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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9、第五三九章 寒刀近 ...

  •   五三九、寒刀近

      幽州,杀门井。
      买卖消息的杂货铺老板许久没见过登门造访的熟客了,上一回见这位客人,差不多还是一年前,隐约记得他那时来询问蓝鸢镖局的事。
      “这次我来,是想老板帮我看一样东西。”谢冲将自己遮得只剩一双眼,从袖子里掏出一截银钉,推至老板面前。
      老板裂开嘴,露出闪光的金牙,脸上的刀疤起了死皮,“现在杀门井的生意不好做咯,北边的战事一了,我们这些赚‘鬼钱’的买卖人真是一年比一年难……”
      谢冲将一个木盒搁在面前,半打开盒盖,“上好的龙涎香,够不够换老板下半辈子的富贵命?”
      一股沁人心脾的幽香扑鼻而来,瞬间涤洗一身脏骨。老板眼睛一亮,盯着那只金丝楠木的锦盒挪不开眼。
      谢冲却十分客气地将盖子阖上了,“老板若是认得此物,盒子里的东西就是你的了。”
      老板急忙抓起那枚银钉,借着火光仔细看,“这种武器还真没见过,绿林中的暗器我这藏了不少,您等等——”他立刻起身,翻箱倒柜了半天,拿来一个破铁箱,从里面一样一样取出,“客官您看——花弩、暗镖、飞蝗石……还有我这没有的,前不久刚被灭杀的饮血夹。这些暗器都记在官府的黑册子上,民间私藏是要问罪的。”他将银钉在手心盘了半圈,隐隐发笑,“虽然我没见过这玩意杀人,但制钉的这种铁,我见过——”
      谢冲面色一沈,“你是说——”
      老板拿起箱子里一截断弩,递给谢冲,“客官瞧瞧,两种铁有何不同。”
      谢冲掂量着两种暗器,略一沉吟,“软硬不同,色泽有异。”
      老板指着那枚银钉,“凡炉中冶铁用炭,煤炭居十七,木炭居十三。而煅烧这种银钉的铁似还添了三分松木火矢,锻工择硬松烧成火墨,扬烧时不避穴火,以白铜末做底,区别就在于淬炼的火候。不简单呐……”(注1)
      谢冲隐约听出什么,试探问,“老板为何如此了解‘冶铁术’?”
      老板敛起笑意,给晃眼的烛豆罩上灯帽,“实不相瞒,我也曾有幸听闻过冶铁方面的故事,大约十几年前吧,这种冶铁的造诣突然就失传了……”
      “这种冶铁的造诣……您是指——”
      老板眯起眼,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冲,“两军对阵缺不得神兵,而制造兵械需要铸铁。当年的战场上,有两大氏族精炼此道——一家是晋中一带的‘焉氏’,另一家则是专攻冶铁术的‘徐氏战铁’。他们的后人,一个‘焉同’,一个‘徐明阳’,还曾位列燕云十八骑。”
      谢冲深吸了一口气,好片刻没接上话。
      随后,他将木盒留在案上,起身告辞,“多谢老板,祝您生意兴隆。”
      结果刚走出几步,又突然顿步,“老板多年来隐居于这幽州黑市,在下与您萍水相逢,信您是位守规矩的生意人。那就再提心您一句,不管您是谁,曾是什么身份,今夜之后若想活命,离开杀门井吧。哦对了,盒子里不是什么龙涎香,是我从城隍庙的香鼎里抓的一把香灰。告辞。”
      老板怔着惨白的面色,金牙都快被自己撞掉了。他立刻回身,将木盒里的东西倒在案上,发现那把香灰下头还压着银票和一张令信——
      “素民北上出关的文印……”
      老板倒吸一口冷气,攥住领口露出的半块黑铁,瑟瑟发抖。

      子夜,杀门井大火。
      黑烟首先从杂货铺冒出来,随后火势越来越大,波及左右临铺,火油拱起浓烟,半个城都看得见。
      杀门井是幽州一带的黑市,小鬼难缠,自来官军不究。自丁奎上任以来,一直想端了这条藏污纳垢的黑巷子,却始终没找到恰当的理由。
      今夜正好,一场莫名其妙“自燃”的大火彻底为城防驻军敞开了大门。
      丁大人当即调派数百精英,以“保民”为由冲进杀门井,救火的同时顺便缴了所有店门的刀。然而火后排查,起火的杂货铺竟不见老板去向,只烧坏了他珍藏的一张兽皮。于是丁大人一不做二不休,把杀门井里的所有老板带回了衙门。
      “老丁头手够黑的。”葛笑从谢冲身后冒出个头,冷笑道。
      自二爷等人了结了灵犀渡口民乱,便启程回山。葛大爷生怕这位“祖宗”突然想起来自己脑门上还扣着口“丢东西”的黑锅,一路鞍前马后,端茶倒水,好不殷勤。
      众人一路出平原入山道,太平无事。眼看山门在即,葛笑本以为自己头顶的倒霉官司就这么安安稳稳揭过了,刚还没对着寨门伸完一个懒腰,背后忽然冷飕飕冒出一句——“老五,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彻底一盆冷水将他回家过年的希望浇灭了。
      这回倒好,蓝舟、薛敬……谁谁求情都不管用,二爷铁了心让他滚去不悔林刨树,声称不把十几年前丢了东西找回来,这辈子都别回山了。
      蓝舟无可奈何,薛敬愁容满面,三雪幸灾乐祸。
      ——蓝舟:“哥,要不你去挖挖看。”
      ——薛敬:“说不准一举夺魁。”
      ——三雪:“要是夺不了魁不就回不来了?”
      三人都唯恐把自己折进去,翻脸比猴子上树快。
      “没良心,没良心,哥哥白疼你们了!”葛笑对着近在咫尺的寨门哀嚎,活到这把岁数,头一次感怀了无生趣。
      好在四爷心软,舍不得他,伤还没好全就粘着他共赴云雨,两人在雪山岩下的温泉边折腾到后半夜,蓝舟还不肯从他身上下来。
      “差不多得了,伤还没好就浪成这样。”葛笑捏着蓝舟的下巴,眼神焊死在他那两片几欲滴血的软唇上,惨兮兮地笑说,“四爷赏的这点好处,足够老子把不悔林炸开。”
      于是三日前天未明,葛笑一人一骑过千丈崖,于昨夜与谢冲在幽州汇合。

      “我说,你跑去杀门井干什么,还不让我跟着?”葛笑一路跟着谢冲,两人穿堂过巷,回到了靳王嘱咐他们暂住的丛中坊。
      胡仙医早就送来了补身的药膳,斟好了暖胃的参酒。
      谢冲递了一杯给他,“临行前季卿嘱咐我过幽州时来一趟杀门井,查这两枚钉子的来历。不让你跟着,是怕打草惊蛇,那店主的底细我没摸透。”
      葛笑抿着参酒,拿起谢冲放在案上的两枚银钉,皱起眉,“这两枚钉子,一枚是从蓝舟伤口里取出来的,另一枚呢?”
      “翁苏桐。”谢冲脸色一沉,“这种暗钉不在承恩阁的‘兵械尺’上,你还记得‘兵械尺’吧?”
      葛笑摆了摆手,“怎么不记得。承恩阁掌天下暗兵,市面上在用的、失传的、新制的,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录进‘兵械尺’,能逃得出承恩阁记录的暗兵,闻所未闻。怎么?这玩意成了你们的漏网之鱼?”
      “这正是疑点。”谢冲眼光一冷,“东西应该是这两年新制的。眼下饮血营已经消匿,季卿觉得云首是想以这种暗钉替换饮血夹,作为对付靳王党的新兵。来杀门井探访是我提出来的,他也同意。我们都觉得杀门井不干净,之前季卿他们查烛山,你和蓝四爷查饮血夹,我查蓝鸢镖局……都是通过杀门井。那个杂货铺老板虽说是个买卖消息的货头,但他知道的事未免太多了……”
      葛笑抿了一口酒,“那今晚你问出什么了?”
      谢冲脸色难看,“他说虽然不认识这种暗兵,但识得这种铁。”
      于是,便将老板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葛笑。
      葛笑听完后大为震惊,“松木、铁砂的冶炼配比是家族秘辛,只有徐家的嫡传后人才知道。你是怀疑……‘天骑十’徐明阳还活着?!那岂不是……”
      葛笑张了张嘴,不敢往下说了。
      如果这种冶铁术早在十几年前就随“徐氏战铁”灭族而失传,十几年后又因为一枚杀人于无形的暗钉重现绿林,且根本不在兵府暗门的造册之列。按时间推演,这东西的确就出现在云首断定饮血营没败之后,也就是最近两年间——那么徐明阳就很有可能和生死不明的焉同一样,成为燕云十八骑中横生的两枚“暗桩”,说不定早在当年九龙道一战时,就已经倒戈了……
      “老九老十……不是这样的人。”谢冲这话毫无说服力,更像在自欺欺人。
      葛笑犹豫着劝他,“要是照我以前的脾气,指定将他俩叛徒的罪名拍死了。但自从再遇见你……谢冲,你说你这一身污水都能洗净,咱总不能就凭金牙老头不阴不阳的几句话就断兄弟们的罪吧?咱得眼见为实,讲证据!”
      谢冲霎时对葛笑肃然起敬,“不容易,十六爷都开始‘讲证据’了?”
      “啧!”葛大爷不乐意了,“少消遣老子!老子当年那不是……那不是——”
      “可如果他们还活着,为什么十几年来音信全无。”谢冲阻止不了自己往最坏的方面想,“我奉职于承恩阁,自认这些年经手过的情报、案头数不胜数,为什么一点他们的消息都没有……”
      话音未落,丁奎就火急火燎地跑进院子,“谢总使!哦,五爷也在。”
      谢冲忙起身相迎,“丁大人,您怎么这么晚还亲自来一趟?”
      丁奎让几个城防兵将一箱东西搁下,转身将屋门掩蔽,“谢总使,本府在那杂货铺的地井下挖出一箱东西,有猫腻,赶紧搬过来给您看看!”
      葛笑已将箱盖打开,一团干灰溅出来,谢冲掸了掸鼻尖,从箱子里拿出一件破甲和一柄废刀,其余零零散散红色的碎布,布头上还染着血。
      葛笑首先去翻甲胄护臂上的铭牌,却见刻铭牌的地方已经被人用刀剐掉了,整个甲胄斑驳起绣,废刀折了一半,根本看不出打哪来。
      “这老金牙还真是不挑食,破成这样的刀甲也收?卖废铁都不值钱吧。”
      “不对,这应该是他自己的东西。”谢冲吹了吹断刀上的浮灰,借着光仔细看刀刃,“我注意过他走路的姿势和手上的老茧,虽然他刻意掩饰过,还是能看出来,他当过兵,受过训。十六爷,你看这柄断刀的铁,和暗钉是不是同一种?”
      葛笑忙接过断刃,认真琢磨了半天,“还真是同一种,这是徐氏战铁。徐家当年都给哪些军队供过货?”
      “不少。徐氏战铁并非隶属官门,虽然朝廷曾多次游说想将其收编,但徐氏不愿受困吏制,始终没同意。其源铁大多供给朝廷军,一部分也会走黑市兜售,不合规,但徐家艺高人胆大,不怕被问责,说白了就是黑白通吃——烈家军、西北陈家、已拆解的魏家军、东南一带的御海司……都用过他们供给的源铁。”谢冲站起身,“丁大人,您务必派人缉拿此人,我给他递了话,他应该往北边走了!”
      “放心吧,我已经派人去抓了,天亮之前定能把人抓回来!”
      葛笑忽然觉得不对劲,“等会儿,这家伙为什么跑?你跟他说了什么?”
      谢冲一时片刻没回答他,只是隐隐盯着火光出神,今夜的幽州肃杀逼人,烛豆闪烁,仿佛凝练着一滴心头滚血。

      清晨,派出追缉的城防传来消息——人抓住了,但已经凉了。
      “禀大人,属下是在城南的山桥下发现他的,被割了首,头……没找到。”
      丁奎朝报信兵摆了摆手,示意其退下,看着院中央躺着的无头血尸,浑身打了个颤,回头却见谢冲和葛笑纹丝不动,一点没见慌乱。
      “南山桥?看来这老金牙没照你说的路线跑。”葛笑打量着血尸,突然发现他脚腕上缠着什么,忙扯下来一看,转头问谢冲,“你是不是吓唬过他?”
      谢冲接过他手里的黑色铁片,这枚铁片其实就是那件战甲的护臂上被撬下的铭牌,虽然铁片被刻意烧毁过,还是能隐约看出铭牌底部隐刻的五王连战图腾。
      “我故意在给他的香盒底部刻上蝙蝠祥云纹,原本是想试探,这位店主到底曾经站哪边。现在看来,他和宣南王遗部没关系,应该是五王战部的逃兵,很可能在太原大战之前就潜逃了,最终侥幸逃过了鱼子沟一劫。所以他存着太原大战时的五王战甲,还有这把用徐氏供给太原的源铁锻造的战刀。”
      葛笑恍然,“难怪这老金牙知道蓝鸢镖局,清楚饮血夹,还熟悉徐氏战铁。他脸上的疤应该是自己拿刀划烂的,怕被人认出来。战甲和刀他不敢销毁,又不敢扔,只能封在地窖里。我猜当年的五王逃兵不止他一个,这些年四散在北境的黑市里,联成消息网,做活人买卖,发死人财,灯下黑啊!那如果是这样,云首的人肯定要拿这些五王逃兵泄愤,送上门的膻肉,剁还来不及!”
      谢冲认同地点头,“这老金牙临死前肯定已经把同伴的消息供出去了。丁大人,请您立刻传令幽州各州县郡丞,自今日起,凡其辖制属地发生无名断头案,统报幽州府审理。”
      丁奎应了一声,立刻转身去办。
      葛笑瞧了一眼谢冲,“眼下这案子有丁大人操办,咱俩干啥去?”
      谢冲笑了,“不悔林。”
      “啊?”
      “挖树。”瞧十六爷脸色骤变,谢总使心里十分舒坦,“十六爷不会忘了此番南下的目的吧?不找回那枚玉佩,你拿什么回山过年?”

      不到五日,幽州各州府呈报的“无头案”就如飘洒的急雪,在坊间传遍了。
      九则峰断崖上,二爷拆下雪鹰送来的信,回头朝手下吩咐了几句,便优哉游哉地慢步回他的石头房。
      薛敬刚刚从梯子上跳下来,掸净身上的泥雪,“一封信拿了这么久。”
      “顺便在断崖上看了会儿景。”二爷抬头瞧着屋顶,“修得怎么样?”
      “横梁加固好了,今夜保准你睡个安稳觉。”
      因为石头房长期没人养住,又被片刻不息的谷风没遮没掩地整吹了两年,昨夜雪急,两人睡到后半夜就听见一声巨响,竟是东侧屋顶被积雪压塌了。薛敬一早便叫人扛了木头上山,亲自上阵加固房梁,从清晨一直忙活到日落。
      二爷回到屋内,取下狐氅,顺手将信递给他。
      薛敬接过信,仔细看过,“还真是五王连战时的逃兵?”
      二爷靠在西窗边的藤椅上,将暖手的小炉揣进怀里,懒洋洋地闭上眼,“我就说杀门井不简单。这些年兵祸连结,那些做暗门买卖的货主都或多或少自断过手足,既想和曾经自己那身‘皮’划清界限,又想借此赚棺材本,哪有这等便宜占尽的好事。”
      这时,屋门外传来喊声,“二爷,人已经按您的吩咐集结好了,兄弟们多问一句,必要的时候,能见血吗?”
      二爷半眯着眼,“让兄弟们把刀磨利,这一趟割下的人头,权当我给拜山宴新添的年货。”
      “明白了!”
      薛敬一惊,“你派他们干什么去?”
      二爷冷笑,“杀人,遛狗。”
      “什么意思?”
      “那杂货铺老板是坠马斩落的第一刀,我倒要看看他能供出多少同党。”二爷从手边的盘子里捏了几粒炒熟的松子,一边剥一边说,“云首一脉恨五王入骨,这些年能收的收,能宰的宰,当年五王散逃的余部,包括陆老三,几乎都绝迹了。还剩的这些大多是太原一战前逃难的,散进人海里,沙子一样,太难找了——那我何不推波助澜,多送几个人头给他,祝他老人家在京师过个好年。”
      薛敬这才明白,他所谓“杀人遛狗”——遛的是这些坠着杂货铺老板临死前甩出的“梭线”,在坊间“钓鱼”的隐秘杀手。只要他们敢在幽州的地皮上动刀,有丁奎携各州府出动在明,加之鸿鹄暗兵“黄雀在后”,势必能在他们离开北境之前多剐其一层血皮。
      借着杀门井一场大火,不但除去了多年来丁奎的一块心病,借云首的刀杀净了潜伏于燕云各地无数只黏在阴网上的“水虱”,还顺便将他派来北方的最后一波人马逼现原形,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还能用鸿鹄的暗兵将其一网打尽。
      “就算不能一网打尽,也得砸他根骨头下来。”二爷将剥好的松仁一粒一粒放入口中,眼皮都不抬,“殿下如今制辖九渡青山,不能只掀幽州一座城的‘黑巢’。放眼燕云,各州府底下的阴沟、暗穴数不胜数,若不借机清淤散脓,总有一天大雪压顶,届时总不能靠你这双手,一根一根的房梁修吧。你若碍于身份不方便动手,我来——”
      薛敬苦笑起来,坐到他身边,深深地望着他。
      二爷被他的盯得后背发热,刚打算起身,被他强按回躺椅上——“啧!”
      “你又要上哪去?我给你剥吧。”薛敬用上半身压着他,抓了一把松子,双肘虚虚地支在他心口上,故意在他眼前一颗一颗地剥,剥完也不急着放进他嘴里,偏要捏在手心里攥着。
      “你煞费苦心,和谢冲里应外合,是为了我那句‘拿下承恩阁’吧。”
      “……”二爷没接话,又起不来,一副被人拆穿了还刻意掩饰的神色。
      薛敬敛眉淡笑,“查身份、缉逃兵、遛杀手、端黑市……句句都是幌子,你此番的目的是‘贺人寰’,对么?”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将眼神移到一边。
      “你深知贺人寰回京之前,还有两个重要的任务没做——其一,将已经断定他身份的下属谢冲灭口;其二,拿回握在蓝舟和葛笑手中的翡翠玉佛。”薛敬笑音一收,正色道,“可是自打经历过四哥在回头岭被暗钉重伤,以及灵犀渡口的民乱之后,你心里清楚,尚有一批银钉杀手隐在暗处。你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藏在什么地方,如果贸然引出贺人寰,反而可能陷咱们的人于危险。索性,你让谢冲以查暗钉为由夜探杀门井,用一枚‘蝙蝠绕祥云’的图腾试探出了店主的真实身份。贺人寰失手在先,此刻正急于在主子面前表功,有‘五王逃兵’这等送上门的好处,不收白不收。只要姓贺的敢携杀手动刀,他们隐匿多日的阵型就会暴露,届时再动手,你就成了那只紧跟在后的‘黄雀’——我说的对吧?”
      二爷沉默半天,若无其事地开口,“我饿了,要不咱们吃饭吧。”
      结果人都没站起来,就被薛敬再次摁回椅上,不由分说地亲上来,含着那两片说不停的软唇,含混地呛他,“一被说中就找岔开话题,只准你赢吗?”
      “咝……”
      二爷还没来得及反驳,后背就被他得寸进尺地捧着抬起来,托进怀里亲。
      夕阳刚好从正西边的窗子晒进来,温红的光晕在他眼皮上。长发扑在躺椅上,一缕发丝缠进彼此舌尖,卷着几粒乳白色的松仁送进嘴里,舌尖沁着松油和雪香。薛敬睁着眼亲他,只觉这人的心坎上有一股回到九则峰才能冒水的泉眼,自从住进这座四面漏风的石头房,他的眼光都比从前亮。
      “我得回一趟幽州。”许久之后,薛敬依依不舍地松开他。
      “嗯?”二爷被他亲得近乎耳鸣,迷迷糊糊一怔,“什么时候走?”
      “今晚。”薛敬低声说。
      二爷推开他起身,整理好被他扯开的衣领,蹙眉道,“你是担心老五和谢冲对付不了他。”
      薛敬脸色微沉,“那姓贺的害死翁姑娘,接连重创你、阿灵和四哥,无论如何,都值得本王亲自送他一程。”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按着方才被他没轻没重掐疼的胸口,没说话。
      “况且,你当真只是送五哥去不悔林找东西吗?”
      “……”依旧没吭声。
      薛敬走到他面前,撩开遮在他眼前的碎发,低声说,“我帮他们把不悔林的淤泥清干净,就回来陪你过年。”
      “……那你自己小心点,多带些人。”

      入夜,二爷坐在昏暗的石头房里,自薛敬走后,他始终没说过一句话。
      门一开,蓝舟走进来,“二爷,您叫我?”
      二爷这才回过神,起身走到案前,一把掀开遮案的黑布,露出两只黑弩。
      蓝舟微微一震,“这是……你拿平题箭|弩做什么?”
      二爷冷声问,“老四,你箭法好么?”
      “百步之内,箭无虚发。”
      “那就好。”二爷笑了笑,将其中一张黑弩递给他,抬起眼,“有没有兴趣跟哥哥下山,杀一个人。”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冶铁相关记载,出自《天工开物》,根据剧情需要稍作了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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