宝,您抱得那么紧!”船家笑问。
      客人碾去眼皮上的冰碴,戒备地瞪了船家一眼,阴恻恻道,“少打听事!好好撑你的船,泊岸后还有你的好处。”
      船家撇了撇嘴,继续撑船。
      就这样,渔船顺利驶过江面,泊靠岸边。
      客人跳下船,环顾四下,发现全是萧瑟的芦苇荡,一点人烟都不见,立刻觉出不对劲,“这不是长云渡,这是什么地方?”
      “刚才那老头说得没错,长云渡那边封冰了,靠近容易翻船,我想赚您这份钱,又不想冒那个险,您多担待。”船家赔笑道,“这是靠近东北边的一个野渡,您多走几里就能寻见驿站,也能买马。”
      客人火冒三丈,扒着船舷不准他走,“不行,我必须去长云渡!”
      “想送死就自个去送!”船夫才懒得与他掰扯,拿船桨推开他的手,打算离岸,“要么就在这下船,要么跟我回去!”
      客人回头看着鬼气森森的密林,使劲眨了眨眼,他好不容易出了幽州界,绝不能走回头路。再一回神,发现船夫也根本没给他登船的机会,早就撑着桨荡远了,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密林里走。
      阴风怒号,越往深处走周遭越暗,大雪将他的棉袍打湿了,越走步子越沉。
      忽然间,密林里有光斑闪了几下——
      “谁!?”
      又“欻欻”几声,雪面下像是窸窣窜出几条长蛇!他下意识低头,发现脚边起伏鼓动着几个雪包,惊叫一声,刚要后撤,却被两根麻绳拴住脚腕,一抽一拽——顷刻便将他倒吊在半空,怀里的包袱落地,滚到一个黑衣人脚边。
      他拼命地挣扎乱叫,这才看清,原来林子里早就埋伏了几十名黑衣人,就等他落进布好的“捕猎夹”里,彻底沦为铡刀下待宰的软羊。
      “你们是谁派来的!我、我是朝廷命官!你们怎么敢——”
      “李潭,李大人。”领头的黑衣人拿脚面一勾,将包袱掂在手上,“你要往哪跑?”
      乔装逃难的李潭不经意间露了马脚,也惊着了。脑子飞快旋转,自己这辈子结下的仇家不少,一时也弄不清到底谁会等在这野船渡取他的命。好在李大人能屈能伸,立刻服软,“诸位好汉,放我一马,过后定以万金相谢!”
      黑衣人仰头看了他一眼,朝周围众使了个眼色,一声令下——“杀!”
      “不!不要!!”
      李潭拼命嘶吼,整个人在半空中剧烈弹挣,就快将自己拧成纠集的麻辫。然而那些黑衣人并不领情,齐齐架起沉弩,对准李潭——引弓齐震!
      “咻咻”数声弩响——数支羽箭朝李潭的心口扎去!
      “不、不——呃!”
      伴随一声兽畜惨叫,扎透兽皮的刀顺着胸腔划烂肚肠,荡在空中的“羊”瞪大双目,盯着被血斑溅脏的雪面,没挣几下就僵了。

      丛中坊中,二爷正系着襻膊,在檐下认真地埋他的黄梅酒。
      初九在一旁无微不至地伺候,走哪跟哪,有好几次二爷后退时都差点撞着他。
      “啧……”二爷第无数次将他扶到一边,“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躲懒,王府里没别的事张罗吗?”
      初九使劲摇头,“王爷走前给我下了死令,让我无微不至地伺候您,他说回头试过手,发现您要是瘦下一两,他就揍我一顿。”
      “……”
      初九长年在王爷身边伺候,早学成了个察言观色的人精,什么路数没见过。二爷一看连哄带骗都支不走这“小尾巴”,索性不赶了,反倒认真嘱咐道,“不走就不走吧……但你要多留神门根,看有没有人在暗处盯丛中坊的梢,要是有,千万别打草惊蛇。”
      初九一下子吓着了,“难道韩孝的人马没撤完?这老东西还要对王爷不利!”
      “那谁知道。”二爷故意往远处的门房瞄了一眼,波澜不惊道,“不过没关系,大不了他们发现你总往丛中坊跑,能确定这里肯定藏着和王爷有关的人,殿下一身麻烦多一个不多,他那么聪明,总有办法摆平。”
      “不不不!那可不行!”初九摆着手连连后退,“绝对不能给王爷找麻烦!”
      于是接下来无论怎么挽留,初九说什么也不敢在这待了。二爷瞧着廊下一溜烟消失的背影,觉得把人孩子吓哭这事,多少有点愧疚。
      丛中坊终于安静下来。
      檐下的酒埋好了,翻新的泥雪泛起湿润的草香。二爷在廊前站了片刻,再次望向西北方,一个月前送往西北的信迟迟未有回复,不知道是不是那只胖鸟返程时又迷了路,还是说……鹿山他们在应忠遇见了什么麻烦。
      这时,胡立深从院廊下跑过来,“师父,事成了!”
      二爷解下襻膊,掸平广袖,“一路上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徒儿没敢走官道。”胡立深凑近些,压低了声音,“另外,派去长云渡的人也回来了,如您所料。”
      “人呢?”
      “在偏房放着呢,一瓢冷水就能醒。”
      二爷瞧他一身黑衣,手臂上还蹭了血,“去把衣服换回来,以后吓唬人的事少干,学点好。”
      “是!”胡立深暗暗做了个鬼脸,笑嘻嘻地跑了。

      “哗啦”——一瓢冷水砸在昏迷那人的头顶。
      “啊!”李潭霎时从开膛破肚的噩梦中惊醒,瞪着湿肿的双目,第一反应就是去摸自己的肚肠,发现完好后,方才缓过神,看清了朝自己泼水那人的样貌。
      “你……你不是那船夫……”
      船夫刚从渡口赶回,一身打鱼的麻衣还没来得及换,随手将水瓢一丢,又将一碗红白掺血的烂肉砸在一边,故意学着北方渔人粗犷的口音,继续吓唬他,“刚从阎王爷嘴里抢回来的,给客家尝尝鲜?”
      李潭瞳孔缩紧,一身僵骨还未从方才泛着腥气的雪林中缓过魂。
      “定心,别吓唬李大人了。”二爷推门走进,拍了拍余定心的手臂,示意他让开,“还未与大人正式见过面,在下是——”
      “我知道你是谁。”李潭几乎在二爷开门走进的瞬间就认出了他,“二将军气度非凡,岂是寻常凡夫可比。”
      “谬赞。”二爷坐在李潭对面,端详起那碗淌血的肉,“李大人不接王命速来幽州,不听圣旨折返京城,非要绕路长云渡做什么?”
      李潭一路在暴雪中冻硬的思绪这会儿才找到化冰的门——原来从自己选定往南的岔路起,运河渡口那条渔船和野渡密林中的捕兽夹都是提前埋好的。生、死两条线都拴在这人的指尖,自己自始至终都没逃出过他的掌心——但似乎烈衣并没有要自己命的意思,否则他不会将自己完好无损地绑来幽州。
      于是李大人悬着的一颗心暂时放了下来,眼珠试探性地转了转,暂时没搭话。
      余定心提醒道,“二爷,长云渡是去东岭郡的必经之路。”
      二爷转着手中的碗,淡淡一笑,“我听说李大人是胶东人,怎么,想回乡探亲?还是走东港出海?”
      “……”李潭沉闷地呼出一口气。
      见李潭闷声不说话,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二爷朝余定心摆了摆手,“去把包袱拿过来,给李大人认认。”
      余定心立刻从门后拿进来一个染血的包袱,扔在李潭手边。
      李潭的脸色霎时惨白,“娘……你们把我娘怎么了!你们——”
      他又忽然看向碗里那坨鲜肉,惨叫一声,张牙舞爪地朝二爷扑过去,余定心立刻上前,单手扼住李潭的手腕,右膝狠狠往他背上一撞,将他死死抵在榻上,他的左脸拧在凹凸不平的木板上,人动不了,只能断断续续地咒骂……
      二爷十分耐心地听着,摩挲着手心的玉佩,一声不吭。
      不一会儿李潭骂累了,像坨泥一样瘫在榻上,眼眶一红,撕心裂肺地哭起来。
      见他折腾得差不多了,二爷这才示意余定心松手,“去隔壁瞧瞧,老人家还需要什么,告诉她,她儿子没事,待会儿就去看她。”
      “是。”
      李潭听了这话立马不嚎了,抹着磕出的鼻血爬起身,看向二爷。
      “连八十岁的老母亲都带上了,看来李大人是想直接出海,再也不回中原了。”二爷将玉佩收起,眼皮略抬,“就是苦了李大人在京师府邸娶的那几房妻妾,她们若是知道您连朝廷命官都懒得做了,要抛下她们跑路,该多伤心啊。”
      李潭擦净眼角的热泪,尽力维持着身为朝廷命官的体面,“我已知会了靖天的心腹,尽快将她们接出来,能不能赶到胶东港,就看她们的造化了。多谢二将军高抬贵手,没取家母性命。”
      “我可没那个功夫滥杀无辜。”二爷冷笑,“要取令堂性命者另有其人,我救她,不过举手之劳。”
      “什么?”李潭愕然,“是你救的……有人要杀她……”
      “何止杀她——”二爷朝走进来的余定心抬了抬下巴,“再给李大人瞧瞧今晚长云渡上翻肚的鱼。”
      余定心将一串带血的腰牌丢在案上,“一共二十七人,都漂在芦苇荡里,我们的人到的时候只有一个还活着,从他嘴里得知有辆马车正往渡口赶,车上载的是李大人的母亲。好在靠东埋伏的兄弟脚程快,赶在杀手动刀前救下了马车,可惜没逮到杀手,被他们跑了。”
      “听到了?”二爷看着李潭,“死的那二十七人应该都是来渡口接应你的死士。我虽然不知道你人在北大营关着,是怎么和家中死士取得联络的,但我想,既然李大人有本事在穆安和郭业槐两座大山的长期排挤中夹缝生存,还能暗里合谋朱廷望吞兵牟利,想必即便身陷囹圄,自然也有谋生的手段——但我怎么都没想到,你会往东走。”
      李潭倒吸一口冷气,身骨绷紧。
      “你在怕什么?”二爷始终在观察李潭的神态,发现他除了方才误会家母被杀时情绪失控,其余大多时候都如惊弓之鸟,跟落入捕兽夹等死的惨兽一样。
      “定心,把这碗猪心炖了,端来给李大人暖暖身子。”
      李潭看着被余定心端走的那碗血红肉块,才知今晚野渡密林中,被这些人开膛破肚的是一头误舔兽夹的蠢猪。
      “我不能回京,也不敢来幽州。”一夕之间,李潭积攒多年的嚣张气焰全散了,像一只被拔光了鲜丽羽毛、落魄无依的病鸟。
      他颓下肩膀,哑声说,“我知道,就算靳王殿下在递去内阁的奏疏中推举了我,太子也不会允我成为兵部首府,更不可能让我活着回京。所以我只能跑……赶在他们动手之前,把我的家眷从京城接出来,一旦失败……一旦失败,我也没有办法,只能先保下家母的命。”李潭睁着血红的双眼,手臂不住发抖,“他们的网铺得太大了……我们都是被网丝缠住的蚂蚱,只有自断双足,或能苟且。”
      “那你为什么不去西北?”二爷怕惊着他,轻声试探,“你和朱廷望曾在西北做过军典,难道没有信得过的心腹,能保你不死吗?”
      李潭使劲摇着头,片晌后,说出了一句让二爷无比震惊的话——“西川军的甲衣上就粘着巨网上的‘蛛丝’,早就将西川高原的雪灼透了。”
      “你说什么?!”二爷蓦地起身,“整个西川军吗?”
      “除去戍边者,守城军至少七成。”
      “……”二爷震着了。
      李潭的眼里激存野火,再添一滴热油就能把自己点燃,呼吸也愈发焦促,“我……我的确想过去西北。穆安和郭业槐相继出事后,王爷虽然在北大营禁了我的足,但其实没像囚犯一样关着我。于是我暗中买通了几个运‘秽车’的脚夫,让他们帮我往西北送信。”
      “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在……八月初。”
      二爷算了算,八月初……该是伦州大战尚未开打,自己还在杨辉那关着的时候,原来几乎是在殿下前脚一离开北大营,李潭就在为今日出逃做打算了。
      李潭接过二爷递来的温水,猛灌几口,“但其实并不顺利,西北的官道都被西川军封锁了,脚夫们送了几次没送出去。后来终于,我听闻陈大将军回立州掠阵,通往西北的坤星飞栈将短暂开启三天,信终于送进去了……等再收到回信,已经是上个月。”
      他拼命喘了口气,“来信的人是我当时在西川做军典时的学生,心腹,叫傅赢。他说这一年西川军内部都在整顿肃清,重要军职上的人几乎全换过一遍,他这个军典之位即便不担重责,也被盘查过数轮,随时都可能被裁撤,让我别往西走,去了他也保不住我。他还说,最近两个月西川军从西沙、牧上、陇州等地大量搜刮军备,军内言传——‘亟备战需’。”
      “亟备战需?”二爷疑惑道,“高原牧上多年来人丁溃散,连自给自足都艰难,哪有功夫跟西川军打仗?”
      “不是跟牧上打……是,是——‘徒漠东征’。”
      “什么?”
      李潭抬头看了他一眼,又小心翼翼地看向窗外,手指蘸着杯中的水,在床板上战战兢兢地写下了两个字——
      二爷低头一看,脸色剧变,“当真?”
      “千真万确。”
      二爷在桌前来回踱了几步,头顶黑云笼罩,“你这心腹的话可不可靠。”
      李潭缓和一些,这会儿不那么抖了,语速稍快,“其实这事在我心里早有眉目了。当年我和朱廷望合谋往各边陲州府运……运那批烂兵的时候,也曾往西川运过。傅赢就是我们在西川军的接应人,他是军典,负责将这批烂兵混进西川军的兵械库中,再偷运好的出来,通过黑市卖到牧上和西沙,银子会变成‘灰囊’,以家信的方式送回靖天,由我亲自签收——一切都还算顺利,但有一次,傅赢寄回的家信里突然夹了一枚兵印,就在我那包袱里。”
      二爷忙将被胡立深一并带回的包袱打开,果然翻到一枚上锈的铁片——上面浮刻的纹路有点像水波。
      “这图腾象征岭南琴水的‘龙波’,是从步兵的战戟上抠下来的。”
      二爷看向他,“傅赢是怎么拿到这东西的?”
      “从黑市上一个经常与他往来的牧羊人手里收购的。”李潭道,“那牧羊人说西沙流匪每到暮冬揭不开锅的时候,通常会拿过去劫来的宝贝去黑市上兜售换银子,曾经有一次拿去的就是这批刻着‘龙波’的战戟。”
      “问过是从哪劫来的么?”
      “问了,傅赢留了个心眼。”李潭隐隐道,“牧羊人透露,西沙流匪早年曾在从岭南去西川的野路上埋过杀——成功劫获过一趟蓝鸢镖局的镖车。”
      二爷蹙眉,“劫镖是什么时候的事?”
      “……大约是泽济十三年左右,距今有十一二年了。”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暗忖,原来这些年淳王和蓝清河勾连,竟不止往伦州偷运过饮血夹,还曾暗起镖车,同时往西川运过兵!
      西川军是因老陈家内斗分化出的族内兵系。陈寿平的父亲陈维同猝然离世后,陈维昌,也就是陈维同的长兄,率西川军一举夺下立州总兵的军位,于泽济十一年正式统兵西川全境。同年,陈母为避开陈维昌的控制和胁迫,不得已将陈寿平送来云州寄养。而这批“龙波”战戟竟然是在泽济十三年左右运抵西川的。
      也就是说,在立州军彻底溃败后,淳王就开始用粮银断续收买西川主将,供养西川军。甚至极有可能,当年导致陈氏内部矛盾激化直至暴|乱的背后,也曾有淳王推波助澜。
      那么如今西北的格局就彻底分化出了两个阵型——
      一方面,如今的西川军明面上虽然仍作为戍边高原的朝廷军,暗地里却早已被岭南军备长期扶持,逐渐变成了惟淳王令马首是瞻的私家军;
      另一方面,陈维昌的旧部早在多年前分崩离析,眼下立州军面对西川军的全面封压,就算有陈寿平回归重整,一旦遇上不可调和的矛盾,说不定西川军会放弃说服陈寿平改边站队,直接越过他,再次发动陈氏内战——
      如此一来,西北必乱。

      “你那学生长期在西川军统管辎重,每一车入库的兵器都会过他的手,这么多年来他只在黑市上见过这种‘龙波’战戟吗?西川军的藏兵库呢?”
      “傅赢没在藏兵库中看到过任何一件刻有‘龙波’的兵器。”李潭回道,“有些以粮草为名运进去的辎重不会过他的手,会走其他运路直接进西川高原。淳王殿下这些年绝对不止用蓝鸢镖局运过兵,出现在西沙黑市上的‘龙波’战戟应该仅是众多运次的其中一批。”
      也就是说,西川军必然还有一个藏兵库,是专为今日“徒漠东征”准备的!
      二爷再次看向床板上还未干透的两个字——“岭南”。
      看来这位淳王殿下也并非一无是处,他早就为今日背水一战做好了万全准备。
      当年陛下将他远支岭南封地,由不许他拥兵自重。但为了那条抵天之路,他暗中收纳赢惠王遗部、扶持“金丝带”、助云首伙同蓝鸢镖局造铸饮血夹兵胚、豢养鬼门、通敌北鹘为其输送雏军、甚至五次三番对自己的皇弟暗下黑手——
      但直到几个月前,最后一片饮血夹终于被靳王钉透在伦州荒垣的废土上,淳王也许才彻底明白,自己这些年苦心经营的一切终将纸包不住火,随便拿出一样都够将他千刀万剐,索性孤注一掷——陛下令他回京贺寿之际,就是他启动西川军徒漠东征之时。
      二爷摩挲指尖,深深一叹,“淳王殿下那颗妄想坐拥岭南、吞并北疆的心从来就没有安分过。‘徒漠东征’的下一句,该是‘直捣靖天’了吧……你还知道些什么?”
      这时隔壁忽然传来几声低哑的咳嗽声,李潭认出那是自己的母亲,浑身打了个激灵,从床上撞下来,扑跪在二爷身前,“二将军,求您先答应在下一事!”
      二爷低头看着他,心知肚明,“把令堂放在幽州,你就能安心回京吗?”
      “能!”李潭今夜也算死过一次,似乎突然间什么都不怕了,“我知道单凭我一人之力保不住她,他们一定会对我的家人赶尽杀绝。当年我上京赶考的途中染上恶疾,是我娘背着我到京城的……她的膝盖磨见了骨,那次她把一辈子的路都走完了……与其将她带回京城担惊受怕,还不如留在眼下整个南朝最安全的地方。再说,有家母在您手里握着,殿下对我才能更放心一些。”
      二爷示意他起身,“拱手送老母亲做质,李大人是第一人。不过看在您这么有孝心的份上,好,我答应你。”
      李潭缓缓吐出一口气,终于把心放回了肚里,“二将军,若在下能活着抵京,除了能帮王爷拿下兵部首府那半枚寿山大营的调兵虎符,还能竭力帮他疏通丰船司设在九山七桥的运港——因入仕初年在下曾得穆老统领照拂,在穆安效力丰船司的那些年曾帮他疏通过关系,司里有我熟识的人。您可知道,一旦靖天兵变,出城的四条官道必会在第一时间封闭,能北上的路将只剩下一条——”
      二爷狐疑地瞧着他,片晌后笑了笑,“还是大人有诚意。还有吗?”
      李潭想了想,“另外,正在祸乱西北的太平教……其实并不是第一次闹事。”
      “嗯?还有哪次?”
      “十二年前,在下还在西北服役时他们也曾闹过一次,只不过那次很快就被镇|压了,没闹出西北疆域,连正规军都没惊动。说起来,那好像也是泽济十三年的事,和蓝鸢镖局兵镖被劫是同一时期。”
      二爷立刻觉出不对劲,“没惊动正规军?当时带兵镇|压的将领是谁?”
      “是一位皇族。”李潭压低嗓音,“泽济十二年,被软禁京城数年的孝王殿下刚刚迁至西北封地——也就是应忠的镇西王府。次年太平教以‘骨殁人焚’的残忍方式烧杀了两间民舍,孝王亲率城防军围剿,前后只用三天就平了事。”
      “你说什么?!”
      十三年前太平教第一次起事竟然是孝王率兵镇|压的!
      难怪此番太平教再次拱火,是冲着应忠仙尘观的道人去的。孝王这些年顶着个“闲王”的名头潜心修道,唯一结过的仇家恐怕就是这个死不足惜的太平教。若这些毒教余孽心存怨念,非要拿薛氏皇族开刀,不是恰巧可以屠了这位经年不问政事的“道君王爷”泄愤么!
      等等,那云首呢?云首在其中究竟扮演了什么角色……
      二爷走到窗边,盯着西北天悬闪烁的星辰,默默盘算着。
      按理说,云首什么角色都可以扮……
      他可以借此太平教祸乱西北之机,暗中引出孝王的势力;可以挑拨西川军与立州军对立,阻止陈寿平收复立州旧部;更甚至,为了防范全线东征的西川军分化太子屯兵京师的战力,他还可以将所有碍事的“枝杈”铲灭于西北,以便集中兵备,倾全力对付只身入京的靳王。

      “麻烦,难道小鹿他们……”
      想到这里,二爷折身走出屋门,招来余定心,“你带几个身手好的兄弟,立刻将李潭护送到雨危船渡,王爷答应过我,会在那里静等三天——另外,把这个交给他。”
      二爷从怀里掏出龙鳞佩,交到余定心手里。
      这已经是余定心第二次从二爷手中接过龙鳞佩了,不知为何,这次他心里突突直跳,比上回沉叶林险战还要紧张。
      “二爷,您这是……”
      “总觉封王上京会用到此物,还是带在他身边吧。”
      胡立深疾步走来,“师父,前段时日派往西北探查的信使回来了!”
      “怎么样?”
      胡立深脸色难看,“他们说目前西北全面封境,所有官道都设置了盘查的闸口!听关隘的百姓说——应忠出事了!”
      果然!
      二爷转步房中,快速将舆图铺开,扫了一眼西北全境,“目前能最快抵达应忠的关隘是……‘丹霞关’。徒儿,为师把幽州交给你了,你务必将幽府二十三县所有进出城门的官道锁死,一个‘暗钉’也不许放进来!”
      “是!”胡立深悄声问,“师父,您要去哪?”
      “去西北熬鹰!”二爷将燹刀挂在腰间,抖落风氅,“定心,你顺便告诉王爷,让他想办法在丹霞关开一个口,三日后,我要入境西北!”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0-16 12:11:10~2022-10-22 18:43:1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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