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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子晴篇 ...

  •   阿梦不太明白这其中出了什么差错,只是师傅似乎出了奇地虚弱,仅仅几下,便被雅言制服。阿梦吓坏了,忙将她推开,用身子挡在师傅面前,道:“姑娘有什么事情就好好说,不要伤我师傅。”
      “我不要你师傅的命,我只要承景姑娘的尸身。”
      “你休想,”师傅口吐鲜血,却依旧不肯松口。急得阿梦不由得问:“这承景是谁?”
      雅言不再理他们,迈开步子朝着屋子中走去,紧接着,她被屋子里的情形吓了一跳。只见屋中整齐排着一列列冰馆,其中一个个女子都睡在其中,他们面色安详,脸色红润,似乎下一秒就会睁开眼睛,笑起来。雅言伸手探了探,所有的姑娘都没有了气息。在冰棺中间,摆放着一张圆形冰床,四周摆放着一盏盏灯火,灯火莹莹,却是白色的火苗在跳动着。那冰床之上,躺着一个女子,正是承景。
      雅言被吓得跑了出来,一跤摔在地上,将几盏灯带倒,烛火狠狠地烫了她一下。如果没有记错的话,这是逆天改命之术,是上古密法之一,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
      “你究竟在做什么?” 雅言问道。
      师傅笑笑,她的声音突然变得有些娇媚,容貌也大为变样,一双丹凤眼,两撇弯弯柳叶眉。她苦笑道:“你既然看见了,又问什么。这辈子,如果能将承景救回来,子晴这条命又算什么?”

      她本是若风派的弟子,多年后师傅与小师妹的禁忌之爱彻底将若风派卷得天翻地覆,魔道与若风派的一场大战,生灵涂炭,若风派弟子受伤惨重,其中众多弟子都七零八落散乱在人间,一辈子都不能再回若风派了。子晴也是其中之一,她流落人间,后来因为画画的好被召入宫中当画师,由此结识了承景。
      若是说为什么喜欢承景,子晴自己也说不明白。初见承景,总觉得她是个冷若冰霜的姑娘,可是若是熟识起来的话,就会发现她其实温柔而又善良,那层冷冰冰的东西不过是她自己给自己加上的保护伞罢了。她骨子里敏感而又细腻,洞察世事人心。一开始子晴进宫的时候及其的不适应,说话做事总是笨手笨脚的。承景虽然是乐师,不属于同一司,可是却是十分地照顾她,细心到早上吃了什么,中午有没有好好睡觉,有没有调皮又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情。承景说她曾经有一个师妹,做事也总是笨手笨脚,行事大大咧咧,最后被人所骗,下场凄惨。每当这时候,子晴叼着一个饼就会若无其事道:“放心,放心,我很聪明的。”
      有时候她常常坐着与承景聊天说:“在宫中待久了之后,竟然什么东西奇奇怪怪的都见过了,我自己都不太正常了。”
      承景则嘴里含着茶杯边,道:“在这世界上,其实宫中是最庄严的地方,其实也是最奇怪的地方。”承景总是喝着喝着茶,就用牙齿轻轻地咬起来茶杯边,子晴不止一次打过她的手,可是她屡教不改。似乎咬着茶杯边已然成为她的习惯,不这样做她就没法子说话思考了一样。“其实宫中也是很好的,咱们毕竟离那些娘娘们还是很远的,可要比那些宫女太监强多了。”她笑道,终于是将杯子放下来,杯子边上沾着点点朱红。
      话虽如此,可是子晴还是会时不时感到寂寞,总觉得这宫中的气氛实在不合她的意。未进宫之前,她以为这世上最繁华的地方也不过是皇宫罢了,可是进宫之后,才知道这繁华背后全是零落在地的苍凉。
      子晴颇为嫌弃地将杯子拿过来,用指头使劲儿地擦了擦,道:“你若是再这样的话,你就洗杯子吧。”
      承景笑笑,站起身来从身后抱住她,头在她的肩膀上蹭着,道:“不行,不行啊,这可不行。”她像是喝醉了的样子,子晴不松口她便使劲儿蹭着,直将子晴的脸颊蹭得十分痒痒,逗得子晴咯咯笑起来才罢休。
      子晴则耸耸肩,想要把她推下去,但是承景哪肯罢休,轻轻地咬在她的肩膀上,不疼,就只不过像是只小狗的轻挠一样。
      子晴笑着推开她,将杯子都收起来。承景却将手伸到她腰间,又挠起来。两个女孩子便在院子里嬉笑打闹起来。每次子晴对于承景的教导,训斥都会变成一次玩闹,她们的笑声传得老远,跨过这小小的院墙,在花草丛林之中,直将那些宫廷落寞都打落在地了。
      她喜欢她眉心中的那一点红痣,喜欢她在自己身上蹭来蹭去,她喜欢她即便喝了几杯茶也像是醉了一样跟她胡打胡闹,甚至喜欢她故意在杯子边上留着些许朱红色,嘴上训斥着,却每每都为她收拾。这宫中也不过就是些宫女太监,日日便是作画,他们乐工则是日日练习,抄谱、写谱。日子过得枯燥无聊,有时候还会不小心被牵扯到那些娘娘们的醋坛子中,不小心就会被淹死。若是没有承景的话,她觉得自己会无聊死的。时常她回想起过去,想起若是自己还能够回到若风派会是什么样子,想着不知道小师妹和师傅怎样了,他们的情义轰轰烈烈,倒是子晴所羡慕的。只是可惜子晴不过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弟子,最终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她伤心时,承景就为她抚琴,她的琴声,永远都将子晴的眼泪惹了出来。有时候,子晴实在是受不了,便一手拍在她的琴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一滴滴掉在她的琴上。承景便也默不作声,默默地坐下去,不再抚琴。等到子晴的情绪稍稍好些了,承景便为她倒上一杯酒,摆上一些点心,陪她不醉不归。子晴哭着问她:“你怎么就只会弹这种东西呢,就没有什么高兴点的东西吗?”
      承景笑笑,道:“以前的时候我想的很少,后来觉得,人生一世,大概没有几件开心的事情吧。小时候,觉得自己若是能进练剑庐便是开心的,后来退而求其次,觉得其实与琴相伴一声也是不错的,再后来,师傅走火入魔几乎要将所有的徒儿用来祭剑,小师妹不知踪影,师弟长睡不醒,我感觉天都塌了。本以为会凑凑活活过着的日子突然间,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为了谁而活。”她看向子晴,握住她的手,轻轻摩挲着,“所以,前尘往事就都放下吧,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她苦笑一声,举起手中的酒杯,一饮而尽。
      子晴从未见到她露出那样的面容,倦怠而又疲惫,就像是第二天就要离开一样。她几乎是有些害怕地抓住她的手,道:“姐姐,你可,不能消无声息地就走啊。”
      承景噗嗤一声被她逗笑了,道:“我不走,走的话也带上你一起走。”
      子晴点点头,一口也饮下酒去,道:“你要发誓。”
      “我若是走了,你要怎么样?”
      “你要是走了,我在这宫中,真的要苦死了。”子晴道,她皱着眉毛,刚刚止住泪水的眼睛又是一副要哭的样子,好像承景已经走了一样。承景哭笑不得,用力甩开被她握着的手,嗔怪道:“你这丫头,以后你若是伤心我可不来了,非要人发誓干什么,我偏不发!”
      承景说着便要离开,子晴拽着她的衣袂,跟个小孩子一样跟在她身后摇头晃脑,不停地问道:“好不好?好不好?就这一次,下次再也不了。”
      然而最终承景也没有发誓,她反倒是将半醉半醒的子晴拉去睡觉了。子晴不愿意睡觉,睁大着眼睛看着承景,看她干净的额头,看她的眼睛,看她薄薄的嘴唇,看着看着嘴角就咧起笑容来。承景被她硬生生地看得有些不好意思,微微扭过头去。子晴反倒将她的脸摆正对着自己,笑着看着她,说:“睡着了可是就看不见了呢。”她迷迷糊糊的,硬扯开眼睛非要看着承景。
      承景无奈,也只好就闭着眼睛就任她那样看着,不一会儿,倒是她先是睡着了。子晴则是彻夜无眠,倒是想起她们第一次相见也是这样的场景。
      那时候,承景不知道为何灌了许多酒,第二天早上起来都是晕晕乎乎的。那时候,纵使子晴第一次入宫也知道不应该喝得如此醉醺醺的,还没靠近,就闻到一身的酒味儿。
      那时候正是冬天,宫中有几棵老树上面总是站着密密麻麻一群麻雀,也不怕人的样子,一见到人就开始叽叽喳喳的叫起来。子晴很是喜欢这群鸟儿,觉得它们比这些死气沉沉的人要机灵活泼得多。她正细细打量这这些鸟儿,突然从人群中传来一声惊叫,她好奇地望过去。正是当时喝得半醉的承景,她似乎是被什么东西吓到了一样,慌张地朝后退着,用宽大的袖子挡住脸,哭着嚎着,就好像有人要杀了她一样。为首的姑姑看见她这个样子,也不过是只叹了一口气,目光转动落在子晴身上,说道:“你带她回去吧。”
      子晴吓了一跳,待所有人走后,才小心翼翼地走过去,轻轻地碰了碰她的衣服,问:“姑娘,你没事吧。”
      承景依旧哭着,身体颤了颤,就好像子晴拿刀子碰了她一样。子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左望四望最终决定还是自己将她扶回去算了。可是任凭她怎样扶她,她也不肯站起来,只是一个劲儿地朝后退着,袖子挡着脸。子晴没有办法,想着要不背她回去?可是,承景无论如何都不听话,就像一个哭闹的小孩子。子晴生气了,甩了甩手臂,看着周围没有人,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而这时承景这才将手放了下来,恍惚地看着子晴,似乎刚刚才知道有这个一个人的存在一样。她从极度的恐慌中苏醒过来,眼前模模糊糊,阳光一束束,星星点点般落在子晴的脸上,她被晃得睁不开眼,闭上了眼睛。
      子晴则憋着气鼓足了劲儿,才将承景抱回了屋中。她这辈子第一次这样抱人,那人四体冰凉,素不相识,与自己毫无关系。不过将她放下的那一刻,看见她眉间那嫣红的一点红,瞬间有些失神。
      后来子晴才知道,承景不过是怕那树上的鸟儿罢了,每次一遇到鸟她都绕着走路,若是有鸟停在路上啄食,她宁愿绕远路也不肯从鸟的旁边走过去。她怕叽叽喳喳的东西,但凡吵闹点的东西都会挑起她敏感的神经。那之后只要遇到鸟之类的东西,子晴就拉着她的手走过去,久而久之,她们两个人倒是随时随地都在一起了,就连画画,子晴也成了专门绘乐工奏乐,公主起舞的画师。
      然而她们很快就被赶出了宫去,不过是因为后宫争宠的那点破事。后来过去很久,她们已经在宫外安顿下来的时候,子晴提起当初那件事情依旧是有些愤愤不平的,不过是他们后宫之间的龌龊事情,又关她们什么事情,结果反而是最无辜的人被逐了出来。承景笑她,在承景看来,出了宫比之前强多了,不用担惊受怕,粗茶淡饭也没什么不好。
      在子晴看来,她们并非仅仅是粗茶淡饭的问题,而是能不能吃上的问题。她靠作画还能买上几个钱,可是承景这一手好琴艺,难道要去瓦子里供人评头论足吗?这可是子晴不能忍的,因此就算再辛苦,她也从未让承景出去挣钱。
      出了宫之后,她们的日子立马变得悠闲起来。
      若是生活这样过下去也就算了,可是有一天,子晴正背着自己没有卖出去的画回家,却发现家门口站了许多人,那些人伸长脖子看着她家中,指指点点,议论纷纷。看到她回来之后,那一群人颇为嫌弃地朝后靠了靠,不知道是谁说了那么一句。“一个是妖精个个是妖精,这姑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子晴心中的火一下子被点起来,她怒目圆睁朝着人群走过去。那群人看到子晴这个样子,渐渐散开了。
      子晴回到家中,发现木柴砍了一般扔在地上,锅中的饭也是半生不熟,门则半开着。一时间,她以为出了什么事情,急忙跑进屋中,却发现承景就坐在床上,身子靠里,那样一声不吭地坐着。
      子晴凑过脸去,本是想逗她笑一笑,但却猛然看见她眉心处凹陷下去,露出阴森森的白色,一时间吓得跌坐在床上。
      承景慢慢抬起头来,道:“你也被吓着了吧。”
      子晴嗖地一下子坐起来,装作不怕的样子细细打量,道:“没关系的,遮住就没关系了。”她正说着话,只听啪的一声,一块烂白菜叶子砸在自己的身上,一股子臭味袭来。门口,一个孩子好奇地朝这边张望,看到子晴之后,猛地跑了出去。子晴正要去追他,却被承景拉住了。“罢了,几个孩子,跟他们计较什么呢?”
      也就是在这是,子晴才清清楚楚地看见屋中,地上墙上,鸡蛋碎了一地,西红柿被涂抹到墙上,烂白菜叶子也洒了一地,就连床上都是湿淋淋的,一股恶臭味道。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说,我是妖怪。”
      子晴啐了一口,道:“说你是妖精,还不如说我是妖精。没关系,咱们不理这些人就是了。”
      然而子晴的不理,却使得他们更加变本加厉起来。子晴在的时候还好,只是若是哪一天她出去一会儿,承景便会被那些熊孩子弄得抬不起头来。窗柩上的纸都被撕了下来,七零八落挂在窗沿上,冷风呼呼地钻进屋子,吹得床上的帘帐飘飞起来。或是家中厨房的东西都被搜了出来,用脚踩得稀碎。衣柜里的衣服也都被扯了出来,被踩在地上,扔进水缸里。子晴气得说不出话来,承景却只是躲在床上,嘴咬着茶杯的杯沿,眼泪一颗颗掉进去。
      子晴拿着衣服挨家挨户一家家去说理,但是那些人家都大门紧闭,开门的也不过说那不过是孩子们做的事情,何必计较。倒是显得子晴较真了一样,那些孩子们就躲在门后,冲子晴伸出头吐着舌头。
      当门在子晴脸前关住的时候,子晴一瞬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经历了什么?那孩子在挑衅她,她,曾经堂堂若风派的弟子,却要遭到这些孩子们的挑衅?她张开嘴,感觉有些不可思议,手中拿着衣服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放。
      子晴回到家中,承景已经不哭了,正在窗下一张一张认真地糊着纸,见到她进来,承景不好意思地擦了擦鼻子,道:“下次,我,我就赶他们出去,不过就是一群小孩子罢了,我不怕。”
      她的眼睛通红,说起话来十分勉强,像是生怕子晴同意她说的话。其实那一刻,子晴是真的想要答应的,她觉得好累啊,她想说,就是啊,就是一群孩子一样的,有什么可怕的。可是她最后还是没说,她知道,这些东西是承景最怕的,当初便说要找这世上最僻静的地方,没有树,没有草,最好是连花都没有的,这样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知了之类的东西,最好连虫子都没有。所以子晴将她从那一堆纸旁拉走,风吹过来将那些白纸纷纷吹起,有一张落在承景的身上,子晴这才发现,她的脸色比纸还要凄凉许多。
      子晴很难说出什么温柔的话,所以她选择不说话,只是轻轻地抱住承景,尽量温暖承景那边冰凉的身子。那个时候她就想:这个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姑娘呢,什么都怕,浑身冰凉。唉,好像骂她啊,太胆小可是过不好日子呢,可是又舍不得呢。
      子晴从角落里找出自己的画笔和画纸,将它们放在桌子上。她坐在桌前许久,手指在桌子上敲打半天。承景奇怪,问道:“你平时做一幅画可不会这么久的,今天是怎么了?”
      子晴努起嘴,困惑地看向承景,道:“师傅,以前告诉我们说,作画,也是要造福众生的,我是不是不应该因为自己的一点私欲,就用一些不好的手段。”
      承景听不懂她在讲什么,道:“不知道。我只知道,以前师傅说剑者,侠义也,可是,师傅铸剑本身就是不侠义的事情呢。”
      她们说好了不问前尘,每次说到这样的事情,即便彼此都听不懂在讲什么,却也每次都装作一副得懂的样子,浅尝辄止。子晴点点头,道:“我懂了。”
      直到第二天,承景才明白她说她什么懂了。第二天,子晴没有出去卖画,她只是坐在桌子前,手提着笔,一动不动。直到一群孩子的喧闹声音从门口传来,承景有些害怕地摇着她的胳膊,道:“他们来了。”
      子晴点点头,手中的笔开始动了起来。一瞬间,外面的声音消失得一干二净,那些孩子都好像人间蒸发一样,而子晴手下的画纸中突然多出了几个小孩子举着拨浪鼓的玩耍模样。承景果然吓了一跳,喃喃道:“以前就只是听说过,原来这功夫是真的存在的。”
      子晴看到她的反应,松了一口气,这才自如道:“说来话长,总是,以后要是谁再来叨扰我们,我就把他们都锁进这画中。”
      承景拍着手掌,笑道:“那可是好。”
      然而下午巷中的人家便都来找他们的孩子,气势汹汹,一群男人扛着锄头之类的东西站在她们的小院中。承景笑着出来,男人们看见她不由得向后退了几步。有个男人大着胆子上前一步,道:“我家孩子在哪?今天上午来了你这里,中午都没回去。”
      承景笑道:“他们没有来我这,你们怎么说他们在我这里呢?”
      承景不怕这些不讲道理的大人,子晴便躲在屋中不出来,她向来是不会说谎话的了。子晴在屋里听着承景与那面那些人你一眼我一语,讲得头头是道,直将那些男人都说得离开了。承景进屋便笑歪在了床上,道:“你是没见到他们的脸色,哈哈哈哈哈。”她很久都没笑得这么开怀了,自打被宫中驱逐,眉间的秘密被暴露以来吗,这次是笑得最为开怀的一次,甚至连眼泪都流了出来。
      子晴摸摸她的头,自己也摇头晃脑道:“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
      “那你我能不能也活在画中,那样的话,咱们岂不是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吗?”
      子晴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倒是愣了愣,许久才道:“我从来没听说过这样的,若是画师也进入了画中,那,那,那岂不是,有点走火入魔了吗?”
      “不能画一个世界,自己进去再活着吗?你可以试试。”承景用着期盼的目光看着她,一双手乖乖的放在椅子背上,像是只乖兔子一样。

      然而子晴还是低估了这些人了。不过三日之后,大早上便有人敲着大门,睡眼惺忪的子晴开了门,只见门前站着一个和尚,穿着金丝鞋,腰间系着黄丝绦,手中捻着一串佛珠。见到子晴,他低下身轻声道:“老衲失礼了,想要……”
      未等他说完,子晴嘭的一声关住门,喊道:“没有,我这里什么都没有,你这和尚去别处吧。”过了一会儿,子晴将耳朵贴在门口,听见脚步声音远了才放下心来。这个和尚并不是简单的和尚,眉宇之间隐隐有黄色光芒,如果不是个道士,就是类似于捉妖的。不过她们也没什么可怕的,她与承景都不是什么妖怪。

      后来好几天,承景都没有出去摆摊,两个人睡到日上三竿,太阳暖洋洋地晒到她们的身上,两个姑娘缠在一处,更是不肯起了。直躺到不能再继续躺着,互睁着眼睛看着对方。她们,什么话都不说,只是看着,就好像看着就什么都好了。
      子晴无形之中总是多出来很多担心,担心那些人会不会对承景做出什么事情,担心那个和尚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突然冒出来,担心第二天睁开眼睛就看不到承景。每每想到这些,她就想死死地抱住承景,就算是吃饭睡觉也都要死死地抱住她,就算是让她死在自己的怀里,自己也不能看不到她。
      她们互相看着,永远都是承景最先打破平静,噗嗤一声笑出来,背过身子去,将头缩进被子里。这时候子晴便知道该是起床了,起床,打水,洗脸,洗完脸之后便开始梳妆。承景最是喜欢让子晴给她梳头,子晴将她的头发披在身后,梳子在水中沾一沾,从头顶一点点地向下梳下去,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发齐眉,她心中默念着,梳到第二下便停下来,将头发慢慢地为她挽上去。
      而承景永远闭着眼,任意她随意摆弄。梳好头之后,子晴便搬着一把凳子坐在承景面前。她细细地为她描画眉眼,一点一点,用心而又耐心。承景闭着眼,石黛在她的眉毛上轻轻地划过,痒痒的,但是很舒服。
      子晴将一小粒红宝石嵌入承景的眉心处,承景口中发出嘶嘶的声音,本来空空的一处地方硬被挤进去一块石头,不能不疼。她一叫唤,子晴就不敢用力,磨磨蹭蹭半天才将红宝石放进去。而后,子晴拿起唇脂,看着承景的嘴唇,犹豫了一会儿。
      每次子晴为承景涂唇脂时,总是拿捏不好尺度,不是涂得过于淡了,就是过于鲜红。左看右看也不合心意。
      今天她倒是想出了个法子,她未敢与承景说,只是依旧让承景闭着眼睛。她将唇脂涂在了自己的嘴上,看着承景微微颤动的睫毛,白瓷般光洁的肌肤,鼓起勇气,轻轻地将自己的唇覆在承景的唇上。承景的嘴唇有些干燥,飞起一片片小小的皮儿,黏在子晴的嘴唇上,像是骚动着的小石子,挠着子晴的心。
      那一刻,冰凉的,湿湿的,软软的,承景狠狠地被击倒了。她的头发丝都颤动起来,睫毛也用力地颤了颤。她睁开眼睛。她们的目光,相隔咫尺,睫毛像是都要碰到一处去。子晴咽了口唾沫,眨着眼睛,脸上飞起一片绯红。片刻,她站了起来,看着承景唇上那抹没有什么形状的红色,用手指又细加修型。
      “你看,比以前都要好吧?”她大声道,好像这样就听不见如擂鼓一般心跳声。
      承景低下头,嘴唇微微地勾起,算是默认。
      子晴看着她的笑容,觉得比什么都开心。

      就在子晴终于隐隐放下自己的担心的时候,她与承景逛庙会回来,糖葫芦还你一口我一口吃着。一开门,之间那日的老和坐在院中,看见她们只说:“不知道施主们玩得可好?”
      承景一脸警惕,将子晴挡在身后,问道:“你是谁?”
      “施主的院中,有着很多人的气息,可是老衲却眼睛只看见了你们两个人,不知道那些人都被藏在哪里了?”
      “没有别人,你怕是感觉错了。不知道师傅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那老和尚哈哈大笑,问道:“施主还不知道我是来干什么的吗?这巷中的孩子莫名其妙都消失了,看着二位施主是面善的人,却想不到能做出这样的事情。”
      承景面色镇定,道:“你若是不走,我就不客气了。”
      那老和尚不慌不忙,将手中的画轴打开,那画中正是几个孩子在嬉闹。“老衲万万没有想到,若是若风派的弟子,做这种事情未免太下流了些。”
      子晴不能再等他说下去,从袖中抽出纸和笔,正欲下笔。那老和尚身轻如燕,只一个影子晃过,她的笔和纸都落入那老和尚的手中。那老和尚笑笑,道:“果然,这纸和笔是绝对不会认错了的,今日我便替若风派将这宝物收回了。”
      “姑娘,快将这画中的孩子放出来,老衲便绕你们一命。”
      “我不放,我不放又如何!”子晴不信,他还真的能杀死她们不行?
      那老和尚的武功大大高于他们,没待子晴反应,承景便落在了那老和尚手中,“你若不放了这些孩子,老衲便将这位施主带回佛门之前了。”
      子晴恨得牙痒痒,可是迫不得已,只得将那些孩子们放了出来。承景看着那些孩子一个个从画中走出来,他们的身体轻飘飘的,在阳光下透明得像一张纸。过了些时候,他们的身体才恢复正常,只是脸色有些苍白。他们一个个很是感恩地跟着老和尚道了歉,最后那画中一片空白,老和尚才将承景放了。子晴正想要冲上去跟她拼命,那老和尚却突然如烟一样消失不见了。
      “没关系。”子晴扶起承景,“我们换个地方住就好了,大不了我们去北原住,听说那里常年冰雪,都没有人。”
      子晴是和承景半夜收拾好包袱准备离开的。承景说她不要去北原,子晴说那好,那咱们走走停停,不信这个世界上还没有一个住的地方。然而,在她们打开大门的那一刻,只见外面火把通明,一群官兵列阵以待,手持刀枪,严严实实地堵在门口。他们一出来,他们便上前将承景五花大绑。用枪指着子晴,让她退回家中。
      “两个妖怪,一个封在家中,一个带走。”为首的长官道。
      他们容不得她们说话,直接往承景和子晴的身上贴上符。承景很是害怕,被人推推搡搡,一直回头看着子晴,子晴则站在门口,伸长着脖子,看着承景摇摇晃晃地被官兵带走。那时候,子晴感到了铺天盖地的无力,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不知道为什么官兵突然来抓她们,但想着大概与那老和尚脱不了关系。
      她脑袋有些乱,什么也想不清楚,她告诉自己一定要冷静,只有冷静她才能想出法子来救承景出来,所以她必须地冷静才行。她在门前,手反复互搓着,喃喃告诉自己,“冷静,冷静,一定要冷静,一定有什么法子的。”承景的背影消失巷口,她有些着急地要跑过去,身体不由得撞在枪尖上,只得又朝后退了退,用手挡着枪尖,踮起脚尖一直朝着巷口张望过去。直到半点影子都看不见了,她才怅然地回过头,一串泪水流下来落在嘴里,咸苦咸苦的。
      “没关系的,一定会有办法的。绝对会有办法的。”她告诉自己,大口喘着气,使劲忍着哭声,然而不过一会儿,脑子的想法尽数坍塌,她有些崩溃地想着,这世上,若是没有承景可要怎么办。
      他们在她们的院子中,房子里贴了许多黄色的符。这期间,子晴想跟他们打听打听究竟会把她们怎么样,但是他们一个个见到她就像见了鬼一样,一句话也不说,只是将符贴完就逃跑一样地离开了小院。
      子晴只是感到可笑,若是自己真是妖的话,还能让他们这样子对自己吗?子晴真的是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
      然而这些符却真的是有用的,子晴尝试着打开门出去,却发现冥冥之中有那么一道屏障挡着她不让她出去。她看着那样近的巷口,却是怎么也跑不出去。这个时候她才真正地有些慌了,她尝试从墙上跳出去,从地上挖洞跑出去,从房顶上跳出去,然而却没有一种法子能让她逃出去。她尝试却摘那些符,可是却只要靠近那些符,就被弹出去十米远,根本接近不了那些符。
      她只好拿着墙角边的木柴,一点一点朝着那符打过去。
      她锲而不舍地一点一点地打,带着她的怨气,带着她的愤恨,一点磨损,一个坑,一个角,一个小洞,
      嘭,
      嘭,
      嘭,
      一声声都像是打在她的心上。
      最终那个符终于破烂不堪的时候,她已经连续打了两天,行动几乎都呆滞了。只那一个符破了之后,整个院子中的阵便被破了。在那一刻,她哭着笑出来,用力将门打开,拼尽全力奔了出去,生怕有什么东西冒出来再拦住她。
      承景的下落不必猜,城中许多人都传着妖女要在清水湖被处置。子晴知道那是承景,一定是承景,只要她跑过去吗,就一定能救出她,救出她之后,她们就藏起来好了,这世上总会有一个地方的吧。
      她跑到湖边,几乎要断了气,只见一个木笼子正被系进水中,那木笼子周边贴着符,在阳光下明晃晃的闪着光。承景便坐在里面,她面无表情,空洞地看着身子底下的湖水。湖边升腾起一阵骂声,“妖怪!”“妖怪就应该死!”“妖怪!”
      子晴的心都要碎了,她喊着:“她不是妖怪。”她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想要上前面去,她要救她出来,她要把她从那笼子中救出来。可是愤愤的人群将她挤着,她寸步难移,一颗心焦急,慌乱,却是一步也走不出去。
      她无力地看着那木笼子一点点地沉下去,用尽全身力气,几乎不是在走,而是在朝前撞着前进,娇小的身子一次次撞在前面的人身上,期望能撞开一条道来。然而她的身体几乎都撞得有些麻木,却依旧没有前进多少。她哭了起来,嘴中辩解着,“不是啊,不是啊,不是啊,明明,明明……”
      她嘴中辩解着,用力在人群中挤着,涕泗横流,想着自己冲上前去就可以了,冲上前去将她救出来。于是在她的眼前,承景被一点点地沉入湖中,一开始只是她的脚湿了点——子晴着急地要跳起来,后来她的白色裙子也湿了——子晴更是用尽气力喊着,撞着,后来湖水渐渐漫过她的胸部,颈部……在最后,漫过她乌黑的头发……
      湖水淹没承景头顶的那一刻,子晴彻底没有了力气,双腿酸软跌在地上。她的心如被万千蚂蚁啃噬,万千针扎,整张脸都扭曲起来,根本喘不上来气来。一滴滴泪水顺着脸颊流下,落到衣服上,是红色的。也正是顷刻间,人群中的欢呼声音彻底将她淹没,像潮水一样将她和承景一样淹没在湖水中。
      趁着人心振奋,县长站起来,喊道:“来人啊,将那一个妖怪也拉过来沉湖!”
      人群中果然又发出一声声的振奋声音,彻底淹没了她的哭声。

      “所以,我今日是绝对不会让你将她带回去的。”即便子晴已经毫无还手之力,她依旧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挡在门口。
      “你为了救她一个人,害死了那房中所有的姑娘!未免太狠毒了些!”
      阿梦听着,觉得这倒是有些误解师傅了,因此道:“姑娘误会了,我们这里是冰清堂,是一命换一命的地方,是公平交易。”
      雅言只是瞥了她一眼,冷笑道:“用那么多人的命换那承景一命吗?”
      “不是的,是一命换一命……”阿梦正要认真地解释,只见子晴抹了一把嘴边的血,道:“是又怎样,承景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是她们又做错了什么?”雅言不能理解,这世上竟真的有这种人,要拼上自己的命和别人的命换别人一条命,“你可知道,你救活了她,你也是活不了长久的。”
      子晴冷笑,道:“这种东西,自然是不用你来告诉我的。”
      阿梦听着有些模糊,问道:“师傅,难道冰清堂不是一命换一命的地方吗?”
      “这世上,哪里有一命换一命的地方呢,这是逆天改命。”雅言实在是听不下去,“你这孩子,是傻吗,这也相信,还真以为自己在做什么好事吗?”
      “可是,明明很多人被有缘人带走了。”
      “那不过是幻境罢了。”
      “若风派的弟子真是恐怖,竟然能够将画中的世界牵连到真实世界中,就此勾出一个半真半假的世界。姑娘,你是被你的师父一直蒙骗了。”雅言道。
      阿梦有些不敢相信,一直以来,她看着许多人被自己的有缘人带走,看着很多明明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复活,这一切都是假的吗?她看向师傅,师傅的注意力明显都在雅言的身上,全省都蓄着力气防止雅言闯进屋中毁了她的计划。
      “师傅,她说的都是真的吗?”
      子晴没有理她,道:“就算你现在进去,她们也都已经死了。”
      “我自然知道。”雅言有些不快,这也是为什么她刚才进去什么都没有做的原因,死去的人已经死了,不管怎么样都救不活了。她不过只是来为炎哥哥配一场冥婚的,不想管这种闲事。“你真的当初应该被也被沉湖的,免得害了这么多人的性命。”
      “都是那群孩子的错,我与承景什么都没有做错!”
      阿梦终于是忍不住,又插了一嘴问道:“师傅,真的一切都是假的吗?”
      师傅似乎是终于听见她说话一样,颇为不耐烦道:“是,她说的是真的,这世上,没有逆天改名的地方。”紧接着,她看向雅言,“我找了十年才找到这个法子,不管怎样,我都一定要将她救活才行。谁也不能阻止我。”她说着说着,两行泪水又流下来,“承景本来应该幸福快乐地在这世界上活一辈子的。她什么都没有做错。”
      雅言正要说话,鼻尖突然闻到一丝异味,紧接着,从屋子里冒出来一阵白烟,正是屋子里着起火来了。
      子晴猛地冲了进去,阿梦急忙死死地拉住她,喊道:“师傅,师傅,着火了,不能进去啊!”
      子晴像是魔怔一般,口中只喊着承景,承景,承景……她拼命地想要跑进屋中,可是阿梦死死地抱住她。她又抓又挠,用拳头打阿梦,嘴里喊着,让我去救她,这次我一定能救她的,这次肯定是可以的!
      可是阿梦不肯松手,屋中的火势愈来愈大,她不能让师傅去冒险。就算是师傅骗了她,就算师傅杀了许多人,她也是她尊敬的,敬爱的师傅,是说好了要陪着过一辈子的师傅啊!因此她死活不肯放手,任凭子晴打闹着。
      过了一会儿,子晴终于是没了力气,整个人在阿梦的怀中都软了下来,眼神也变得有些空洞。而此时屋中的火已经烧得漫天,大概那承景姑娘也被烧成灰了。阿梦这才放开师傅,然而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她刚一放手,师傅便拼了命地朝屋中扑过去,阿梦只抓住她一点衣袂。阿梦便也朝着屋子要跑进去,身后突然有人拉住她。
      一直冷眼旁观的雅言此刻拉住阿梦,道:“随她去吧,可能她早就想要与她死在一处了。”
      阿梦无法相信,挣脱来她的手要往进跑。雅言不由得吼道:“你个疯子,你若是死了,所有人可真的是白死了。”
      挣扎之间,阿梦的袖中掉出来一个红色的石头,阿梦愣住了,弯下腰拾起那块石头,问:“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雅言叹了口气,道:“她想要让承景起死回生,最先活过来的,是承景的梦境,阿梦,你就是承景的梦啊。”
      阿梦皱起鼻子,有些不敢相信,“你说什么?我是梦?”
      阿梦是梦,不过是逆天改命的一个过程罢了。承景若是能真的活过来,阿梦便会消失,可是如今,子晴与承景一同葬送在那场大火中,阿梦便是可以永远地活下去了。那些来冰清堂的姑娘们,想要一命换一命的,都喝下了那碗迷魂汤,被师傅用结魄灯结起来续承景的命。
      师傅用她的画,给阿梦创造出一个以命换命的假象,实际上,那些死去的人是真的死了,阿梦所看到了,不过是子晴画中的人物罢了。
      阿梦等着火灭了,将师傅和承景葬在一起才肯离去。她其实是有些难以相信的,在她心目中,师傅永远是那个说话冷冷的,永远对阿梦冷嘲热讽可也是真心喜欢的师傅。
      雅言说她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出口,这个世界也是师傅将画中与现实糅杂而成的,半是现实,半是画中。阿梦闭着眼睛,凭着直觉找到了出口。只是以后要怎么办,阿梦不知道,雅言说日子总归是能过下去的。
      阿梦却是不知道了,当她看见这真实的人间的时候,还依稀有些恍惚。
      这世上,有缘人的冰清堂也不过是一场谎话,一个幻境,一场空欢喜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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