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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9、第一一九章 格子坞 ...

  •   一一九、格子坞

      云州,格子坞。
      上好的鹿皮袄子,翻来覆去停不住地叫卖,卖家是位上了年纪的老人,佝偻着身子,狼皮帽子扣在脑袋上,侧面还插了几根羽毛,威风凛凛的,是北方牧人惯有的打扮。此时,他正对着眼前的几位顾客位手舞足蹈地推卖着担子里剩余的几张鹿皮袄子,像是极想成交这几单生意吗,然而那几位客人不买账,听了几句便摆了摆手离开了摊子。
      眼下刚刚霜降,北方的天冷得早,今年尤其早寒。还没入冬,市集上的袄子就喊得要与野山老参比价,百姓们逛得连连摇头,似乎这连天战火还没烧到云州,老百姓们就要过不住冬了。
      一位身着雪白狐裘披风的年轻人目光冷峻地一一扫过集市上的摊位,瞻前顾后地望了几眼左右高处,这才转角进入深巷,刚刚一转头,就被一位挑着担子的老人家拦住去路。那白衣公子眼神一紧,脚步刚刚换了招式,就见对方只是一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
      那老人好不容易逮到一位有钱的公子哥,从而开始了他喋喋不休的推卖。年轻公子面色稍缓,稍白的唇角也微微勾起,无奈地看了一眼眼前这位卖鹿皮袄子的老人家,心想,这些年来,自己哪里还用“钱”买过袄子啊?
      等到老人冻裂的手背一而再地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白衣公子才终于忍不住撩开了披风,将马鞭旁挂着的龙头玉珏取下来,递给了老人家。
      随后,他便抱着那几张上好的鹿皮避开了人群,匆匆忙忙辗转了几条小道,确认无人跟踪之后,才循着节奏敲了几下格子坞的木门,门一开,他快速跨了进去。
      “没事吧?”为他开门的是一位黑衣服的英俊男子。
      “没事。”那公子解下白色狐裘顺手递给了他,冲他朗朗一笑,“倒是有些新消息。”
      葛笑皮笑肉不笑,借着三分狗胆,上手摸了一把俊俏公子的窄腰,得逞似地挤出一方眉开眼笑。
      “二爷呢?”蓝舟笑嘻嘻地挡开对方胡作非为的手,冲他比了个“恬不知耻”的手势,顺势将葛笑腰间的酒葫芦扯下来,解渴般地豪饮了几口。
      “刚醒,李世温出去了多日还没回来,你这一走又是一宿,可想死我了。”
      “……”蓝舟很是嫌弃地撇了撇嘴,决定暂时先不理他。
      晨起的雾气刚刚消散,二爷正倚靠在窗前的小桌前晒太阳,云州城已经阴了好几天,今天少有遇上了一个晴天,阳光尚好,将他侧脸衬得更加温和。掰着指头正算日子,正好算到立冬这日,他便提笔在腿上铺开的纸上画了个圈。暖炉烤得正旺,他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取暖,出神地望着从炭火噼里啪啦跳出的火星子。
      “要到初雪了……”他无声地叹道。
      一旦起风雪,雪鹰的速度势必要慢上几倍,信报便不能按时到了。
      这时,门被轻轻推开,葛笑和蓝舟一前一后地走了进来。
      “回来了。”二爷坐直身,冲他们二人笑了笑,他吸了口气,轻不可闻地叹道,“还没喝上一口水?”
      他转头又对葛笑道,“你怎么让一个带着旧伤的人把酒当水喝了?”
      蓝舟下意识地伸手哈了几下,又对着手心闻了闻,这酒味儿是挺大的。葛大爷听了这话,倒是真当回事地使劲拍了自己脑袋几巴掌,转身就去烧水去了。
      “老四,饮血夹的伤是持续性的,每到隆冬都有可能复发,极难根治,好不容易稳定住,别被几口酒耽误了。”
      蓝舟像犯了错被抓了现行的少年,吐了吐舌头,“知道了……”
      “二爷,我按你说的走访了几处要塞,都没有看见加设兵力,前几日忽然的增兵会不会只是个幌子?”连忙岔开了话题,蓝舟走过去单膝跪在二爷身侧,只为了将话音降到最低。
      “嗯……”二爷想了想,道,“对方‘突然之间’做出的一切改变,我们都要谨慎,前几日城门增兵,可能是前方得了什么战报,不知道对我们有没有利。”
      “知道。”蓝舟帮他添了一张鹿皮,“刚才走过集市,有个老大爷非要卖给我,我看着不错,想着天冷,你会需要。”
      二爷轻轻笑了笑,“还不知道你,平素都是自己猎回来的,猛地让你掏钱置办,哪里有银子?怕不是用什么值钱的玩意换的吧?”
      蓝舟下意识地摸了摸空空当当的腰间,那龙珏是葛笑不知道从哪个镖车上顺下的,倒也不觉得心疼。
      蓝舟:“二爷,雪鹰迟了几天了?”
      “有好些天了。狼平溪谷那边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不然,老三不会迟迟不给信号。”
      蓝舟忽然道,“会不会是老六——”
      “欸,”二爷扬手打断他,“他此时正在前线,不会是他。”
      蓝舟很识趣地住了口,道,“萧人海前去富河督战,还没回云州,咱们什么时候去帅府找东西?”
      “不急。”二爷拦住他,“帅府靠近总督府,周围都是重兵,仅凭你们两个人是进不去的。”
      蓝舟道,“我打听过了,帅府如今有人居住,是萧人海新娶的夫人,那夫人也不知道怎么了,放着好好的总督府不住,非要去一个荒凉之地住着,萧人海倒是准了。”
      “嗨,像萧人海这样的人,将个把女人放冷宫一样的放进如今的帅府,估计也没那么稀罕她。”葛笑不屑道,“跟了他的女人也真是倒霉。”
      蓝舟没理他,而是问二爷,“那咱们接下来什么计划?”
      二爷缓缓道,“‘杀神’的称号只有一个,谁做这个位置都是独揽军权。萧人海前去前线督战,就是为了监督呼尔杀用兵的,毕竟呼尔杀虽然智计平平,但碍不住手段阴狠,手底下的饮血营更是令人闻风丧胆,但是这么多年了,呼尔杀从来都没有放弃一争那‘杀神’的称号,咱们现在是在云州城,到处都是眼线,稍有不慎就会落入敌人的陷阱,凡事必要小心行事,老四,这样显眼的颜色,以后就别穿了。”
      蓝舟一愣,低头看了一眼一身雪白的狐裘,不由地挑了挑眉,“白色好看。”
      “是好看,人人都觉得你好看,那你是不是出众呢?”二爷笑着问他。
      葛笑用肩膀撞了蓝舟一下,“啧,我就说你穿这个太扎眼了,你非要臭美,嘿嘿,你以后穿我的。”
      蓝舟悻悻地点了点头。
      二爷又问,“寨子那边有消息吗?”
      “老万回信说,最近交战过几处不老实的匪,他人粗心,该是分不清哪些是乔装改扮的敌军。”
      二爷忧心忡忡,“万八千办事不规矩,到头来,就怕坏在他一个人身上。”
      “倒是不至于,”蓝舟对于二爷对万大哥这番评价心存异议,“怎么说也是一起混出来的兄弟,他手不干净,心倒一直是忠的。”
      “是吗?”二爷不置可否地看了看他,戏谑一笑,“希望吧。”
      二爷这话里带着的“不信任”,蓝舟是听出来的,但他不好多做辩驳,万八千手底下不干净这件事,鸿鹄从上至下哪个不知道,只是没想到,这次的计划中,二爷将鸿鹄几乎所有的寨主都算了进去,唯独没对万八千委以重任,倒是以这人的善妒狡猾的脾性,不知道会不会因为“善妒”之心出什么乱子。
      “老四,你再继续盯着云州的动向,萧人海立冬之前一定会回来。”
      “为什么是‘立冬’?”
      “呵……”二爷笑了笑,没有回答。

      往后的两天,云州城依旧毫无波澜,既没有增防的消息,也没有收到雪鹰的来信。二爷每日不做多言,只是坐在屋外檐下望天,阴晴雨雪除了“雪”,他在云州的这几日也基本都经历了一遍……直到这日初雪降临。
      雪已经下了整整两天。
      小蛇在二爷手心里冬眠,野猫在屋顶上叫了两嗓子,小蛇就吐着舌头要去叫板,可终究因为胆小,再听几声猫叫就吓得缠在二爷的手腕上装死了。
      雪停之后的当晚,天地变色,刮起了北风。
      寒风刺骨,滴水成冰。
      二更时分,蓝舟才从外面飞奔回来,葛笑已经在门口坐了一天一宿,如果蓝舟再不回来,他可能就要跳出去杀人了。
      蓝舟一进门,也顾不上看葛笑一眼,就上气不接下气地拉着他敲开了二爷的房门,好在二爷也没睡着,几人立刻聚在火盆旁,等蓝舟说情况。
      二爷见他面色凝重,便首先发声,“是城防增兵了?”
      蓝舟双眉一紧,声音立刻带上三分冷厉,“不止是增兵,四城门都增设了守卫,看起来像是从外面调派来的,另外,他们将城里宵禁的时间提前了,路上还多了许多影卫。”
      二爷:“忽然之间?”
      蓝舟:“是的,从昨日开始。而且……”
      二爷:“而且什么?”
      蓝舟:“而且我总觉得,他们是得到了什么消息,在寻找什么人。”
      二爷:“寻人?”
      蓝舟想了片刻,道,“他们虽然扮成了寻常百姓的样子,但是和城防那批人好像不是一伙的,或者说,城中的便衣或许是他们的另一队人马,接到的命令也和城门口增设的守卫不是出自同一人。因为城中的便衣偶尔会拉着老百姓询问,说的也俱是些普普通通的话,诸如‘东西多少钱’、‘某某地方怎么走’之类的。二爷,受过训的影卫都知道,这些问题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实际的目的是套话,而且我感觉他们应该是在秘密找寻,到目前为止还见不得光,也许连他们的主人都是私自下的令。”
      会是什么人呢?二爷偏着头仔细地想。
      “会不会是李世温?”葛笑问,“二爷,算算日子,昨天李世温就该回来了。”
      “不会。”二爷斩钉截铁道,“李世温对于他们来说,是生脸,没头没尾的,他们不会对一个普通人费此周折。况且萧人海要找的人是我,不是他。”
      “我们在此处的行踪,除了咱们三个和世温,还有谁?”二爷又问。
      蓝舟道,“没有了。这一路上咱们的行程都走的隐线,走之前,您不是还派出了几队鸿鹄的人马乔装成你的样子,在外头混淆萧人海的判断吗。”
      “不对。”二爷打断他,“总有什么东西遗漏了。来,战略图拿来,再将这一路来的关卡说一遍。”
      葛笑立刻铺开战略图,蓝舟将蜡台拿了过来——
      “从鸿鹄与老六分兵之后,我与老三用了半月时间到达狼平,”二爷用笔在地图的左上角划了一个红圈。
      蓝舟接道,“你们到达狼平溪谷之后半月,我和葛笑赶到,又过了一个月后,从狼平分兵,您留下三哥在狼平与靳王通信,咱们几个去往伦州。”
      “咱们混入伦州城,等待开战。这期间,呼尔杀驻军伦州,浅洼之战前一天。”蓝舟看了葛笑一眼,立刻会意似的跳过了伦州这段继续说,“两个半月后……我和葛笑护送你继续北上,在上个月,也就是九月底,混进了云州城。”
      “整整三个月零十天,”二爷想了想,道,“再看一下老六的行军路线。”
      葛笑道,“老六与你分开后,就到达镇北大军的驻军大营,与陈寿平汇合,八月中旬北伐之战开始,陈寿平领主翼大军先行,会战于北隅沙海,也就是富河一带。这中间,老六被陈寿平下令,固守大本营,这应该是您的意思。”
      “是我的意思。”二爷叹了口气,道,“走之前我跟陈寿平说,要将靳王这步棋往后放,‘滞后’的处理会叫人收尽锋芒,触底反弹。一开始我以为陈寿平会觉得我干预他的作战规划,对我多少有点微词,没想到,这块木头担心的是——‘靳王这柄利剑,不及时让他剑锋出窍,我该如何跟他解释。’呵,陈大将军关心的竟然是我与他的所谓“合谋”不够光明正大,背后里算计靳王之事,有损他一世英名的形象。继续说——”
      葛笑道,“之后林竟汇军,老六嘱咐林竟守住幽州。与林竟分开以后,老六走的是富河外围,沿着揽渡河北上,一路剿灭数股小范围的敌军,直到浅洼——”
      蓝舟道,“浅洼一战之后,咱们再没收到雪鹰的信报了,说起来,也有快十天了。”
      镇北军营之中也是风云迭起,不止是陈寿平的“心口不一”,还有郭业槐等从朝中派来监军的谋臣,各个心怀鬼胎,不好应对。靳王一方面要兼顾战局,另一方面还要料理军营的人心,是够忙的。可是,就算是暂时休战,也不该杳无音信,除非——
      忽然之间,一个很不好的苗头在二爷心中扎根,他不愿这样往下想,但是无奈,这颗种子既然种下了,就再难不往这个可怕的方面想了。
      二爷脸色忽然一白,唇色尽失也只是一瞬间,“万一……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蓝舟吓了一跳,连忙问,“怎么不会的?什么不会了?”
      二爷问,“你刚才说……浅洼之战之后,就再无音信了?”
      蓝舟:“是。说起来,三天前应该有一封信到了才对,可是没有。”
      二爷低哑道,“世温昨天早上就该带信回来,我一直以为是雪和风暴耽误了他取信的行程,现在看来,应该不是。”
      “那是为什么?如果雪鹰没有带信回来,李世温也该按时回来复命——”
      “除非他是让什么紧急的事情耽误了,不得已改变了回来的时间。”二爷接口道,“云州城外的传信点在什么地方?”
      葛笑道,“南门出去,再向南三十里,那里有个山谷,叫牧人谷,非战乱时候,北方游民迁徙,夏季多在山谷的草场上放牧。那里灌木丛生,好做隐蔽,传信点就设在那。”
      二爷下定决心似的哑声道,“今夜启程,我要亲自去一趟。”
      “不行!”葛笑厉声阻止,“你知道这要冒多大的风险吗?咱们好不容易混进了云州,一进一出太过招摇,而且,外面到处都是影卫,咱们没有三头六臂,躲不过去的。”
      “二爷,”蓝舟伸手拉了一下葛笑的袖口,示意他打住,“我知道你担心李世温出事,但是如果非要去,我一个人去,咱们只需确定他的安危,不做任何行动。”
      “不……”二爷紧紧地闭上了双眼,跟着指尖掐进掌心,难以自制地微微吸进一口气,“我怀疑老六从狼平溪谷,转道云州来了。”
      “什么?!”
      这回换成是蓝舟和葛笑嚯地炸了——
      “所以云州城中忽然增兵,是为了加强管制,防止靳王带兵攻打云州?”蓝舟往一边撤了两步,“那如果老六是一个人来的呢?那不是自投罗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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