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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结果和变数 ...

  •   那几行字,从右到左,从上到下依次是:波未平搅不止,决死意向生行,全福幸护人强,走幽处落余身,悲歌切悟中雾。

      朱老爷看了几遍,念了几遍,终是领悟不通。于是好奇地问高士:“这句子样式倒和我算的一样,只是少了上十句。这是何故?”

      高士正翻看着一本寸余厚的册子,眼睛瞟向朱老爷答道:“算命这事,无非是以前命知后命,因每个人的人生长短不一,所以所知晓的前命各不相同,与此对应的后命也就或多或少。”

      芳丁聪明伶俐,反应很快:“这么说,那些婴儿就不能算了?”

      “算是可以算,只是算的结果都不会清晰。普天之下,没有哪个婴儿不是在父母怀抱中嗷嗷待哺,被当做娇嫩宝贝一样对待的,他们的命运走向通常都不会大起大伏。但随着不断地成长,人生道路的不断延展,其独特性便会渐渐显现出来,属于个人的命运特征就会愈来愈清晰。换言之,年龄越大,人生越曲折,便算得越准确。”

      朱老爷听这一席话,脑筋也活泛起来,感叹道:“姑娘的句中出现了“死”“悲”这两个字眼,恐怕不是美满团圆的走向,不过也有“生”“福”二字,终究不知祸福能否相抵,真心希望不会大起大伏。”

      “抵不抵,都是我的命,我无怨无悔,请高士解释明了。”芳丁坦然说道。

      “所谓波未平搅不止,是说你和心上人的感情波澜还未平息,趁着他犹豫未定之际,再去搅荡一番,逼迫他下定决心。”

      “那我待会儿就去。”芳丁一脸急切的样子。

      “欸,哪里需要这般的急迫,你昨天才去,今儿又去,小心他看轻你。再说姑娘家终归要矜持一些的。”朱老爷仿佛有十足的经验,以过来人的口吻指导着芳丁。

      芳丁没了主意,看着高士,而高士却只顾着翻看册子,默不作声。

      “那就明天吧,早上就去。”芳丁像小孩子一样做出了妥协。

      高士点头认可,“所谓决死意向生行,是说姑娘某时某地,因为某事会绝处逢生,其中的具体情况暂时还无法弄清楚。”

      “也就是说我不会死?”芳丁有些紧张。

      “老跛也说不清。”高士摇头,微作停顿,“所谓全福幸护人强,这句稍稍有些奇怪,是因为要将这句话倒过来念,强人护幸福全,预示着有人会保护姑娘获得幸福快乐。”

      朱老爷又大惑不解了,插嘴道:“我算时,怎么没有这样的句?”

      “那大概是因为没有人在乎老先生您。”

      朱老爷蜡黄的脸皮微微有些红了,整个人都不太自在,紧闭着嘴说不出话来了。

      芳丁心里却慢慢放松了,脸上挂着点微笑,看向朱老爷说道:“老爷本来就是个强人,只有他护着别人的份儿,哪里需要别人护他呢。老爷尽管放宽了心才好。”

      朱老爷尴尬笑一笑,心中五味杂陈,拉了把椅子,坐到一旁去了,仔细思量着什么东西。

      “所谓走幽处落余身,是说你们去到一个偏僻幽静的地方安顿,意思就是远走他乡。”

      芳丁心中更加开阔,心情也大大转好,脑袋中盘算着说辞。

      “至于最后一句,悲歌切悟中雾,老跛也不十分明白,在这册子中也没有找到相似的例子,不敢乱解。老跛觉得,还是由姑娘自己慢慢领悟吧。”

      芳丁脸带笑意点着头,起身对着高士敬了礼,感激道:“谢谢高士为我费心……恕我冒昧,能否见一见高士的真容。”

      “那有何妨,只是老跛怕吓到旁人,才会戴着面具。若姑娘不怕,看看也无妨。”将册子放在桌子上,然后慢慢地摘下面具。

      芳丁眼睛眨都不眨,期待地死死盯着。而朱老爷早就已经领教过,此时又陷入苦苦的思索,所以并不在意。

      红脸谱缓缓挪开,露出一张黑黢黢的脸来,也许并不能称之为脸。芳丁虽早已听朱老爷说起过,并且做好了准备,但还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只见那脸,右边眼睛和眉毛都已看不见,只有一块浅色疤痕,从额头向右斜斜地覆盖到耳朵下方,还有几条同样走向的粗线状疤痕,其中一条穿过了左边眉毛和眼睛。破损的鼻子也向□□斜,右边嘴角耷拉着,似乎张不开的样子。

      芳丁胡乱一顿猜测,总觉得这张脸像是用耙子给薅过似的,很想问又不忍心,内心的忧虑渐渐呈现在了脸上。

      高士很是担心会吓到芳丁,只轻轻地扭动左脸上稍稍灵活的肌肉,尽量生出微微笑意,再用完好的左眼射出柔情似水的目光来。

      芳丁就这样沐浴在温和的光波中,心门被慢慢触动,进而渐渐融化,一丝丝怜悯徐徐生发出来,细细地联想到自己过往所遭遇的一切,泪水便如决堤般涌了出来。

      “吓到姑娘了?”高士有些困难地扯开歪掉的嘴,发出怪怪的语调,目光充满了暖意。

      “嗯……”芳丁把头摇得像拨浪鼓似的,“我只是想到,高士不知受了多少白眼和磨难,但是却连一丝怨气也感受不到。”

      “老跛并非不生怨气,只是不在人前发作出来罢了。遥想古往今来,那些改天换地,经世济民的伟大人物,无一不是拥有莫大胸怀的。老跛虽远远比不上他们,但也常常想到,若能多帮一个受难之人,便多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若能多改善一分疾苦之态,便让世间少一分无谓怨气。于是从一开始的多想,渐渐地学会了多做,也就在不知不觉间撑大了胸怀,领悟了理解与善待旁人的意义所在,不自觉地就将怨气挤在了内心的小角落里。”

      一说完,高士像是意识到什么似的,自嘲道:“老跛也是昏了头了,说出这许多狂妄话。”边说边用双手撑在桌上捧住脸。

      芳丁深呼一口气,投来无比钦佩的目光。脑海中盘算好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挤到嘴边,来不及去回应高士的话头。于是便真诚而又好奇地问道:“高士是个真人,必定是从哪里来的,准备往哪里去的。蒙受大恩,却还不知高士姓名。”

      高士分开手掌,捧住脸的两侧。继而会心一笑,那怪怪的笑声,以及微微扭曲的笑容,结合在一起时,并不让人感到特别嫌恶,再加上温情的目光所带来的强力修饰,勉强还能让旁人听一听看一看。声容俱散后,俏皮回道:“管他真人假人,不都是打娘胎里来,往极乐中去。至于姓名,无非一个符号,一个标记,一个指代而已,兴许还不如容貌,声音,举止那般的让人印象深刻。久而久之,老跛便将他忘在尘堆里面去了,所以便无名姓可以通报。”

      高士将桌上厚厚的册子收进褡裢中,双手合拳托住下巴,看着芳丁的眼睛说道:“姑娘也好生好奇,老跛在想,这世间人事,大多都是因好奇而生爱,也因爱而生好奇,老跛也该当如此。前些日子,老跛与朱少爷从大路经过寨子,看见半山坡上一个娇妙姑娘,正捻动纤细玉指,摘取青翠欲滴的嫩茶叶。因一时入了迷,便停下驻足观望,内心顿生好奇之意。细看那姑娘面容,却略有些愁苦味,随即预感到姑娘的前路将会坎坷不平,便生起怜悯同情之心。一时陷入了沉思,经朱少爷三番两次催促才挂念地离去。后来寻了机会,就叫朱老爷准备一番,前来……”

      朱老爷听到“朱老爷”三个字,像是狠狠挨了一闷棍,从椅子上蹦起来,高声打断道:“前事休提,前事休提!那都是我的过错,没想到高士还记在心上,这会儿还要来臊我。我老脸都搁不住啦。”

      一溜烟跑到院子边,朝着下面大路上的随从喊道:“你上来吧,高士要回了。”那管家听到便一冲一冲地跑上来。

      朱老爷笑呵呵地对芳丁说道:“姑娘就体恤一下高士吧,本来算卜就是一件颇费心力的事,高士其实已经很累了,只是苦苦强撑而已。姑娘没有看出来吗?”见芳丁有些不好意思了,便朝管家递个眼色。

      管家连忙去扶住高士的胳膊,连拉几把都拉不起来,高士已是一点力也使不出了。朱老爷也赶忙走过去搭把手,这才得起。

      芳丁已经察觉出高士那些话中的意思,脸微微的有些红了。默默地跟在三人后面,看着他们一步一步地蹭到大路上。

      朱老爷将高士送进轿子安坐,再指挥两个仆人抬自己上了马,准备离开时,高士掀开轿子窗帘,冲着芳丁尽力喊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姑娘须记得,有人时刻记挂着你。”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芳丁感受到了久违的幸福快乐,感动得流下了滚滚热泪。

      在幽暗狭小的小室中,在偶尔窜进来的光亮里,那张黑黢黢的脸上,淌下晶莹的丝线。即便如高士那样可怖的脸,也是会流下温热的泪水的。

      在这几尺小室之外,那茫茫的灰暗天穹,撒下无边的雨幕来。芳丁被裹在重重雨幕中,湿得里外通透。依旧望着大路上弯道处,消失与出现的边界点。久久不愿转身。

      在绵绵细雨变成大雨之前,朱老爷一行便回到了府里,将疲累不堪的高士妥善送进房里歇息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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